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錫南
印度學者普蘭·蘇里的中國觀
尹錫南
印度學者普蘭·蘇里的中國游記表現(xiàn)了積極、客觀的中國形象。普蘭·蘇里所論述的文化中國充滿智慧,但其體驗的現(xiàn)實中國卻令人深思。究其原因,這種文化之魂的親切和現(xiàn)實之魂的灰色并非完全來自普蘭·蘇里耳聞目睹的文化中國和現(xiàn)實中國,而是來自她的印度之眼。
普蘭·蘇里 《尋找中國的靈魂》 中國觀 中國魂 中國形象
普蘭·蘇里女士(Poonam Surie,以下簡稱“普蘭”)是印度前駐華大使蘇里寧(Nalin Surie)的夫人。她曾經(jīng)隨夫在華生活多年,與中國人民和中國文化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氐接《群螅齽?chuàng)作了中國游記《尋找中國的靈魂》(China:A Search for Its Soul—Leaves from a Beijing Diary
),該書于2009年出版。中國網(wǎng)曾為此書的出版發(fā)行進行了視頻專訪。該書在印度出版了精裝本與平裝本。該書有多幅插頁,為作者在中國各地旅游時拍攝,包括北京街景、北京寺廟、云南石林、云南藏族歌舞、敦煌石窟、云岡石窟、五臺山寺廟、新疆喀什的穆斯林風情等。翻開書頁,濃烈的中國文化氣息撲面而來。因為,書中隨處可見嫦娥飛天、八仙過海和彌勒佛等數(shù)十幅中國民間裝飾畫。20世紀80年代,除了維克拉姆·賽特(Vikram Seth)等極少數(shù)印度人士曾經(jīng)長住中國并有相關游記問世外,要搜尋印度當代作家或?qū)W者的中國游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普蘭的中國游記彌補了這一缺憾。普蘭女士早年曾在德里經(jīng)濟學院學習。她在坦桑尼亞、比利時、波蘭、美國、不丹和中國等國家留下過足跡,這使她具有觀察世界的宏闊視野。她在中國的文化體驗是一種漫長而收獲頗豐的尋找或發(fā)現(xiàn)之旅。從該書的“引言”來看,普蘭是一個學者型作家。她引用了林語堂、H·G·羅林森(H.G.Rawlinson)、羅凱西·錢德拉(Lokesh Chandra)、卡比拉·瓦贊嫣(Kapila Vatsyayan)和羅古·維拉(Raghu Vira)等中國、印度和西方著名學者的相關著作,以說明她對中國歷史文化的理解,表現(xiàn)出她對中印千年文化關系探索思考的強烈興趣。
在“引言”中,普蘭首先回顧了中印歷史友誼,并延伸到當代現(xiàn)狀的觀察。她說:“印度和中國是一對被喜馬拉雅山分隔開來的鄰居,不僅擁有共同的歷史聯(lián)系,還有共同的古代文明。它們擁有龐大的人口,都有廣袤而重要的鄉(xiāng)村地帶。它們的文化具有相似性,且均有過動蕩不安的歷史……對于這些古老的勇士來說,21世紀給其帶來了嚴峻的挑戰(zhàn)。它們忙于在世界舞臺上為自己定位?!保≒oonam Surie Ⅺ)接著,普蘭敘述了自己中國之旅的基本動機或諸多困惑:“當我住在中國時,我努力觀察這片神奇土地上的人們。他們是些什么樣的人呢?他們是否像我們一樣地思考?中國所走的道路是否會使他們完全與眾不同?在我看來,一個國家或民族的精神或靈魂要比一個民族的歷史、政治或風俗更為深奧。這要求研究他們的思維模式、內(nèi)在性格、信念、信仰、宗教、靈性和解決他們所面臨問題的方式?!保≒oonam Surie Ⅺ-Ⅻ)
不難看出,普蘭的上述困惑是一種飽含人文關懷的熱烈追問,也是一種社會學意義上的冷靜叩問,還是跨文明視野中的自我設問。因為,她接下來的困惑是:“印度與其鄰國的文化交流何如?中國是否曾經(jīng)影響過印度?如果是的話,又是以什么方式影響印度?努力理解這些問題,或許會惠及兩國,并有助于更好地理解我們的兩大文化?!保≒oonam Surie Ⅱ)這說明,印度對古代和當代中國的了解均未達理想地步,這是普蘭追問和叩問中國之魂的基本動力。它還說明,普蘭也在努力接續(xù)師覺月等印度先賢關于中印文化交流的健康思維。眾所周知,師覺月曾經(jīng)提倡中印文化雙向交流說和中印文明融合說。例如:“即使稍微留意一下,我們也能發(fā)現(xiàn)中國對印度生活思想的影響痕跡?!保≒rabodh Chandra Bagchi 197)
普蘭在書中寫道:“我們對中國所知甚微,對于我們很多人來說,這個國家仍是一個很大的謎。它是一個神話(myth),一個緊閉門戶的神奇國度,一個被團團的朦朧幻想所覆蓋的國度。我們大多數(shù)外國人住在自己的居所并為其所限,但我卻想打破這一局限,體驗真實的中國,品嘗街頭美食,與人們交談,并努力理解和發(fā)現(xiàn)這個國家的人性一面。”(Poonam Surie 2-3)這說明,普蘭的中國之旅或?qū)ふ抑眉仁俏幕茫彩乾F(xiàn)實之旅;既是她對文化中國的膜拜和崇敬,也是她對現(xiàn)實中國的觀察和思考,還是她對中印文化靈魂聯(lián)系的歷史考察。
普蘭意欲尋找的既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魂,也是中國當代人的生活之魂,還是中印文化合流之魂。她說:“我對中國和中國人的興趣越來越濃厚。即使我看到了城市的現(xiàn)代一面,忽略了那種盲目沖動的消費思潮,但卻是那看不見的窮鄰居、糟糕的街道和坍塌的墻壁激發(fā)了我更好地理解中國和中國人民的愿望。我不僅決心尋找中國的靈魂,還想發(fā)現(xiàn)中國與印度靈魂的緊密聯(lián)系。歷史學家、社會學家、外交官和中國學者已經(jīng)著文,對印度與中國之間的歷史聯(lián)系做了詳細的探索。另一方面,我還想發(fā)現(xiàn)兩國人民生活方式、精神靈魂、文化傳統(tǒng)和價值觀念的相似點?!保≒oonam Surie 44-45)這樣看來,普蘭給自己的中國之旅或?qū)ふ抑枚ㄏ铝撕侠淼幕{(diào),但這卻是艱巨的重任,因為,文化之旅與現(xiàn)實之旅或曰文化追問與現(xiàn)實叩問的合二為一,將是每個外國作家或?qū)W者均須面對的嚴峻挑戰(zhàn)。
普蘭在書中隨處插入中外學者關于佛教或中國佛教、道教和儒家思想的介紹文字。這既顯示了她欲以學術(shù)探索的姿態(tài)對待自己在中國的文化之旅,也表明她想以這種普及常識的方式向印度讀者傳播中國傳統(tǒng)思想精華的美好愿望。正是沿著儒家、道教和佛教的思想痕跡,普蘭走進了文化中國的核心地帶。
既然來自印度,普蘭首先關注的自然是歷史上來自印度并在中印思想合流中起過重要作用的佛教。為此,她在北京、山西、陜西、四川、甘肅等地旅行期間,造訪了多處佛教寺廟,感受佛教在中國的歷史風韻和現(xiàn)實境況。其中,山西的懸空寺和五臺山、洛陽的白馬寺等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佛教的中國化是印度佛教向中國傳播過程中的必由之路。普蘭對這一點尤為關注。為此,她在《佛教的中國化》一章中寫道:“佛教為了在中國生存下來,必須適應中國社會的特點。因此,佛教不得不進行改造,去掉自己的印度身份,變?yōu)橹袊矸荨T谟《?,佛教的義理是自然演變的一種文化進程。在中國,如何闡釋佛教經(jīng)典成了一個大問題,因為,所能見到的經(jīng)文(sutras)都是在不規(guī)則的零散狀態(tài)中完成撰寫的。”(Poonam Surie 178)普蘭還提到觀音菩薩從印度的男性特征變?yōu)橹袊呐蕴卣鞯挠腥み^程。她還注意到觀音菩薩在中國古代文人心目中的崇高地位,為此,她引用白居易在《水月觀音畫贊》一詩中表露的佛教主題為例證。
全部患者28 d總體死亡率為27.4%。A型、B型和C型ACLF患者的28 d死亡率分別為22.2%、27.1%和37.6%,三型間差異有統(tǒng)計學意義 (χ2=7.96,P<0.05),其中 C型明顯高于 A型和 B型(P 均 <0.05)。
在《21世紀的佛教》一章中,普蘭重點思考佛教或曰中國佛教之于中國當代社會生活的重要關系。她的困惑是,宗教是否可與變化迅速的當代社會保持協(xié)調(diào)發(fā)展?在高科技知識和信息技術(shù)時代,佛教將發(fā)揮什么作用?這些問題其實超越了宗教范疇。
關于道教,普蘭贊同這是中國本土宗教的說法。她寫道:“在佛教、伊斯蘭教、道教、天主教和新教等存在于中國的五種宗教中,道教是唯一純粹在本土成長起來的宗教?!保≒oonam Surie 62)她還寫道:“道教是中國的本土宗教,它有大約2000年的歷史。它發(fā)端于先秦時代的道家思想學派和古代的薩滿教思想。春秋時代的哲學家老子被視為道教的第一位神靈?!保≒oonam Surie 64)為了理解這種中國本土宗教,她特意拜訪了白云觀等道觀,以求獲得感性認識。
佛教在傳入中國后,為了生存,吸收了道教的慈航普度道人形象,于是產(chǎn)生了南海觀世音菩薩的信仰,又稱“南海大士”、“觀音大士”。印度佛教觀音信仰在中國的變遷也可視為印度與中國的文化對話。普蘭自然也看出了這種重要的對話現(xiàn)象,她寫道:“眾所周知的女菩薩是中國最受尊敬和歡迎的神靈……如果道教信奉觀音的話,那么,佛教肯定影響到了道教。道教的核心要旨是‘道’?!保≒oonam Surie 65)普蘭還關注到佛教影響道教的重要現(xiàn)象,她說:“佛教的風頭壓過了道教,這一事實為道教吸收佛教的佛身概念而證明。道教徒們相信,老子就是至高無上的道的化身之一,他不時地顯出人形。這一觀念來自于佛教中佛有兩種身體的原理(法身和化身)……同樣,因果報應(karma)和再生的觀念來自佛教。最后,欲界、色界和無色界的佛教概念也被道教所吸收?!保≒oonam Surie 272)
在思考了道教的歷史之維后,普蘭接下來思考道教的現(xiàn)實之維:“道教可否像佛教已經(jīng)實行的那樣,也進行一種自我革新,在中國走出一條更為大眾化的路徑?”(Poonam Surie 269)換句話說,道教是否也能像佛教那樣,改革自身,以適應當前社會的需要?對于這個疑問,普蘭引用中國學者的觀點進行答復:“近來,中國道教協(xié)會已經(jīng)在宣傳一些適應日常生活的原理……縱觀整個歷史發(fā)展進程,道教一直在尋求各種方法路徑,以應對思想追求和實際生活之間產(chǎn)生的沖突?!保≒oonam Surie 273)
普蘭還思考了另一個更加復雜的問題:“道教與印度教之間是否有過聯(lián)系?”(Poonam Surie 69)她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引用師覺月在其名著《印度與中國的千年文化關系》中的相關論述來進行說明。師覺月在書中探索了老子對印度的影響。他認為,《道德經(jīng)》和印度的各種《奧義書》思想相當接近。(Poonam Surie 69-70)他的結(jié)論是:“后來,道家思想因此聞名于印度,不管是佛教、婆羅門教還是勝論派的印度神秘論者,都廣泛地運用它來發(fā)展自己的教義。在中國和印度,這種實踐都局限于秘密群體。”(Prabodh Chandra Bagchi 202)師覺月此處是指道教對印度密教等的影響。
對于儒家思想是否儒教或曰中國的一種宗教,迄今為止,學術(shù)界多存爭議。普蘭引用雅斯貝爾斯的“軸心時代”說,在世界宗教和哲學史的坐標上定位孔子所代表的儒家思想或儒教。她高度評價了《論語》,并引申出儒家所倡導的行為準則對印度有何助益的問題:“就我們的社會與家庭關系而言,孔子的《論語》很有意義,這種情形與孔子當初創(chuàng)立《論語》中的那些學說時相似??鬃拥慕虒Ь哂蟹胖暮5镊攘?,因為它們都是一套行為準則,世界上任何地方均可運用。這套準則在中國社會中長期受到重視,研究它很有意義?!墩撜Z》的這些行為準則可否補益于印度人的精神靈性,從而與其宗教原則相得益彰?”(Poonam Surie 157)通過觀察思考,普蘭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即以《論語》為代表的儒家思想(即普蘭心目中的“儒教”)與印度思想存在聯(lián)系。她說:“《論語》使人想起,印度普通的中產(chǎn)階級家庭與中國中產(chǎn)階級家庭的行為法則存在相似的地方。問題由此產(chǎn)生:印度教究竟是否影響過儒教?答案是,存在過間接的影響。儒教受到過佛教的影響,并發(fā)展演變?yōu)椤氯寮摇氯寮摇蔀榱诵碌乃枷肓髋桑{了佛教思想原理,演變?yōu)橐环N新的社會規(guī)范體系?!?Poonam Surie 158)普蘭認為儒家思想間接地受到印度教思想的影響,這似乎是一個新課題。
由上所述可以發(fā)現(xiàn),普蘭對中國三大宗教哲學思想的觀察和思考均存在兩個重要的特點:①她關注儒家思想、道教和中國佛教之于印度宗教思想的聯(lián)系;②她非常重視考查三大宗教哲學思想對于中國社會乃至整個世界的當代運用價值。這說明,她是在國際文化交流和經(jīng)世致用心態(tài)中考察中國宗教哲學的。這種立場與20世紀的師覺月等人存在一定的思想聯(lián)系。
不僅考察中國宗教哲學,作為印度人,普蘭自然也不愿輕易放過印度教文化在中國傳播的微弱痕跡。她在云岡石窟參觀時無比欣喜地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她寫道:“其中一個石窟有濕婆、毗濕奴和因陀羅的雕像。濕婆有三頭、八臂,他的姿態(tài)被表現(xiàn)為騎在公牛上?!?Poonam Surie 126)普蘭還引用別人的研究成果,介紹了象頭神(Ganesha)在中國為人所知的具體情況,并探討了印度教神猴哈努曼與《西游記》中孫悟空的文化聯(lián)系。
普蘭在書中還多處引用王昌齡、李商隱、白居易、王翰等人的詩歌。從這一點來看,除了中國古代宗教哲學外,她對中國古代文學,特別是唐代詩歌非常感興趣。這使得普蘭筆下的文化中國形象顯得更加豐滿而美好,這也是她對中國的文化追問的自然結(jié)果。
普蘭的中國之旅不僅是一次文化之旅,也是一次現(xiàn)實體驗之旅。如果說普蘭對中國的文化追問往往帶著印度之眼,并時刻關注中國宗教與印度宗教跨越時空的思想互動,那么她對中國的現(xiàn)實叩問也往往是在印度的聚焦鏡下完成的,并時常帶有或隱或現(xiàn)的中印比較痕跡。
通過仔細觀察,普蘭敏銳地察覺到,婚姻和家庭這些中國社會最重要的單元細胞正在悄然而迅速地發(fā)生著裂變或變異。她發(fā)現(xiàn),以前不為中國社會所認同的未婚同居,現(xiàn)在已經(jīng)大體上為社會所認可。因此,中國社會的離婚率居高不下,且有逐年攀升的趨勢?!耙恍┠贻p夫婦正在認真地考慮不要孩子,這便使其父母非常失望。他們的父母按照儒家思想思考問題,認為年輕人應該在合適的年齡結(jié)婚生子,以延續(xù)家庭香火?!?Poonam Surie 295)普蘭還觀察到,被人們視為迷信的傳統(tǒng)婚禮仍然存在。有人結(jié)婚前,要請算命先生看看新郎和新娘的八字,然后擇期成婚。勞動節(jié)和國慶節(jié)也是新人成婚的好日子。2008年8月8日即北京奧運會開幕式當天,即被中國年輕人視為成婚的最佳日期。但是,也有很多“與時俱進”的變化讓普蘭看不懂。例如,有的人不按照傳統(tǒng)婚禮成親,而是尋求新的刺激,采取奇異的方式舉行婚禮。還有更多的年輕人干脆拋棄中國傳統(tǒng)婚禮,按照西式婚禮完成人生最重要的一個儀式:“許多婚禮在教堂里舉辦,這并非因為夫妻二人是信徒,而是因為,在教堂舉行婚禮顯得與眾不同,顯得‘很酷’。”(Poonam Surie 296)這便造成一種相當尷尬但卻不為人注意或根本無人理會的一種現(xiàn)象:“盡管紅色在中國象征幸福吉祥,而白色則代表著死亡,但是,時下的結(jié)婚禮服大多是白色的花邊裝飾和面紗,這和西方新人們的穿著完全一樣?!?Poonam Surie 297)
普蘭還發(fā)現(xiàn),中國人的社會面貌和精神面貌發(fā)生著巨變。她提到了李宇春、周筆暢等人所代表的“超女”現(xiàn)象。她還為北京因為城市改造而迅速進行的“新老交替”而著急和惋惜。她寫道:“2006年的北京是一個迅速變化的城市。因為胡同在慢慢的卻又是肯定的消失中,我覺得,很有必要去那些仍然還在的老胡同里體驗一下氛圍?!?Poonam Surie 148)只要到過印度旅游的中國人,一般可以理解普蘭此處為何心情如此急迫。她的焦急提示我們,應該如何珍惜文化遺產(chǎn),不讓它們因為經(jīng)濟開發(fā)或社會發(fā)展的緣故而突然消逝。其實,早在半個多世紀前,普蘭的前輩、印度外交家K·P·S·梅農(nóng)便在自己的中國游記中寫下了類似的感慨:“我在此懷念起了中國,那昔日的中國,那承載著我童年夢想的中國。她仿佛就是古老建筑上的圓形屋頂,雖然說是客觀的存在,但卻宛如仰視才見的天堂?,F(xiàn)代中國居然完全拋棄了舊式風格的建筑,這真是遺憾!在印度,譬如在新德里,我們在努力調(diào)和老式和新式的建筑風格。至于我們在多大程度上達到了初衷,專家們意見不一。”(215)
在普蘭看來,中國當下社會咄咄逼人、誘人無窮的消費主義思潮來勢洶涌。她說:“錢似乎成了這條巨龍的新真言(the dragon's new mantra),似乎人人都在念誦它?!?Poonam Surie 155)普蘭還以北京為例進一步說明:“放眼北京,購物中心和百貨商店吸引著來自各國的游客們。但是,在這種咄咄逼人的本性(aggressive nature)背后,潛藏著的卻是當今中國真正的銷售欲,是大賺一筆的想法。如果說還存在一種人們一直信任的東西,那么,它便是人們的艱辛勞作和節(jié)儉的本性,以及成功的欲望?!?Poonam Surie 311)在這種帶有一定傾向性的敘述中,不難讀出作者對當代中國社會某些問題的隱憂,這是值得中國人警惕的東西。物質(zhì)的進步不能以精神信仰的失落為代價,這或許是普蘭的話給人的啟發(fā)。
普蘭還發(fā)現(xiàn),印度的瑜伽在中國很多城市流行。一時間,瑜伽會所或瑜伽中心遍布中國各地。她興奮地將之視為印度文化軟實力在中國的又一次成功登陸。她說:“這場靜悄悄的革命正橫掃中國的城市。人們都認為,瑜伽來到中國是因為它先在西方成為一種時髦,然而,瑜伽運動也是印度軟實力披荊斬棘地進入喜馬拉雅鄰國的一種方式。瑜伽會所、瑜伽中心和坐禪地等是中國城市中的一些熱鬧地方。”(Poonam Surie 204)
普蘭也遇到了一些可謂之“文化休克”的例子。例如,當篤信印度教的她問一位35歲的女翻譯白麗麗(音譯)為何不到佛教寺廟祈福時,對方答復她道:“為何要浪費時間信教呢?我的周末時間非常寶貴,因為我喜歡購物!”(Poonam Surie 236)普蘭對此感到不解。這反映了她以印度視角看待中國文化或中國社會生活時,必然會在某些時候遭遇的尷尬。再如,在成都旅游時,來自四川大學南亞研究所的一位女學生臨時充當她的導游。這位姑娘將她帶進一家火鍋店,司機與她一同坐下用餐。她接下來的敘述是:“我害怕與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親昵地共用一道菜。司機根本沒有意識到我的尷尬不安,他自顧品嘗食物,用筷子胡亂地挑菜,大聲地吮吸著面條和喝湯、吃菜。還有人在我們身后響亮地擤鼻子,在我旁邊吐口痰。這一下子使我感到相當寬慰,因為這些聲音使我想起了家鄉(xiāng)的相似場景。”(Poonam Surie 54)盡管這樣,普蘭還是愛上了成都的辣子與火鍋。特別是,為她充當導游的姑娘一路上對她非常照顧。她的描述是:“這位姑娘喜歡上了我,我也喜歡她。她開始叫我印度媽媽,我叫她中國女兒。臨近點燈節(jié)時,她還特意穿上莎麗,用電子郵件發(fā)來她和未婚夫的一幅合影。”(Poonam Surie 55)
敘述至此,可以得出結(jié)論:普蘭在中國的靈魂追尋之旅已經(jīng)結(jié)束。雖然說不上十分完美如愿,但是,她畢竟已經(jīng)感受了真正的中國文明。平心而論,通觀普蘭的中國游記,她比其他印度學者或記者如維克拉姆·賽特、艾蓓(Pallavi Aiyar)等人作品中體現(xiàn)出的中國觀更加積極,更為客觀和理性。例如,普蘭根本沒去表現(xiàn)某些印度人士偏愛表現(xiàn)且可借機抨擊中國的西藏主題。相對而言,普蘭所感受和刻畫的文化中國形象似乎更加令人欣賞。她的文化追問是圓滿的,她所體驗的現(xiàn)實中國卻少有這般樂觀和愜意;她的現(xiàn)實叩問也是真誠的,正因如此,也更顯得虛幻和令人失望。究其原因,這種文化之魂的美好和現(xiàn)實之魂的灰色并非完全來自普蘭眼中所見、心中所想的文化中國和現(xiàn)實中國,而是來自她的印度之眼。不過,值得注意的是,不能否認普蘭對中國當代社會某些弊端進行批評的正確一面。
注解【
Notes】
[1]李雅芳、劉宇明:《中印發(fā)展論壇:媒體公共外交的成功實踐》,載《公共外交季刊》2011年春季號,總第5期,第97頁。
Poonam Surie.China: A Search for Its Soul-Leaves from a Beijing Diary,
"Introduction", New Delhi: Konark Publishers, 2009.Prabodh Chandra Bagchi.India and China: A Thousand Years of Cultural Relations
, New York: Philosophical Library, 1951. K.P.S. Menon.Delhi-Chungking: A Travel Diary.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47.尹錫南,文學博士,四川大學南亞研究所副教授,四川大學“985工程”三期“當代南亞與國際問題研究”創(chuàng)新基地研究員。
作品【W(wǎng)orks Ci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