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李健吾是我國現代文學史上著名的戲劇家。他的劇作時代性不強,重人性分析,重藝術技巧和形式的探索,有憂郁感傷的風格。而這一獨特風格的形成與其作品對于人生、人性的探索主題有關,也與其強烈的詩人氣質密切相連。本文就從其作品主題、作家氣質等方面對其劇作風格形成進行探討。
【關鍵詞】人性;感傷;詩人氣質
一、對人生、人性的關注
在上世紀30年代“階級論”的特殊語境條件下,李健吾的創(chuàng)作傾向于對于人生、人性的關注,表現出獨特的美學追求和藝術風格,他的話劇創(chuàng)作開辟了新的審美領域與表現藝術。在同時代的作家中當然也不乏追求人性表現的作品,小說家沈從文曾說:“我只想造希臘小廟,……這座小廟供奉的是‘人性”“一個偉大的作品,總是表現人性最真切的欲望--對于當前社會黑暗的否認,對于未來光明的向往。”基于這種追求,沈從文為我們營造了如畫的湘西生活風光。但李健吾劇作所著力表現的人性又不同于沈從文所描繪的湘西山村人民未經文明陶染的淳樸、自然的人性形態(tài)。李健吾認為沈從文筆下的人物性格扁平,往往是只具有誠實、善良、淳樸、天真、古道熱腸等單面人性的正面人物,缺乏人物矛盾性格的分析。“他害怕揭露人性的丑惡”,李健吾所著力表現的人生、人性是復雜的,是更多的與社會、歷史文化傳統(tǒng)相交的。在他的筆下我們能夠更加清晰的看清人性的美與丑,他贊美人性的崇高,也不諱言人性的陰暗面,及社會環(huán)境與文化傳統(tǒng)對于人性的壓抑與扭曲。
李健吾筆下的女性形象大多來自于鄉(xiāng)紳家庭,或許她們在經濟上衣食無憂,但在精神生活領域她們卻有著層層桎梏,最典型的即《以身作則》里的徐玉貞,她的父親徐守清每天用“三從四德”教誨女兒,毫不顧及女兒的內心感受與心靈需求,用封建倫理禮法窒息她的心靈,剝奪了她自由生長的權利,同時也造就了她古怪、孱弱的性格。在她第一次在自家門口見到追求她的方義生時居然“好像做了場惡夢醒過來,大叫一聲,……昏了過去”。這些女性也有反抗禮教,追求真愛的沖動與愿望,但當真正行動起來的時候,卻又都猶豫彷徨,畏首畏尾?!敦滖R記》中的金姑,《青春》中的香草都曾試圖與愛人一起私奔,但都由于其內在性格的軟弱、遲疑而失敗。在兩部作品里作者都著力刻畫了女主人公當時的復雜心境,激烈的矛盾沖突在人物內心世界展開,對于愛情與親情的取舍為難著她們,這些細致的描述,總能引起我們內心的共鳴,從而滋生淡淡的哀傷。
心靈的沖突與社會現實是密不可分的。李健吾當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透過人物內心的沖突,讓觀眾窺見它所潛藏的真實而豐富的社會和文化內涵。《這不過是春天》里的廳長夫人是一個復雜矛盾的集合體,她的身上集聚著“理想與現實的矛盾,純情摯愛和世俗利益的矛盾,青春不再和似水流年的矛盾,強烈的虛榮心和隱蔽的自卑感的矛盾”。在性情上,她“冷起來跟水一樣涼,熱起來小命兒也忘個干凈”;在精神上,她“樣子做得很快活,像是哄得住人,哄得住自己,其實背后隱藏著隱痛得另一面”;在愛情上,她摯愛舊情人馮允平,對廳長丈夫厭惡至極,卻又不愿棄之而去。因為,她不想“拋下眼前得榮華富貴,跟他私奔”。這糾結如麻的矛盾有一個最真實的社會原因就是她無法放棄優(yōu)裕的生活,逃不開金錢的牢籠。在廳長夫人身上我們依稀看到了曹禺《日出》中陳白露的影子。兩個人都是因為舊日朋友的來訪喚起了對于青春,夢想的回憶,卻又都無法放棄眼前的生活,不僅是外在環(huán)境不允許,更是“自己所習慣的種種生活方式‘桎梏了自己”。但兩個人物形象又是不同的,陳白露是懷著“飛”的欲望獨身來到現代大都市尋找理想,卻沒有找到自己理想的精神家園,而且永遠地“賣”給了大都市里的大旅館,再也“回不去”了。而廳長夫人的理想她從來就沒有勇氣去追求,所以在廳長夫人的內心矛盾的沖突與對抗就會愈加強烈。作者通過人物內心沖突的戲劇沖突范型以平淡雋永的筆調逼真的描繪了廳長夫人內心復雜的矛盾糾葛,及與現實社會千絲萬縷的關系。
二、感傷與灰暗
李健吾是一位虔誠的美的崇拜者,因為他的作品一直在執(zhí)著于自然與美的追求,是追逐人性至真的書卷。在美的比照下,李健吾眼中的現實世界即使不全是丑的,至少也是俗的,不完美的,在亂石中發(fā)現美玉,詩化就成為他既關注現實,又脫離現實的關鍵一環(huán),時間上的間離會讓我們產生朦朧的感覺,讓我們的心靈更加寬容、悲憫。李健吾說過:“我活著的勇氣,一半從理想中提取,一半卻也從人情里得到”。童年、童心是純真、美麗的,以率真和單純去體會世事的繁難,于是將希望灑向人間。柯靈說:“童心!我覺得這是一把開啟李健吾作品和心靈的鑰匙”,童年幫他保存了對至愛、至美的眷戀,營造出作品溫情的基調、感傷的風格。
《青春》是一部典型的向童年回歸的作品。作家在這里營造了一幅美麗的田園畫,在畫中一對少年男女傾心相愛。在這部作品里,處處洋溢著青春的熱情,羞澀,活力與純情,在登場的人物中出現了幾個天真的孩子,更加了些令人愉悅的氣氛。小黑兒的膽小,小虎兒的憨直,田喜兒的跳跶,一個個形象栩栩如在眼前。開篇第一幕中就是田喜兒為給幾個孩子偷書塾內的桃子而騎在墻上的場景。主人公內在的活力和自然外在背景取得了完美的契合,儼然一曲青春的牧歌。但是,在我們?yōu)橹畾g愉的同時,也總有隱隱的哀傷,為主人公的坎坷經歷而痛苦,遙遠童年的美好與苦楚在作者心中激起淡淡的哀愁?!哆@不過是春天》中的廳長夫人是一個任性妄為的貴婦人,她的生活雖富足安逸,但卻精神空虛、浮糜,她渴望刺激與激情。舊日情人馮允平的到來打破了她平靜的生活,她為情人對己的念念不忘而興奮與驕傲,但當她得知馮允平的到來并非為了看她,而是執(zhí)行任務時,她的虛榮心大受打擊,惱羞成怒,意欲揭發(fā)馮允平的革命行動進行報復,但最后終因愛情的力量而幫助馮允平逃離虎口,送他平安離去。廳長夫人在真情與虛榮的天平上搖擺,而最終倒向了真情一方,完成了其美好人性的復歸,挽救了她靈魂的徹底墮落。但是,她最終也沒有勇氣放棄眼前的生活追隨愛人而去,給作品留下了一個感傷的尾巴,定下了作品哀怨的調子?!哆@不過是春天》是作者對于美好初戀的回憶與哀悼,美麗的愛情隨著時間的流逝失掉了,作者傾注于文字間的感情是深深的眷戀,為整個作品加上了一絲淡淡的哀怨與遺憾。
三、詩人氣質的抒情色調
李健吾是一位具有詩人氣質的戲劇作家,其個人氣質中的浪漫基調,鑄就了其思想風格和創(chuàng)作實踐的基本特質。體現在作品中,那些帶有作者自我寫照的主人公形象就是一個個不折不扣的浪漫主義者,正如他自己所言,“我這十九世紀的浪漫余孽”懷著拳拳之心執(zhí)著于心中理想的描繪與抒發(fā)。
在作家的精神世界中,認為人性才是人類共通的真實而又永恒的東西,正是這一心理誘因,使李健吾找到了一個靈魂的寄托,而這又與他個人的浪漫氣質集結在一起,使其劇作出現了人性的剖析與童年的回憶相互穿插影響的現象。作者在描繪童年家園的時刻,充分地抒發(fā)了其求美的浪漫氣質,在追求人美的同時,更不忘美的背景、環(huán)境的襯托,從《這不過春天》中春花綻放的季節(jié)背景到《青春》中如詩如畫的田園環(huán)境,作者盡其心智的描繪著人類理想的生存樂土,在美的環(huán)境中談美的事物,始終洋溢一種浪漫的氣息,《這不過是春天》中的馮允平與廳長夫人在開滿桃花的庭院中談論是海棠美還是桃花美,大自然中的美麗果實與美的人之間甜蜜的話語氛圍相得益彰。
李健吾作品中的女性主人公形象多是溫柔純情的小家碧玉,雖然個性偏于軟弱,卻仍不失率真可愛,而男性主人公形象簡直就是男性完美的代表。這些形象無一不是作者的化身,他們的身上浸潤著作者的希望與理想?!敦滖R記》中的高振義為追求愛情而去關外販馬以期提高自身地位,在這過程中參加革命,不屈不撓,機智勇敢,終于取得了自我價值的實現。當辛亥革命的果實被竊取后,他的希望逐漸幻滅,但他并沒有消極頹廢,而是被“一個更深刻的思想”吸引著離開,“要走遍天涯海角去尋找這個‘思想,為這死了也甘心”。高振義身上對理想執(zhí)著追求的堅韌品格正是作者所欣賞與追逐的。又如《青春》中的田喜兒,他簡直是個精靈,渾身上下透出一種原始的強力,洋溢著生命的滾滾熱潮,一任它沖決那習俗的禁忌與道德的約束,禮教的堤防與羈絆。他歡快豪放,無所顧忌。這樣一些形象無一例外都是作者詩人氣質的外化。
李健吾的劇作語言生動凝練,性格化,又帶點書齋氣和俏皮的幽默,辭采細膩優(yōu)美,華章讀來滿口生香,用如此優(yōu)美酣暢的語言來構筑詩人理想的心靈家園,無疑也有助于作者清新感傷格調的確立。
參考文獻:
[1]李健吾.《李健吾創(chuàng)作評論選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版.
[2]柯靈.《李健吾劇作選》序言.中國戲劇出版社,1982年版.
[3]李健吾.《李健吾文學評論選》.寧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作者簡介:
張雅玲,女,遼寧大連人,碩士,遼寧師范大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