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那種難以擺脫而令人厭煩的聲音再次出現(xiàn)，阿歷克西斯終于忍無可忍。他打了911電話要求警方保護，他說他被人持續(xù)騷擾，自己更換了三家酒店都沒能擺脫對方。

當羅德島警方在8月7日凌晨找到他時，阿歷克西斯說他在弗吉尼亞機場跟人發(fā)生了爭執(zhí)，此后對方就“用一種微波機器來對付他”，他還說自己能聽到“透過墻壁、地板和天花板傳來的聲音”。

阿歷克西斯告訴警察，他為一家海軍承包商工作；他承認他有“精神不穩(wěn)定”的問題，光是8月份就去看了兩次心理醫(yī)生。但這些并不足夠讓羅德島警方和軍方提高警惕，他們照舊允許阿歷克西斯進入各類軍事基地，一個月后，阿歷克西斯在海軍司令部槍殺了12個人，而他本人最終也被警方和海軍安保人員擊斃。

血色星期一

9月16日早上，當亞倫·阿歷克西斯抵達海軍船廠時，他看起來非常普通。他背著一個雙肩包，刷過門卡，穿過厚重的大鐵門。鐵門里邊就是海軍司令部所在地，超過3000人在里面工作。阿歷克西斯在這里有一個臨時辦公間，他為惠普的一個外包伙伴“專家”公司工作，專門承接跟海軍和陸軍相關的項目，需要經常來這里進行短期出差。

阿歷克西斯的目的地是197號樓，那棟樓就在船廠西側的角落里，剛好能俯瞰安那考斯迪亞河，海軍作戰(zhàn)部長就在這樓里辦公。戒備森嚴是理所當然的，但阿歷克西斯有門卡和出入許可證，所以驗過身份之后，也就大大方方地進去了。沒有人對他產生任何懷疑。

這只是一個普通的星期一，但這一天，阿歷克西斯溜進了四樓的男廁所，那是早上的8點15分，然后一切都變得不再普通。阿歷克西斯扛著一把雷明頓870霰彈槍出來，向任何出現(xiàn)在他視野里的人開槍。

這把槍是他兩天前在弗吉尼亞州勞頓市的一個射擊場里買的。事實上，那天他先租了一桿來福槍并進行了練習，但弗州不允許外地人購買這種來福槍，所以他轉而選擇了雷明頓870霰彈槍，還順手買了一些子彈。按照弗吉尼亞州規(guī)定，老板在確認過其身份后，需要在聯(lián)邦犯罪背景查詢系統(tǒng)中查詢他是否有犯罪記錄和精神問題。系統(tǒng)說他是清白的，于是交易就完成了。

在四樓和三樓，他用這把雷明頓870大開殺戒。目擊者們證實，他一開始從四樓中庭向一樓餐廳射擊，擊中了不少正在吃早餐的人。一樓的人想辦法逃出樓，而樓上的人則紛紛躲進了辦公室，鎖上門窗以求多一層安全。8點34分，海軍船廠的工作人員收到了一封群發(fā)郵件：“所有人注意，快找地方躲起來?！?/p>

這個時候阿歷克西斯已經下到一樓，射死了一名警衛(wèi)，并搶走了受害者的武器。然后他又重新返回三樓和四樓，繼續(xù)用霰彈槍掃射，直到子彈用光，他開始用搶來的半自動手槍射擊。

船廠也不是沒有反擊，警方已經抵達現(xiàn)場，跟至少三名海軍軍官一起試圖阻擊槍手，然而那并不容易?！八任覀冇袃?yōu)勢，因為沒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其中一個軍官說，“他一直在移動?！?/p>

與此同時，消防和醫(yī)療急救人員都被擋在了船廠外，因為槍聲仍未停歇，這里還不安全?！爸钡轿覀兊娜艘驳诌_現(xiàn)場，才把他逼入角落，”FBI局長詹姆斯·柯米介紹說，“雙方持續(xù)交火，直到他被擊斃?！?/p>

阿歷克西斯頭部中槍的時候，差不多已經到了早上9點，但這還不算完。警方一度懷疑一共有三個槍手，死了一個，還有兩個在逃。大量警力覆蓋到每一個曾聽到槍聲的地方，他們要求所有人開門，舉起雙手站成一列，在警官的引導下疏散。直到再兩個小時過去，警方宣布此地安全，氣氛才稍稍緩和了一點。

憤怒與幻覺

在成為“專家”之前，阿歷克西斯是一名軍人。從2007年起，他就是一名全職海軍預備役軍人，在得克薩斯州一支后勤支援部隊服役，直到2011年1月退伍。海軍一度稱阿歷克西斯是“一般退伍”，這就意味著，他其實是因為在部隊中表現(xiàn)不好而被除名的；不過到了9月17日，海軍方面則修正說，他其實是“光榮退伍”，也就是跟大多數人一樣，并非因過失而遭除名。

他的父親和朋友都說，他平時是一個“乖巧又貼心”的人，只不過偶爾有情緒管理問題?！?·11事件的時候，他就在附近工作，目睹了雙子大廈的崩塌，”他的朋友說，“他經常跟我們說起當時的情況?！倍母赣H也說，阿歷克西斯從9·11事件之后，就患上了PTSD，也就是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老阿歷克西斯一度還說自己的兒子參與了9·11的救援工作，但這樣的說法并未獲得紐約警方證實。

無論是否因為9·11事件而患上PTSD，阿歷克西斯的情緒管理問題總歸是有例在先。2004年，他曾在西雅圖遭到逮捕，原因是他用手槍射穿了別人的車輛輪胎。當時他解釋說，他受到了那些工人的取笑，憤怒使他失去了意識，事發(fā)后一個小時，才想起自己可能扣動了扳機。

2010年，他在沃斯堡又被逮捕，這一次，是他抱怨樓上的婦女弄出了太多噪音，然后子彈射穿了兩層之間的樓板。盡管這次事件后來被認定為“清理槍支時不慎走火”，但軍方還是給了他一個處分。

事實上，他海軍的服役期間充斥著各類沖突。海軍公布的服役記錄顯示，他有至少八次“行為不當”被記錄在案，包括出勤遲到、不服從上級命令、行為不檢和擅離職守等等?？梢哉f，他在軍隊里過得并不開心。

離開軍隊也并不能讓他高興一點。他開始沉迷于《使命召喚》和其他第一人稱射擊游戲，休息日的時候，最長可能連續(xù)會玩16個小時。與此同時，他覺得自己受到了種族歧視，而去年年底被派去日本出差的時候，他懷疑自己的工資被壓低了。他開始討厭美國，認為這是一個不公平的國家，他的朋友說，阿歷克西斯從去年年底開始就在反復談論出國定居。

進入2013年，情況變得更加糟糕。他有很明顯的抑郁癥狀，美國退伍軍人事務部證實，亞歷克西斯今年8月曾因失眠兩度在其下轄醫(yī)院接受治療，但當時他稱自己沒有暴力想法，也沒有向精神健康專家求診；醫(yī)院方面也沒有要求他進行腦電波等檢查，甚至沒有要求他做測試量表，所以也沒有能夠發(fā)現(xiàn)問題。

后來，他在弗吉尼亞機場跟人發(fā)生沖突，因為他認為有個女人嘲笑他，但據目擊者證明，那個女人并不認識他，而且她笑的事情其實與他無關。這是某種神經強迫癥，后來，他還出現(xiàn)了幻聽：在羅德島，他換了三家酒店，還是會聽到從墻板、天花板和地板外透過來的聲音。

阿歷克西斯沒有買到本地人才能買的來福槍，但他通過了聯(lián)邦犯罪背景查詢系統(tǒng)的犯罪記錄和精神問題查詢，順利購買到了槍支—盡管他曾經兩次因為槍支問題而被捕（但不是重罪），而且精神也明顯有問題（但沒有醫(yī)療記錄）。

警方沒辦法對此作出處理，因為“他就是聽到了聲音，我們不能拿這個當根據逮捕誰”。但警方給海軍打了一份報告，不過這份報告并沒有層層上交。“在海軍這樣的大組織里面，這件事實在太小了，所以你就是打一份報告，送到他們的辦公室，然后這件事就沒有下文了，肯定不會送到總部去?！币晃磺奥?lián)邦高級官員說。

至于他的雇主“專家”公司，他們的發(fā)言人在槍擊事件后表示自己并不清楚阿歷克西斯的精神狀態(tài)，并且將他在羅德島頻繁換酒店的原因歸結于“他覺得其他房間的人太吵”。但《紐約時報》在查閱過酒店資料后發(fā)現(xiàn)，當時酒店前臺接到了“專家”公司一個名叫布蘭達的女人的來電：“她說，他的精神狀態(tài)不太好，公司已經把他送回家了?！蹦欠萦涗浬蠈懙溃骸八笪覀儥z查房間（里面已經沒人了）并且辦理退房?！边@證明，“專家”公司其實知道他的精神狀況，但不知道為什么，還是依然讓他進行涉密工作。

泰國朋友、佛教和冥想

阿歷克西斯從小生活在紐約皇后區(qū)，先是跟一群南亞、西班牙裔和猶太人混居，后來又搬到泰國人聚集區(qū)域，所以，他受到佛教文化影響頗深。他逐漸皈依了上座部佛教（亦稱南傳佛教），利用禪修、冥想等方法來控制自己的情緒。不過，他還染上了酗酒的毛病，他平時會喝很多酒，然后到了一定的時候，就來寺廟里誦經冥想。

他努力地利用冥想和禪修來與自己內心的沖突做斗爭，但顯然未見成效?！稌r代周刊》援引華盛頓大學研究者的報告指出，有抑郁癥或曾經受過創(chuàng)傷的人，更容易在冥想中感到焦慮，盡管他們努力想要集中注意力來觀想當下，卻很容易被不由自主的感情和過去的圖景所纏繞?！八院苤匾囊稽c就是，你必須要有一個非常熟悉冥想的老師來指導你。”華盛頓大學的報告中寫道。

他還交上了一個泰國朋友。他們是在阿歷克西斯常去的一座寺廟里相遇的，對方是個剛來美國的泰國人，名叫努比西特·素珊特瓦庫爾。阿歷克西斯本來就會說泰語，所以他們很快成為了朋友。他給努比西特的餐館幫忙是不收酬勞的，還主動幫忙給泰國家庭送外賣，熱情學習泰國文化，甚至打算搬去泰國。

但阿歷克西斯對佛教真的虔誠嗎？不是所有人都這么認為。邁克爾·里特洛瓦托是在某個亞洲節(jié)日慶典上跟阿歷克西斯認識的，他說，他覺得阿歷克西斯是通過佛教來認識更多的泰國女人?！八蛟S是在冥想，”里特洛瓦托說，“但他一點也不像個僧人，他非常喜歡亞洲女孩子?！倍厣禾赝邘鞝杽t表示，他們會一起去各種酒吧，而這也并不符合佛教教義。

阿歷克西斯跟素珊特瓦庫爾當了三年的室友，直到幾個月前，素珊特瓦庫爾結了婚，他們的關系就突然變差了。阿歷克西斯抱怨素珊特瓦庫爾一家的貓偷冰箱里的食物；素珊特瓦庫爾沒那么多時間陪他，這也讓阿歷克西斯感覺很不高興；另外，他還欠素珊特瓦庫爾的錢。

7月5日，素珊特瓦庫爾報警，說他們懷疑阿歷克西斯給他們的汽車油缸里加糖。隨后，阿歷克西斯就搬走了，結束了他們的室友關系。

“我結婚了，我希望能跟自己的妻子相處得更久一點，他也能理解，”素珊特瓦庫爾說，“他跟我妻子有一點小矛盾，但我們始終還是朋友?！钡v克西斯的其他朋友卻認為，素珊特瓦庫爾把阿歷克西斯趕了出去，這或許是他痛苦加深的原因。

8月18日，阿歷克西斯曾經參加了一個在馬薩諸塞州舉行的佛教徒機會，他找上了蒙戈爾·庫阿庫爾住持，用泰語進行了自我介紹后，他告訴這位住持，他感覺“腦袋里有一個東西很疼”。在事件發(fā)生之后，庫阿庫爾住持回憶道，當時阿歷克西斯對他說，“我來到寺廟，就感覺立刻好了很多，這很好。”庫阿庫爾住持說，當他聽到阿歷克西斯說的話時，他就感覺到一股懼意。

制度的多重漏洞

阿歷克西斯的行為導致了包括他自己在內的13人死亡和至少14人受傷，這是近四年來，美軍設施內傷亡最嚴重的槍擊案。阿歷克西斯本人的心魔固然是罪魁禍首，但隨著細節(jié)的不斷浮出，美國涉密機構身份認證、槍支購買背景核查等環(huán)節(jié)的安全漏洞也暴露出來，不得不說，這些制度上的漏洞是阿歷克西斯之所以能造成這么大殺傷的“幫兇”。

據國防部提供的信息，阿歷克西斯的機密安全級別于2008年取得，當時他還是個全職海軍預備役人員。不過，當“專家”雇傭他的時候，他們向國防部進行了核實，證明其機密安全級別依然有效。2013年1月，阿歷克西斯曾經一度離開“專家”去進修，然后當他今年7月學成歸來的時候，“專家”又雇傭了他?！皩＜摇盋EO托馬斯·霍什科介紹說，今年7月，他們公司為阿歷克西斯再度提交了機密安全級別申請，而阿歷克西斯非常順利地通過了藥物測試和背景核查，再次取得安全許可證。

據《紐約時報》介紹，這種安全許可證是軍方許多崗位都必需的中級許可，并不需要像頂級涉密許可那樣要求查驗家族背景，只需要查個人是否有財政問題、非法藥品使用問題和重罪記錄。雖然阿歷克西斯曾經有過槍支相關的被捕記錄，但畢竟不是重罪，所以這并不是問題。而且，這種許可的有效期也很長，最多可以長達10年。

在阿歷克西斯表現(xiàn)出明顯的精神不穩(wěn)定之后，其雇主和軍方照理說應該禁止他參與涉密工作，但事實上，雙方都沒有采取任何措施。

另外，阿歷克西斯的工作性質要求他不斷進行短期出差，在羅德島、北卡和弗吉尼亞各地工作，為軍隊更新和更換計算機設備、升級電腦系統(tǒng)等。今年7月，他就在海軍司令部工作，幾周過后，他于當月月底就結束了工作，據說“表現(xiàn)不錯”。但是，在9月16日事發(fā)當天，他其實并沒有海軍司令部的工作，事實上，他原本應該在紐約工作；然而他確實有安全許可證，而且還有海軍司令部的門卡，所以他便順利進入了海軍船廠。

早在事件發(fā)生之前，美國國防部就有一份報告指出，美國海軍基地存在“嚴重的漏洞”，包括雇傭非政府人員擔任警衛(wèi)職務等。報告同時指出，海軍官員們對于國防部監(jiān)察官的這份報告并不以為意；還有意見表示，此事事關海軍削減開支，實乃不得已而為之。就是在這一系列的“不以為意”中，阿歷克西斯進入了理應戒備森嚴的海軍船廠，并進行了一場大屠殺。

槍支購買也是另一個問題。在槍支管制問題中，反對禁槍的人普遍持有一種觀點，那就是“槍在好人手里就是好東西”，購買槍支時的背景核查就是為此而設。

在弗吉尼亞州，阿歷克西斯沒有買到本地人才能買的來福槍，但他通過了聯(lián)邦犯罪背景查詢系統(tǒng)的犯罪記錄和精神問題查詢，順利購買到了槍支—盡管他曾經兩次因為槍支問題而被捕（但不是重罪），而且精神也明顯有問題（但沒有醫(yī)療記錄）。因此，購槍背景核查系統(tǒng)是否存在安全漏洞，也再度引起人們的關注。

還有，別忘了，阿歷克西斯的另一把槍是在槍殺警衛(wèi)后搶奪而來的。好人手里的槍被搶走后，就變成了壞人的武器，這起事件勢必也會成為支持禁槍者的新論據。

來源：《紐約時報》、《華盛頓時報》、《華爾街日報》和CNN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