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靜
隨著改革的深入和社會轉型的加速,中國在各方面取得了重大的成就與發(fā)展,但同時,社會各類矛盾也不斷積累,問題不斷疊加。近幾年備受關注的群體性事件正是社會矛盾與問題交織的結果。可以說它已成為衡量中國社會政治穩(wěn)定、社會秩序和社會問題的重要指標,學界也因此展開了一系列廣泛而深入的研究,但主要是從制度主義、社會組織及理性化的范疇進行分析,并從弱勢群體表達其利益訴求的角度對群體性事件進行理解,而對群體性事件所內隱和外化出的群體情感關注甚少。
群體性事件背后往往蘊含著不滿、浮躁、抱怨、冷漠等群體性社會情感。由于缺乏常規(guī)和制度化的疏通渠道,這種負性情感一直被隱忍在日常生活之中,久而久之成為了現實生活中的一種情感記憶。當這種情感存儲記憶被一個能夠反映價值層面的突發(fā)事件所喚起時,藉著信息的快速傳播,大規(guī)模的群體性不滿和怨恨性情感就會在一定地域甚至是跨地區(qū)內迅速蔓延,形成對事件的怨恨式解釋,由此可能導致群體性情感宣泄的極端后果,即群體性事件的產生。因此,本文希望通過情感認知的視角對群體性事件進行分析,討論群體性的不滿與怨恨產生的原因以及外在的社會情境如何轉變?yōu)槿后w內在意向。
在競爭日趨激烈,生活節(jié)奏不斷加快的現代化進程中,社會結構、利益格局、思想觀念都發(fā)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轉變,形成了一種以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差異為依據劃分的“中心”與“邊緣”的群體格局。底層群體面臨著房價高、物價上漲、看病難等困擾,加劇了其生活壓力,此外還面臨食品安全、醫(yī)療安全和社會治安等方面的憂慮,由于個人發(fā)展困難,個人生活狀況得不到改善等原因,加上社會當前存在的不公平因素,令公眾產生了不滿與怨恨。例如非法征地就是經濟建設發(fā)展下對農民剝奪的典型現象。據資料顯示,“在2008年的全國土地執(zhí)法百日行動中,查出以租代征、開發(fā)區(qū)擅自設區(qū)擴區(qū)、未批先用三類違規(guī)違法案件3萬多起,涉及土地330多萬畝”。①參見安同《群體性突發(fā)事件震動中國 媒體稱與民爭利是“罪魁禍首”》,新華網,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0 8-11/24/content_10404467_1.htm。一些貧困村的村民在土地被征用后,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生產資料,而部分地方政府卻忽視了農民的生計問題,造成底層群眾不滿和怨恨的情感記憶。
群體情感記憶是社會結構性因素持續(xù)作用下的產物。怨恨與不滿情緒產生的結構性根源,主要是利益格局相對固定化,社會差異顯明化,個人向上層社會流動的機會受到阻滯,基本權利得不到保障等。例如在2009年的通鋼事件②民營企業(yè)建龍集團重組國有企業(yè)通化鋼鐵集團時,遭通化鋼鐵集團職工反對。2009年7月24日,高爐停工停產,數千名通鋼職工及家屬向廠區(qū)聚集,打著口號,要求建龍撤出通鋼。建龍委派前去協(xié)調的總經理陳國軍,遭職工圍毆并致死。當晚,吉林省政府宣布,建龍將不參與通鋼重組。資料參見《吉林通鋼總經理被職工打死事件全記錄》,中國新聞網,2009年8月5日。中,通鋼員工憤懣的情緒就緣于對民營企業(yè)建龍集團入主的擔心和恐懼。因為2005年建龍集團第一次入股便開始大量裁員,造成7000余人被內退和下崗。此后,建龍集團在收購未能扭轉頹勢后一度放棄通化鋼鐵集團,其后又在通化鋼鐵集團發(fā)生轉機時再度接手。這種國有企業(yè)改革導致的失業(yè)恐懼激化了本來就矛盾叢生的勞資關系。由于建龍集團的第一次入股,導致工人有了如果被建龍收購就會裁員的記憶,這是一種由于職業(yè)不穩(wěn)定而導致的對于工作深層的擔心與不安。
雖然物質生活水平已普遍提高,但日益的貧富分化以及分配不均讓弱勢群體充滿了被不公對待和被剝奪的情感,這種情感形成了一種長期穩(wěn)定存在的社會隔離或戒備的情感。此外,社會成員作為合格和成熟的公民在公共事務的參與上極不充分,個人的社會性需求得不到滿足,而公共權力的行使又缺乏明確的限制,從而不時造成了“合法的傷害”。又由于“體制性遲鈍”,政府等權力部門對于民眾的社會性傷痛不能有效及時地予以回應,①據河北省信訪局調查數據顯示,在2008年500多批的集體上訪中,因干部作風問題引發(fā)的近200批,占總量的近40%。集中表現為:制定政策沒有充分考慮群眾意愿,漠視群眾利益;辦事不公開、處事不公正;對群眾反映的問題,思想上不重視,工作上不盡心。由于許多干部的不作為,使很多本可以解決的問題沒有得到及時解決,不少小問題成為了老大難,有些一般性矛盾被認為的激化。參見劉彬、劉玲《河北省委書記稱干部作風問題引發(fā)近40%上訪》,搜狐新聞,http://news.sohu.com/2009 0214/n2662236766.shtml。久而久之,勢必萌生怨恨。
此外,從社會文化的角度來說,中國經濟的發(fā)展使過去的熟人社會關系被陌生的社會關系所取代,人們的孤獨、焦慮、緊張、恐慌、抑郁等感覺空前膨脹,各種社會問題尤其是社會心理問題隨之而來,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也日益呈現出商品化、符號化的特征,也就是說,社會的迅速發(fā)展在帶給人生活便捷的同時也讓很多人深感人生意義的失落,精神價值的喪失,社會文明的進步也帶來了人類情感世界的衰落、孤獨和異化。盧梭在《論科學與藝術》一文中就對這個問題作了生動而精彩的論述。他指出,隨著歷史的發(fā)展,文明的進步,人性日益墮落和腐化,“懷疑、猜忌、恐懼、冷酷、戒備、仇恨與背叛永遠會隱藏在禮儀那種虛偽一致的面孔下邊,隱藏在被我們夸耀為我們時代文明的依據的那種文雅的背后”,②參見盧梭著,何兆武譯《論科學與藝術》,商務印書館1963年版,第8頁。人類情感在這樣的紛擾和困惑中“百感交集”,復雜多變,這一現代情感特征也是導致群體性事件的前提。
個體根據人腦對過去經驗中發(fā)生過的事物的反映,在轉型社會背景下存在的一種長期壓抑或半壓抑的情感狀態(tài),即在不公與不均下所塑造的不滿與怨恨。這種情感感知領域存儲著個人理解的事件本質的隱性認知。根據分析大量的案例發(fā)現,利益受損者在現場往往會以自己的事例“現身說法”,將發(fā)生的事件與自己類比歸類,根據認知原型判斷突發(fā)事件的當前性質,從而完成將記憶與認知的轉變。情感認知既關注群體的過往情感體驗,又關注當下情景事件本身;既關注人們頭腦中的歷史,又關注作為“事件流”的歷史。
圖1 情感記憶與認知的轉換
情感記憶是基于同屬群體③同屬群體在這里理解為具有相似行業(yè)、共同的單位、共同的境遇、共同的利益、共同的地域或共同的博弈對象。這種同質性使群體具有很強的情感歸屬感,因而具有“底層、邊緣、貧困”等標志而成為同屬群體。成員的過往經驗、共同認識、態(tài)度等形成的一種群體內部的針對某類現象(如貪污腐敗、官員不作為、商人為富不仁、不公平的社會現象以及造成這些不公平的公共權力機關)所具備的情感狀態(tài)。利益受損群體在社會不公、社會治安環(huán)境惡化、政府管理的腐敗或不作為等背景下,逐漸被打上的不滿與怨恨的情感烙印。該長期存在的社會隔離或戒備的情感記憶會造成民憤積淀和社會絕望感,從而形成一種隱忍①在中國文化的浸潤下,“忍”字總是站在中國人的心靈高處,個體努力約束自己的言行以符合外在的社會規(guī)范和要求,而對內心的真實情感體驗有所忽略。的社會性格②社會性格是弗洛姆提出的概念。在弗洛姆看來,社會性格是受社會結構動態(tài)決定的一個團體的絕大多數人的核心性格,是團體的共有活動和基本實踐的結果。參見弗洛姆著,陳學明譯《逃避自由》,工人出版社1987年版,第358頁。,這里也可以理解為群體性格。內隱認知是指由于對過去經驗的積累和反映,社會群眾在面對具有概括性的符號特征事件(如歧視、不公、弱勢與強權等)時所具備的一種主觀判斷和態(tài)度傾向。
以2008年的孟連事件③7月15日,孟連縣派出工作組對公信鄉(xiāng)、勐馬鎮(zhèn)部分膠農因利益糾紛與當地橡膠企業(yè)發(fā)生沖突事件開展處理工作。7月19日上午,當地公安民警依法傳喚在沖突中涉嫌違法犯罪的人員時,遭到當地部分村民暴力圍攻,致使多名民警受傷、多輛警車被砸。公安民警被迫使用防暴槍自衛(wèi),多名村名受傷,2人經搶救無效死亡。為例,膠農對于橡膠公司就存在著積壓已久的怨恨記憶。2003年孟連縣膠農與橡膠公司簽訂了為期30年的《膠園管、養(yǎng)、割承包合同》,橡膠公司擁有64.22%的林地產權及全部膠類產品的收購權及質量監(jiān)督權。近幾年來,橡膠制品的市場價翻了幾番,但橡膠公司仍按照5年前的合同價收購,令膠農非常不滿。自2006年起,膠農曾多次與公司協(xié)商要求提高收購價未果。無奈下,膠農提出與公司終止合同,拿回產權,但訴訟法院不受理,相關部門不作為,被剝奪的權益找不到申訴渠道。由于6年來遭遇種種失敗,膠農已經從主觀上認為橡膠公司侵占了他們的權益,剝奪了他們的生存空間,成為權力與資本結合的犧牲品。
作為情感刺激的導火索事件通常是能夠將平日中積累的不滿情緒吸引和聚集的事件,對個體的感受、情緒和情感反應、生理反應產生刺激,從而根據認知傾向將人和事物進行分類,起到簡化和概括信息的目的。產生情感刺激的事件基本都圍繞相似卻又敏感的主題,包括流動人口與當地管理者由于意識偏見和制度歧視引起的沖突,如廣東增城事件;非正常死亡事件引發(fā)的沖突,如四川大竹事件、貴州甕安事件;基于對當地治安、基層政府管理問題不滿的交通、治安事件,如重慶萬州事件、深圳暴力襲警事件等,即情感刺激下的認知原型。
Rosch認為原型是關于某一類事物的典型特征模式,當物體特征與原型認知范疇越接近,就越有可能被劃歸到某一原型范疇中。認知原型是人在面對外部或內部刺激時瞬時形成的輪廓式的感覺,但卻可以長時間保持,形成作用于自身的情感記憶。人們在判斷某一物體是否屬于某種認知范疇或類別時,通常會用原型作為范例來衡量某一物體。原型在認知過程中發(fā)揮著符號或分類參照點的功能,情感認知對當前客觀事物④這些事物往往是對某一群體具有重要意義的刺激源,群體根據這一特定的現象或事件作為一個整體來感知,在政府處理不及時或信息封鎖的情況下,容易出現大規(guī)模的負面情緒產生。有關的信息進行還原從而進行具有選擇性的聯想,是對某一類現象的情感指向和集中。在符合認知原型情境特征的刺激下,隱藏的情感被喚起,甚至可能是在意識之外即刻和自動產生的。
本文認為目前我國群體性事件的認知原型主要有以下3種:
一是弱勢群體利益嚴重受損,在反復博弈中強勢群體連續(xù)傷民、侵民。轉型下的利益格局重新分配,造成貧富差距、階層分化,致使對底層群體的傷害成為了一個較為普遍的現象。群眾利益被侵害后,在制度渠道無法找到協(xié)商機制和利益維護機制,由此產生了普遍的仇官、仇富、仇權、仇不公的不滿情緒,受到“導火索”的刺激,會迅速喚醒記憶下的認知原型,點燃存在已久的失落、不平、憤怒、委屈、剝奪等負向社會情緒。能夠觸動情感記憶的通常是具有道德震撼力的事件,如弱者的非正常死亡,⑤典型的有四川大竹事件中女服務員死亡、甕安事件中女中學生溺水死亡、石首事件中廚師墜樓身亡。弱者受到強勢群體的欺凌和侮辱⑥這里的強勢群體通常指權力、財富的擁有者。等。
二是體制內的利益表達渠道不順暢,利益受損者話語權缺少。弱勢群體希望能夠獲得公平工作的解決方法總會傾向于求助于司法部門或政府相關部門,但相關部門的不作為使得群眾無法通過這些渠道表達自己的需求,維護自己的利益,使其喪失了解決問題的信心。例如在甕安事件中,“政府在礦產資源開發(fā)過程中站在老板一方,為采礦企業(yè)發(fā)展提供各種條件,而對礦區(qū)群眾的要求卻一拖再拖;農民土地被征用后的就業(yè)問題;房屋開裂后的搬遷問題;水源被挖斷后的飲水問題;環(huán)境污染以后要求治理的問題。對此,當地百姓不斷向有關部門打報告……但一次次報告均有去無回”。①參見迎春《有關甕安事件的“深層原因”的探討》,http://www.wyzxsx.com/Article/Class4/200807/44808.html。
三是權力偏袒資本,問題長期得不到解決。目前我國許多地方權力與資本結合緊密,也由此出現了許多“公司化”的地方政府與民奪利的情況。于建嶸認為:“改革開放三十年來面臨最大的問題是,權力和經濟結合的非常緊密。目前很多地方政府,既不是中央的地方政府,也不是人民的地方政府,而只是地方官員的政府。也就是說,目前的制度安排賦予了基層政權具有很強的自利目標,而為了實現這種資歷目標對公共目標的替代,只得將國家權力私有化,基層政權由公共權力機關變成了代理人控制的掠奪性政府”。②參見于建嶸《官員黑惡化和黑惡勢力官員化》,鳳凰網,http://ent.ifeng.com/phoenixtv/76570024118059008/20050530/55 8519.shml。由于缺乏合理監(jiān)督,國家權力出現了碎片化的趨勢,其自身的利益使其應具有的公正立場受到了扭曲。
在這個階段中,情感記憶不斷地與外部社會結構發(fā)生交互作用。這種交互作用涉及的是一個雙向的交互過程:突發(fā)事件的即時情境刺激著群體的情感記憶,影響著隨后面臨的認知原型的選擇;反過來,這些情感記憶又會影響群體對社會結構的認知。
人們的智力、能力、感覺、意識和道德感及判斷都源自早期的情感經驗。Greenspan(1997)解釋道:“也許情感最重要的作用是創(chuàng)造、組織和協(xié)調意識中一些最重要的工作。”認知是一種思維方式和情感③在這里情感的運行模式不是心理學意義上的發(fā)現或過程,而是基于不同的社會主體之間的對話、溝通和協(xié)商,是社會互動的產物;情感的反應也不是“自然之鏡”,而是負載著各種價值(甚至沖突)的思想集合。活動,情感認知是基于長久以來被隱忍和壓抑的情感記憶對事物分類,采取分析、判斷、綜合的方法進行普遍化的主觀概括和類屬劃分認知的結果。英國心理學家米歇爾認為,我們遇到的事件會與一個復雜的認知——情感系統(tǒng)發(fā)生交互作用,并最終決定我們的行為。認知原型經語義編碼后形成意義,對事件產生解釋,在心理上產生情感認同,最后出現外顯的情感體驗過程。
具有道德震撼性的事件喚起積壓已久的情感記憶,經過情感刺激浮現對突發(fā)事件的認知原型,這種原型的震撼力量會產生根據預先認知假設而形成的編碼,作出符合認知編碼的事件歸因并根據事件本身和當地的環(huán)境進行切割、分類、范疇化和歸因解釋。編碼是對自我、他人、事件和情境進行分類或建構的單元。認知編碼是人們解釋、推測和判斷的重要依據,它決定了人們如何表征自己、他人、事件及經驗,是影響群體成員進行信息加工的一種認知結構。解釋定型是一個群體成員對某一類事件或現象的普遍化看法,或者說是一種刻板印象,④群體的社會刻板印象表現為對事件的揭示和質問的基本上是基于一種質疑的思維傾向,總是以一種對“黑幕趨勢”的拷問形式呈現出來。通過認知編碼“把有關某種社會范疇中的之前認知和情感組織起來”。⑤參見 Schneider D.Social cognition.Annual review of psychology,1991,(42)。
認知編碼包括描述性的言語信息和直觀性的圖像信息,這些事件的外部視覺認知和描繪事件的認知傾向交互作用,在事件發(fā)生時,對于當時的場景和認知傾向或少量的事件信息進行選擇、組織和整合。從進入視覺和言語系統(tǒng)信息中的有關內容進行選擇,根據原型提供的認知傾向組織成一個連貫的過程,最后將這些信息與記憶中熟悉的情感和知識結構聯系起來,從而力圖對該事件的一些特征進行推理、判斷,以期形成一個符合情理的解釋(見圖2)。比如在石首事件中,對于廚師涂永高的死亡,當地警方在現場處理了40多分鐘后,便草率推斷死者屬于自殺身亡。警方無根據的處置行為這一圖像信息,使群眾懷疑警方與酒店的關系,覺得死者死因蹊蹺,并出現了酒店“有政府官員入股”等描述性的言語信息。兩種編碼的交互作用導致了群眾認為地方政府對該事件不會秉公執(zhí)法的判斷與解釋。
在這里,廚師這一弱勢身份個體的死亡是刺激源,民眾的不滿與怨恨情緒得到激發(fā)并不斷累積和加速,使怨恨的對象發(fā)生擴展、改變和轉移。對于事件產生了酒店與當地政府結合,不會公正處理事情的認知原型。事件的種種線索為群眾提供了符合認知原型的認知編碼,原先的情感記憶已經預先占據了人們的思維,并不斷剝奪其他主體的解釋空間,為事件提供了一個“情理之中”的解釋框架。從社會心理學的角度來說,“正像缺乏推理能力的人一樣,群體形象化的想象力不但強大而活躍,并且非常敏感。一個人、一件事或一次事故在他們頭腦中喚起的形象,全部栩栩如生”,①[法]古斯塔夫·勒龐著,馮克利譯《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0年版,第50頁?;蚶斫鉃樵购奘脚u。德國學者舍勒認為怨恨式批判就是缺乏任何積極目標的不分是非的批評。這種批評并非真想消除不良現象,只是以之為借口,而且對于所抨擊的狀況的任何改善,不僅不能令人滿意,反而只能導致不滿,因為它們破壞了謾罵和否定所帶來的不斷高漲的快感。
圖2 認知編碼過程
總之,誘發(fā)事件的發(fā)生使平時被隱藏和積累的情感記憶被刺激喚醒,根據符合認知原型的認知編碼對事件進行解釋歸因,即借助一個已知的認知域去類比、認識和理解突發(fā)事件,從而導致情感認同,形成命運共同體和情感共同體。
克蘭德爾曼斯認為,只有當社會問題被人們感知并賦予其以意義時才會成為問題。這可以被理解為人們對現實的認知解釋而非現實本身導致了群體性的認知情感。在該階段群體將事件歸因于不公、腐敗的解釋不斷通過各種載體②信息科技的發(fā)展使表達不滿的方式有很多,比如將對社會的不滿與怨恨編成民間的歌謠、順口溜、政治笑話、小道消息等等。特別是隨著手機短信、網絡等新媒體的出現,這種傳播變得更為容易,影響也更大。進行傳播擴散到社會范圍內,使相同社會處境的群體在態(tài)度、意見上趨于一致,將分散在社會各個角落的弱勢群體的呼聲匯聚起來,轉化為強大的群體情感,并且使其進一步放大、擴散,形成普遍一致的情緒,這些情緒包括激動、憤怒、緊張、慷慨等。
在平常的環(huán)境中,具有相似認知、遭遇、情緒的人分散于社會的各個角落,人們之間沒有互動和溝通,沒有對身份的確定認同。突發(fā)事件則提供了一個可以互動的機會和平臺,將積累的不滿與怨恨宣泄出來,群眾以自己的事例“現身說法”,扮演了“催化劑”的角色,將自己歸為受侵害的弱勢一方,認為自己和事件中利益受損者同屬一個身份群體,形成“我群”,與諸如基層政府、警方、企業(yè)主的“他群”對立區(qū)分開來形成群體情感認同。③認同(Identity)最早由弗洛伊德提出,他認為,認同就是個人與他人、群體或模仿人物在感情上、心理上趨同的過程。本文認為認同是一種情感、態(tài)度乃至認識的移入過程,是自我情感與他人或其他對象聯結為一體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人們會產生一種情感和意識上的歸屬感。從社會心理學的角度來說,我群具有滿足人們社會情感要求的功能,如能滿足人們的強大感、自豪感、安全感,特別是以下的情感需要:統(tǒng)治與服從,侵略沖動,情感的宣泄等等。④參見讓·梅松納夫,殷世才譯《群體動力學》,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22-24頁。在集群中的人們相互感染,陷入一種“刀槍不入”的情境中。桂士拔(Louis Kriesberg)認為,參與者的滿足感來自三個方面:會產生同質感(sense of comradeship),重要感(sense of importance)以及成就感(sense of competence)。
認同理論由社會學家特納提出,該理論認為,人們都傾向于把別人、自己劃分到各種類別中去,比如商人、農民、司機、教師等等,給每個人貼上了一個標簽。這樣,當人們提到某個人的時候,就對于他有了更多的信息。⑤Russel G W.Sport riots,A social-psychological review,Aggression and Violent Behavior,Vol.9,2004。根據社會認同理論,人們會根據自己所從屬的群體特征定義自己。社會底層群體遭受不公待遇,他們身份相似,如農民工、失業(yè)工人、低收入群體等等,因共有“底層、邊緣、貧困”等屬性而成為相似的命運與情感共同體。
總之,“我群”情感認同使個體意見與情感融合成群體情感,并使臨時性的參與者形成了一個具有共享觀點和共同目標的歸屬群體。當下和記憶逐漸糅合,新的不公和過往不公聯系在一起,在原有的不滿上又產生了新的憤恨情緒。
如前文所述,由于中國人隱忍的傳統(tǒng)思維,人們平時的言行通常為了符合外在的行為規(guī)范和模式而壓抑他們內心的真實需求。換言之,在中國的文化里,“適應”的含義是雙重的,包括“行”和“知”兩部分?!靶小奔醋约旱难孕幸仙鐣囊螅ú灰欢ǚ从匙约旱膬刃男枰爸奔疵靼缀屠斫膺@樣的事實:他人的言行與他們的內心體驗和要求基本上是無關的(正如自己的言行不一定反映自己的真實需要)。①參見王登峰,崔紅《行為的跨情境一致性及人格與行為的關系——對人格內涵及其中西方差異的理論與實證分析》,《心理學報》2006年第38卷第4期。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行為與內心情感體驗的一致性只有在不違背環(huán)境要求的前提下才可能會出現。
在該認知階段則完全符合行為遵從與內心情感這一要求,群體已認知到在周圍形成了具有高度相似情感且具備社會行動能力的群體。旁觀者以曾經感知過或體驗過的各種事物的經驗為材料,通過分析綜合的加工作用進行解釋,而產生了對突發(fā)事件親自感知和體驗過的形象心理過程。即周圍的環(huán)境已和內心的情感相一致,因此也很容易產生與情感相一致的行為。此時,只需要少數人的煽動、刺激,就會很快激動起來,將情緒變?yōu)橐环N符合情境化的實際行動。比如著裝樸素的抗議者到政府門口蹲下后,公眾馬上會覺得他們是最弱勢的人,瞬間制造出了壓迫與反抗的象征。在事件原型歸類、認知解釋、情感認同后很有可能隨即出現砸玻璃、扔瓶子,或者嚎叫等符合當時情境和情感要求的行為。又例如在甕安、石首事件中,當事者家屬都率先做出過一些過激的行為(如抬尸游行、保衛(wèi)尸體等),這種行為在命運和情感共同體的幫襯下,將事情延續(xù)、擴展開來,使一些圍觀者加入到過激行為的情感體驗中來,這一方面宣泄了積壓已久的情感,另一方面也體驗了“維護公平正義”的情感。
“行”與“知”的統(tǒng)一往往是行為與人性緊密相連,如精神分析理論中的“本我”欲望(Freud,1961)及人本主義心理學中的“自我實現的傾向”(Rogers,1961)等。因此,群體性事件中行動者任何一個動作都會引起情緒共同體的強烈認同,成為一種模范效應帶領其他旁觀者加入到這一過程中,同時情緒共同體的加入也會刺激行動者采取更激烈的行為。
本文試圖討論關于群體性事件的情感認知機制,它是由社會范疇(利益受損群體、弱勢群體),該范疇里的成員擁有的一種相同社會感知領域(不滿與怨恨的記憶)及因果過程(情感與認知的轉換)而組成。
在社會變遷過程中,在多元化的利益分配格局、兩級分化不斷嚴重、利益表達渠道不暢、社會怨恨情緒不斷積累的社會背景下,人們具有不滿和怨恨的情感記憶,人們對偶然的突發(fā)因素具有內隱的社會認知和判斷,在對其還原后,經過信息選擇、解釋后,形成一種情感上的認同,從而使具有破壞力的行為發(fā)生成為可能。無論是情感的內涵還是情感與認知的交互作用都值得深入的理論探討和實證研究。本文對人們的情感心理因素加以關注,著力對群體性事件的情感認知機制進行了研究。希望能夠建立通暢的利益表達機制,及時疏導不滿情緒,積極引導良性的社會情感認知,引起更多的人參與和投入。
[1]郭景萍.集體行動的情感邏輯[J].河北學刊,2006,(2).
[2][法]讓·梅松納夫.群體動力學[M].殷世才,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23.
[3]高志利.論在志愿服務中的大學生志愿者自我認知教育[J].文教資料,2010,(27).
[4]宋明爽.心態(tài)平衡機理探析[J].學習與實踐,2010,(4).
[5]丁水木.社會心態(tài)研究的理論意義及其啟示[J].上海社會科學院學術季刊,1996,(1).
[6]Turner,Ralph H.The Role and the Person[J].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1978,84(1).
[7]Rogers,C.R.On becoming a person:A therapist’s view of psychotherapy[M].Boston:Houghton Mifflin.
[8]Rosch E H.Cognitive representations of semantic categories[J].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General,1975,(104).
[9]楊國樞.中國人的性格與行為:形成與蛻變[J].中華心理學刊,1981,(23).
[10]陳啟山.內隱社會認知研究述評[J].心理研究,2009,(2).
[11][美]John B.Best.認知心理學[M].黃希庭,譯.北京:中國輕工業(yè)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