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8日,網(wǎng)友“漠北刀郎”來到上海某電影院,觀看期待已久的歷史片《大明劫》。直到電影散場,也沒有第二個觀眾進入放映廳?!皼]有人愿意放棄好萊塢大片,追憶故去家國,”他發(fā)微博感慨。這是電影《大明劫》上映第4天?!拔覀儗ζ狈坑幸欢ㄐ睦頊蕚?,但沒想到這么差!”制片人兼編劇謝曉東有些無奈。
作家馬伯庸認為此片“是近年來看到最出色的國史電影,能從中感覺到一種歷史特有的風骨”。認真對待歷史,故事不浮夸,演員實力派,都是觀眾給予這部電影的肯定。
一面是好口碑,一面是慘淡的票房。從《逆光飛翔》到《美姐》,再到《大明劫》,這似乎成了小電影們的宿命。
《大明劫》的故事發(fā)生在崇禎15年(1642年),李自成攻打開封,瘟疫橫行,明朝江山內(nèi)憂外患。大將孫傳庭孤軍奮戰(zhàn)抗擊外寇,游醫(yī)吳又可臨危受命對抗瘟疫,但終究無法挽回將傾的大明王朝。
寫劇本的時候,編劇謝曉東想,95%的人都不知道吳又可,但他做了件石破天驚的事情,領(lǐng)先世界200年提出病毒學說。怎么提出來的,什么條件下提出來的,史料非常少,只有一句“蘇州東山人,曾為游醫(yī)”,但《瘟疫論》45頁書里能看出很多他的心路歷程。
拍攝前,導演用了四五個月時間籌備器械部,對美術(shù)、服裝做了大量調(diào)查工作?!氨热缒莻€時代的顏料,現(xiàn)在的‘洋紅色’‘普魯士藍’,那時肯定沒有,就不能用。我們就是想做一個真實的東西,基本沒有戲說的成分。中國的歷史實際上不需要我們?nèi)蛘f,去編排,它本身就是充滿了故事和掙扎的璀璨文化。”
這是謝曉東和導演王競合作的第4部影片,此前的《一年到頭》《無形殺》《我是植物人》均是小成本現(xiàn)實題材。王競認為,盡管《大明劫》屬于歷史題材,但并不是常見的古裝片,而是源于一段明朝史實,使用現(xiàn)實主義手法的創(chuàng)作。
“我之前拍了很多現(xiàn)實題材,琢磨很多社會問題。比如吳又可和孫傳庭的對話中提到,王朝盛衰皆因‘重馭世之術(shù)而輕經(jīng)世之道’。一條根本的長治久安的路在哪里,就是道的問題。如果不清楚,只是維持統(tǒng)治,那就是‘御世之術(shù)’。吳又可引用《黃帝內(nèi)經(jīng)》中的‘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亂治未亂’,同樣適用于治國。例如貪官抓完一個又一個,但沒有一個朝代因為砍的貪官頭多而能長治久安,體制為本貪官為末。”謝曉東說。
以往以明朝為背景的電影,戰(zhàn)爭場面多由冷兵器展現(xiàn)。但據(jù)《兵錄》記載,明朝確是當時世界上火器裝備率最高的國家。弗朗機炮、火銃等火器在《大明劫》中被一一復原,力求展現(xiàn)真實的明朝戰(zhàn)爭。這是中國電影第一次出現(xiàn)弗朗機炮,如今這些道具已被中國電影博物館收為藏品。
“我們啟動項目的時候,古裝片還挺多人看的,但現(xiàn)在很多所謂的港味古裝片拍得亂七八糟,觀眾沒興趣了?!睔v史片被歸到古裝片的范疇里,謝曉東覺得多少受了些牽連。
2002年,張藝謀的《英雄》開啟了中國古裝大片時代,2.5億的票房占據(jù)了當年內(nèi)地電影總票房的1/4。2013年,內(nèi)地電影總票房已突破170億(數(shù)據(jù)截至10月),眾多古裝大片卻風光不再,依舊為票房過億而掙扎。
十余年間,古裝大片層出不窮,且往往是大投資、大制作、明星陣容、重金宣傳,但自《無極》開始,越來越多的古裝片被觀眾貼上“爛片”標簽。近兩年,《戰(zhàn)國》《銅雀臺》《王的盛宴》《血滴子》在市場上相繼遇冷,甚至無法收回投資。
資深電影人秋原分析,在這個娛樂至上的消費時代,追求還原歷史和深刻反思的作品是異類和小眾。“例如09年的《建國大業(yè)》和11年的《建黨偉業(yè)》,這種題材在2000年之前屬于重大歷史題材、主旋律電影作品,一定要綜合數(shù)家資深的國營電影企業(yè)精益求精地完成,把思想性和意識形態(tài)極端突出。但《建國大業(yè)》的制作特征,反而是突出娛樂性,淡化主旋律色彩,最大賣點不是描述歷史,而是讓觀眾去數(shù)里面有多少大腕?!?/p>
“在這種風氣下,做古裝電影的初衷不是說古,而是借古皮講俗事?!鼻镌嘎叮F(xiàn)在絕大多數(shù)古裝電影的制作流程是先鎖定演員,找到有話題、有票房號召力的當紅藝人組成主演陣容,再為他們“量身定做”一個古裝戲劇本。為了盡量給某個藝人更多的出場鏡頭和時間,隨意對劇本做修改。這種古裝戲不能稱作歷史戲/歷史題材,“它們不過是披著古人衣服的通俗娛樂片而已?!?/p>
但《大明劫》并沒有走這樣一條路。中國傳媒大學教授顏浩說,“《大明劫》的好看,在于示范了真正的歷史劇應該怎么拍。沒有煽情、宮斗和穿越,老老實實講故事,但那種大廈將傾的末世無處逃避的悲涼與絕望,卻能沉重準確地擊中人心。”
某種意義上講,它是這個混亂市場的犧牲品。謝曉東說,“電影可以有各種各樣的形態(tài),純娛樂的、純戲說的,都很正常。戲說得好也不錯,問題是很多片子都是胡編濫造的,攪亂了這個市場。如果是成熟的市場,這些爛片會被淘汰掉。但中國電影市場還不成熟,爛片是會讓整個類型淘汰掉。比如連續(xù)10部警匪片里8個都不錯,這個類型就起來了。如果都很爛,那再出警匪片就沒人看了。”
“類型片的一大特點,就是劍走偏鋒,既然他在創(chuàng)作籌劃階段就是瞄準某一類特定事物,其影響力肯定就不是完全通俗化和大眾化的?!鼻镌J為《大明劫》的票房很大程度上是其類型和定位決定的。加上影片突出的是瘟疫、末世動蕩,在和諧時代,很難引起觀眾的共鳴。
10月20日,謝曉東一連轉(zhuǎn)發(fā)了4條各地影院的微博,并一一留言“請多多幫《大明劫》排片,謝謝!”但這類電影在排片時的劣勢幾乎是注定的。影片正式上映后,多數(shù)影院每天只有零星一兩場排片,甚至干脆不排片。
電影行業(yè)的壟斷趨勢是一方面。“華誼、博納、萬達等大型影視集團涵蓋制作、發(fā)行和放映全盤在內(nèi)的一條龍,在排片方面肯定就有厚此薄彼的問題了?!北M管包含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成分,但不可否認,商業(yè)電影仍是商品的一種,也要遵循商品的市場規(guī)律。站在院線經(jīng)理的角度,影片上座率高,就多安排場次;反之,每場觀眾寥寥無幾,還不夠沖抵放映成本,院線果斷下線止損,也是無可厚非。
“換個角度說,本片成本并不大,也就意味著即使賠錢也不會賠得特別多,如果運氣好,只要有幾千萬票房就能收回成本?!鼻镌X得這是出品方和發(fā)行方肯定考慮過的問題。
謝曉東確實考慮過。拿到1800萬的投資后,他絞盡腦汁節(jié)約成本——搭完場景的木頭拆下來再搭帳篷,群眾演員重復調(diào)用——力求在有限資源內(nèi)完成好戰(zhàn)爭、爆破等大場面的拍攝?!耙郧芭牡膸撞科映杀径疾淮?,但都沒馬虎過,在網(wǎng)上評價都不算差。都沒什么盈利,但也不會太賠。《大明劫》如果最后有2000萬左右的票房,那我基本就活了?!?/p>
“那天有個人跟我說,曉東,我知道你這片子可能回不來本,但這個錢對我而言并不多,很多人去賭場一去就幾千萬沒了,但我投你的片子起碼能留下東西來,它是有價值的?!敝x曉東說,“中國電影博物館一下收藏了我的5部影片,他們說原因在于:我們以后再看它,這就是中國現(xiàn)在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