乾隆三十九年暮春的一天,乾隆爺在文武大臣的簇?fù)硐拢瑏淼奖苁钌角f的文津閣。這個閣子由一位南方奇士所設(shè)計和監(jiān)修,是為剛剛完成的《四庫全書》所建。此閣外觀是一個二層樓閣,實際上是三層,按《易經(jīng)》中“天一生水”、“地六成之”的說法,將一層的六楹隔為六個單間,而將頂層的六楹相通為一大間,用“地六”、“天一”來克火。中間還有一暗層,暗層全用楠木造壁,能防蟲蛀,是絕佳的藏書之處。乾隆看后,頗為滿意。
負(fù)責(zé)監(jiān)工的熱河都統(tǒng)克倫泰趁機(jī)上前獻(xiàn)媚道:“皇上,還有一處千古罕見的奇觀,更為絕妙。”乾隆一生看過奇景無數(shù),便不以為然地說:“愛卿不要故弄玄虛?!笨藗愄┬判氖愕卣f:“皇上,請移駕?!?乾隆隨著克倫泰來到亭園中的一個位置,站定,只見眼前是一泓池水,水上有漿石和雞骨石等堆疊而成的假山,峰嶺縱橫,溝壑錯落,橋?qū)鶢幤?。乾隆輕輕地“哼”了一聲,心里說:這些假山算什么,我數(shù)次下江南,比這更秀美的真山真景,我見得多了。這時,克倫泰說了聲:“皇上,你往池中看。”乾隆低頭一看,不由得吃了一驚,趕緊抬起頭看看天空,天上是艷陽高照,池中卻有一彎新月,隨波晃動。乾隆忍不住拍手稱奇:“妙哉,妙哉?!?/p>
眾大臣也齊聲附和道:“真乃是亙古罕見,曠世奇觀。”一直守候在乾隆身邊的和中堂趁機(jī)說:“克倫泰大人為尋求此佳景,尋遍江南,歷盡艱辛,最后,在江南烏鎮(zhèn)一家的后花園中,發(fā)現(xiàn)此奇觀。又請能工巧匠歷盡周折才轉(zhuǎn)運(yùn)至此,并得以仿照擴(kuò)建?!蹦切┫胗懞煤椭刑玫娜?,聽和中堂這樣說,也紛紛拍馬屁說:“我等能有幸目睹此奇觀,克倫泰大人功不可沒?!边@個克倫泰與和中堂的關(guān)系可不一般,他為了巴結(jié)和中堂,在修建文津閣時,還偷偷挪出一部分工料,在和中堂家的后花園中,也修建了一個同樣的亭閣,馬上也要竣工了。乾隆龍心大悅,說:“賜克倫泰黃馬褂,派到工部任職,專管天下園林?!笨藗愄┮宦?,樂得差點(diǎn)找不著北,這可是肥缺,以后就有大把大把的銀子可撈了。
有人提議:“何不請皇上題詞賦詩,與此《四庫全書》一起流傳千古?”乾隆頓時詩興大發(fā),吩咐道:“筆墨侍候?!碧O(jiān)趕緊捧上文房四寶,乾隆沉吟片刻,對旁邊的人說:“此景就叫‘與日月同輝’如何?”很多人隨聲附和說:“絕妙的題名。”乾隆蘸滿墨汁,寫道:與日月同輝。寫著寫著,乾隆的臉色微微起了變化,那個輝字還沒寫完,猛然擲筆于地。克倫泰湊近一看,也嚇出了一身冷汗,原來乾隆寫的時候,無意中把日月二字寫得近了些,這就成了“與明同輝”,犯了大忌。
克倫泰趕緊給和中堂遞眼色,還悄悄伸出幾個手指。那意思很明白,我挪用了幾萬兩銀子給你修亭子,如今我有難了,你不能袖手旁觀??!今天你若是不幫我,我就把這事給捅出去。和中堂對克倫泰這種威脅,心里很不痛快,但還是上前奏道:“皇上,克倫泰出身滿洲將門,先祖為我大清江山立過汗馬功勞。臣以為,他絕無忤逆之意,定是那個冥頑不化的南方工匠懷念前朝,存不臣之心?!鼻〉呐d致驟減,無論如何也得找一個出氣的,便說:“那就把那個工匠叫來,嚴(yán)加審問?!?/p>
那個工匠來到乾隆面前,哆嗦著跪下。乾隆瞟了一眼,此人竟然是一個身高不足五尺,走起路來一晃三搖的老頭子。
克倫泰厲聲問道:“你建的此景,叫什么名字?”他本想只要老者說出“與日月同輝”這幾個字,就以謀反之罪將他滿門抄斬。不料,那個老者顫顫巍巍地說:“白天看月亮?!笨藗愄┯行┘绷耍骸澳慵易悦鞒?,出了多位飽學(xué)之士,你自幼也熟讀詩書,難道對這日月蘊(yùn)涵的深意,都說不出來嗎?”
老者瞅瞅克倫泰,身子微微顫了一下,他意識到了克倫泰的險惡用心,便冷冷地答道:“殘月現(xiàn)于白日?!笨藗愄┻@個氣,他明白這個老家伙明知自己問的是什么,故意在跟自己兜圈子。在場的大臣們都看出來了,克倫泰急于想推卸責(zé)任,而老者就是不上鉤。乾隆也懶得糾纏下去,便給自己找了一個臺階,說:“此等老朽之輩,諒他也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然此風(fēng)不可長,發(fā)配寧古塔吧?!?/p>
克倫泰也想早點(diǎn)了卻此事,就催促老者道:“還不快謝皇上不殺之恩?!崩险呦蛏线殿^,說:“謝皇上饒小民不死。但小民此時想出來了,此景應(yīng)叫‘與日月同歸(輝)’?!蹦戏饺苏f“歸”與“輝”不分。真是陽關(guān)大道他不走,鬼門關(guān)卻自來投,乾隆一陣?yán)湫Γ骸澳憔驼f說,怎么樣與亡明同歸?。俊痹捴型赋隽藲?,在場的人無不為這個老者捏了一把汗。
再看老者,已完全鎮(zhèn)靜下來,只聽他不慌不忙地說:“上有日下有月,上為陽下為陰,陽中有陰,陰中含陽,日月輪回,生生不息,且同入一個清池中,說明我大清有包容萬物之氣,千古長存?!鼻〉哪樕珴u漸好了,沒想到這個工匠還有幾分學(xué)問。剛想為老者減刑,又聽老者繼續(xù)說:“我到了邊疆,怕是今生再無回中原之望了,還有一種景觀,名叫滿地桃花,恐不為世人所知,不知皇上想不想圣覽一番?!鼻〉溃骸叭暨@一景觀也確為世人所罕見,朕就免了你的流放之刑?!?/p>
老者來到乾隆站過的地方,掀起一塊方磚,開動里面的機(jī)關(guān),又把方磚放回去,對克倫泰說:“大人,你再去看看,沒有與日月同歸(輝)的奇觀了?!笨藗愄┌胄虐胍桑纯辞?,乾隆點(diǎn)點(diǎn)頭。克倫泰站到那個位置上,往水里一看,還在??!就說:“皇上,還有與日月同輝?!陛x字還沒有說完,就見從文津閣瓦楞間,數(shù)十支箭一齊射出,克倫泰當(dāng)場身死,血濺滿地,恰似一朵盛開的桃花。
突來的變故,讓在場的人無不大驚失色。還是大內(nèi)侍衛(wèi)反應(yīng)快,飛身過去,把老者拿下。乾隆大怒:“你真是個刺客!”老者卻顯得很冷靜,朗聲說道:“我來之前,我的老父親說過,殺死這個狗官,我就死不了。” 乾隆心想,你死不死我說了算,哪輪到你決定了,便賭氣地說:“那你就說說,你怎么死不了?”
老者緩緩道來。
原來此樓名曰:八寶轉(zhuǎn)心樓,日月同歸處。相傳為諸葛后人所傳,老者的祖父是前朝東林黨人,因不滿閹黨掌權(quán),歸隱山林,得一奇士傳授建造“白日水中觀滿月”的絕技。明朝天啟皇帝昏庸,擅權(quán)的魏忠賢不知從哪得知老者祖父會此絕技,便令錦衣衛(wèi)將其祖父抓到京城,為他們造此奇閣。老者的祖父便在閣里暗設(shè)機(jī)關(guān),準(zhǔn)備在魏忠賢賞月時,將他刺死。結(jié)果,一個好奇的太監(jiān)充當(dāng)了替罪羊,老者祖父也被殘忍殺害。老者家人聞訊,逃離家鄉(xiāng),隱居在江南的烏鎮(zhèn)。時下,乃清平樂事,老者的父親怕這絕世奇技失傳,就在自己家的后花園建了一閣。沒想到讓克倫泰得到消息,強(qiáng)行讓老者的父親設(shè)計此閣。老人對克倫泰打著皇上的旗號,四處搜刮民財?shù)男袕皆缬卸?,便誓死不從。克倫泰對老人用盡酷刑,折磨得體無完膚,老者無奈,只好忍痛答應(yīng)了克倫泰的要求,替自己那可憐的老父親修建此閣??藗愄┲恢嬗^而不知奇觀后暗藏的殺機(jī)。
乾隆忍不住問:“你說‘水中可見滿月’,為何朕見的只是殘月?”
老者凄然道:“皇上宅心仁厚,治世有方,如日中天,可避免不了有克倫泰等奸佞小人混淆百姓視聽,讓百姓誤解了皇上?;噬夏遣糠止廨x被他們遮蔽了?!?/p>
乾隆半天無語。其實,這事與乾隆也有關(guān)系,他的爺爺康熙在修建寧樂寺時,看到殿頂筑了雙龍戲珠,感到很不舒服:豈能讓兩條龍爭一個珠,這不是表明有兩個人爭天下嗎?就下令改成了單龍戲珠。乾隆時時刻刻都以爺爺為榜樣,自己也想有個獨(dú)創(chuàng),就讓人四處尋找天下奇景。沒想到花了數(shù)十萬銀子,竟然弄成這個樣子。善于察言觀色的和中堂匆忙上前跪拜,態(tài)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說:“皇上自繼位以來,以寬厚待人,此人雖然有罪,但其才可用,若留之,一則可顯示我大清厚德治人;二則此事將隨此書,傳為千古佳話。”
乾隆想了想說:“既然你為他求情,那就到你的工部聽用吧。”
老者問:“不知為我求情的是何人?”有人告訴他:“此乃當(dāng)朝首輔,和大人。”老者聽后,打了個冷戰(zhàn),慌忙向乾隆叩頭,說:“請皇上賜死。”乾隆想,你這個人有毛病啊,拿我開涮???于是有些不快地說:“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
老者慘然道:“和大人為我求情,我必死無疑了?!?/p>
和中堂一聽,差點(diǎn)沒把鼻子氣歪了,怒斥道:“你這個人不識好歹,可憐我一番愛才之心?!?說著說著,就聽下面沒聲了,低頭一看,工匠嘴角流出了血,他已服毒而死?!澳氵@,這是為何?可惜可惜?!鼻△鋈粨]袖而去。
有人問和中堂:“此工匠尸體怎么辦?” 和中堂咬牙切齒地說:“扔到荒郊喂狗,不識抬舉的東西?!毕氯吮阃现氖w,扔到西郊。原來,和中堂想保住老者,并不是像他所說的那么冠冕堂皇,主要是因為自己的私心:留下老人,一是可以讓自己那個沒完工的閣子完工;二是此閣的種種神奇機(jī)關(guān),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如果里面放上財寶,豈不萬無一失了。
回到住所,和中堂越想越生氣,吩咐一聲:“去看看那老頭子的尸體,被野狗吃了沒有?”回來的人報,那個尸體沒有了,還留下一張字條。
和中堂接過字條一看,只見上面寫道:和大人,克倫泰讓我給你設(shè)計的那座亭閣,才是真正的“水中可見滿月”奇觀,可它對你來說卻是一個難圓的夢,我怎能讓這曠世絕學(xué)來守護(hù)你的不義之財?和中堂氣急敗壞地把那張字條撕得粉碎。
原來老者早就準(zhǔn)備好了假死的丹藥,人喝下去后,出現(xiàn)中毒癥狀,但過一段時間,就會蘇醒。
后來聽說,在江南某家人祖齋里也發(fā)現(xiàn)這樣的奇觀。到今天,承德避暑山莊里,文津閣前的“日月同輝”景觀依在,經(jīng)過現(xiàn)代人研究,其中的道理很簡單,就是充分利用了光的折射。
文津閣里面的機(jī)關(guān),至今無人知曉,也許有一天,文津閣拆了,才會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