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 頻,劉竹林
(1.基督教瑪拉拿達大學文學院,印度尼西亞,萬隆 40261; 2.北京語言大學對外漢語研究中心,北京100083)
在習得第二語言的過程中,學習者母語對其理解使用目的語存在著巨大的影響,這一點已成為學界共識。在此背景下,許多學者在觀察特定母語背景學習群體漢語表達錯誤的基礎(chǔ)上,展開了一系列針對不同母語背景學習者漢語習得規(guī)律和語言偏誤的研究。其中,蕭頻等(2005)、 蕭頻 (2008)、 薩仁其其格 (2008)等都是有關(guān)特定母語背景學習者漢語中介語易混淆詞的研究成果。
然而,以往對于特定學習群體詞語混淆的研究大多是根據(jù)混淆表現(xiàn)來探究學習者母語和漢語之間的差異,從而推斷是否受到母語因素的影響,并不考慮其他母語背景學習者是否也存在同樣的詞語誤用現(xiàn)象,這樣便會將第二語言學習者漢語學習的共性特征也作為特異性特征考量,不利于觀察某一特定母語背景學習群體詞語誤用的特點,以此分析出的致誤原因也難免失之偏頗。
眾所周知,第二語言學習者語言偏誤的來源十分復雜。因此,不甄別共通性詞語誤用和特異性詞語誤用,便不能判定學習者的詞語誤用是源自母語影響的語際遷移,還是目的語導致的語內(nèi)泛化,還是教師講解、教材注釋引發(fā)的誤導,或是由思維、文化、邏輯等語外因素造成?;谝陨显?,申旼京 (2011)首次對學習者詞語混淆現(xiàn)象的特異性進行了專題研究,在與多種母語背景學習者詞語混淆現(xiàn)象進行對比的基礎(chǔ)上,系統(tǒng)地分析和揭示了韓語背景學習者特異性詞語混淆的特征及其原因。本文將在申旼京 (2011)所提出的判別特定母語背景學習者特異性易混淆詞分析步驟的基礎(chǔ)上,系統(tǒng)地呈現(xiàn)、分析印尼學生特異性詞語混淆現(xiàn)象,以期對其詞類分布、詞際關(guān)系、誤用方向、語義關(guān)系等方面有較為清晰的認識,并據(jù)此對印尼學生特異性詞語混淆的母語影響因素做深入的探究。
申旼京 (2011)提出,特定學習群體漢語易混淆詞的特異性主要體現(xiàn)于 “混淆詞語的特異性”和 “詞語混淆的特異性”?;煜~語的特異性指的是某一母語背景學習者容易發(fā)生混淆的詞語,其他母語背景學習者并不會混淆,即此組混淆詞語是某一母語背景學習者所特有;詞語混淆的特異性指的是不同母語背景學習者共通性的易混淆詞中,某一母語背景學習者在混淆表現(xiàn)上具有區(qū)別于其他母語背景學習者的特異性。所謂混淆表現(xiàn)主要包括詞際關(guān)系、誤用方向及混淆頻度等。為清晰起見,我們參照申旼京 (2011),用圖1顯示特定母語背景學習者特異性易混淆詞涵蓋的范圍:
圖1 :單一母語背景學習者特異性易混淆詞的組成部分
根據(jù)圖1所示的涵蓋范圍,本文通過兩個步驟來確定印尼學生特異性易混淆詞,第一步是將北京語言大學 “不同母語背景的漢語學習者詞語混淆分布特征及其成因研究”課題組①北京語言大學已組成一個由張博教授主持,30多位教師、中外博士生和碩士生參加的 “多國別母語背景學習者漢語易混淆詞辨析詞典”編寫小組,對英、日、韓、印尼、蒙古等多種母語背景學習者的漢語易混淆詞展開調(diào)查研究,并著手設(shè)計、編寫系列易混淆詞辨析詞典。所確定的英語、日語、韓語、印尼語和蒙古語背景學習者的漢語易混淆詞進行綜合比對。需要指出的是,本文所研究的 “特異性”只是一個相對的概念,世界上語種繁雜,無法做到與其他語言的完全對比。而之所以選擇將這5種母語背景學習者的詞語混淆現(xiàn)象進行對比,主要是基于如下考慮:研究不同母語背景學習者漢語詞語混淆的共通性與特異性,需要基于充分的漢語中介語文本語料。由于課題組所使用的漢語中介語語料庫中,英語、日語和韓語背景學習者的漢語語料數(shù)量最多,而課題組前期研究中又采集了較多印尼學生和蒙古學生的漢語語料,因此,選取英、日、韓、印尼、蒙古這5種母語背景的漢語學習者的易混淆詞進行對比研究。我們從課題組確定出的所有易混淆詞中找出只有印尼學生才會發(fā)生混淆的詞語,并在語料庫中進行驗證②本研究所依托的中介語語料庫有:1)北京語言大學崔希亮教授主持研發(fā)的424萬字的 “HSK動態(tài)作文語料庫”;2)北京語言大學200萬字的 “漢語中介語語料庫”;3)印度尼西亞瑪拉拿達大學蕭頻博士在印尼本土收集的85萬字印尼學生漢語中介語語料。。如印尼學生經(jīng)常在當用 “喜歡” 時誤用 “高興”:
(1)娘惹做的咖喱雞高興多用椰漿,少用辣椒。 (喜歡)
(2)中國人最高興熱鬧,過年都搞得轟轟烈烈。 (喜歡)
在英、日、韓、蒙古語背景學習者的漢語語料中均未發(fā)現(xiàn)此類誤用,因此 “高興—喜歡”就是一組印尼學生特異性漢語易混淆詞。
再如,語料庫中出現(xiàn)的 “故意—特意”兩詞的誤用:
(3)這是我故意從鄉(xiāng)下帶來的榴蓮。 (特意)
(4)對不起,弟弟不是特意的。 (故意)
語料庫中只有印尼學生才會發(fā)生混淆的詞語數(shù)量較多,除上述兩組外,還有 “飛機—航班”、 “斗爭—奮斗”、 “不安—擔心”、 “聰明—會”等,都未見有其他母語背景學習者誤用的語例。
第二步是將課題組各語別詞條中重合的部分在語料庫中進行檢索、分析,如果發(fā)現(xiàn)在這些多種母語背景學習者共同混淆的詞語中,印尼學生在詞際關(guān)系、誤用方向或混淆頻度等方面存在區(qū)別于其他母語背景學習者的特異性,那么這些詞也被確認為印尼學生特異性的易混淆詞。如根據(jù)申旼京 (2011),韓國學生經(jīng)常在當用 “假期”時誤用 “放假”,未出現(xiàn)當用 “放假”而誤用 “假期”的情況。而印尼學生卻經(jīng)常將 “放假”和 “假期”相互混用,并且還經(jīng)?;煊?“假期”和 “度假”,如:
(5)放假里我去玩。 (假期)
(6)妹妹下星期才假期。 (放假)
(7)每年開齋節(jié)我們?nèi)叶紩サ桨屠鍗u假期。 (度假)
因此, “放假—假期—度假”可確認為印尼學生特異性易混淆詞。
又如,英語背景學習者語料中出現(xiàn)了 “偷偷—悄悄”的混淆、日語背景學習者語料中出現(xiàn)了 “暗暗—悄悄”的混淆、韓語背景學習者語料中出現(xiàn)了 “暗暗—偷偷”的混淆,三種母語背景學習者的混淆語例都很少。而印尼學生的混淆則涉詞較多,表現(xiàn)為 “暗暗”、 “偷偷”、 “悄悄”三詞互相混淆,且混淆頻度更為凸顯:
(8)小時候,我經(jīng)常暗暗地一個人去河邊捉蟛蜞。 (偷偷)
(9)他偷偷下了決心,明年還是要再讀書。 (暗暗)
(10)阿里暗暗地走進教室。 (悄悄)
(11)弟弟又悄悄跑出去玩水了。 (偷偷)
此外,一些詞語雖是多種母語背景學習者普遍混淆的,但印尼學生的混淆頻度明顯高于其它4種母語背景學習者。對這類混淆詞語,如果經(jīng)過有豐富漢語教學經(jīng)驗且精通印尼語的教師的干預(yù),能夠確認其高頻混淆是受到印尼語因素的影響,則也將其歸為印尼學生特異性的易混淆詞,如 “內(nèi)—里”、 “多少—幾”等。對混淆頻度的 “明顯高于”我們并不硬性規(guī)定其具體數(shù)值,而是采取從寬處理的原則先將這些詞檢索出來,再充分依靠有教學經(jīng)驗的雙語學者進行人工干預(yù)。
通過上述兩個步驟,本文一共確定出印尼語背景學習者漢語特異性易混淆詞159組。
本節(jié)將從易混淆詞的詞類分布、詞際關(guān)系、誤用方向、語義關(guān)系四個方面系統(tǒng)地呈現(xiàn)、分析印尼學生特異性詞語混淆現(xiàn)象,以期對印尼學生詞語混淆的主要特征有全面的認識。
在印尼學生發(fā)生混淆的詞語中,誤用詞與當用詞在詞類分布上呈現(xiàn)出的情況相當復雜,既有同一詞類詞語之間的混淆,本文稱之為“同詞類混淆”;又有不同詞類詞語之間的混淆,本文稱之為 “跨詞類混淆”。此外,張博(2007)指出 “辨析易混淆詞不宜絕對排斥詞組”,我們在語料中也發(fā)現(xiàn),印尼學生經(jīng)?;煊玫牟⒎嵌际窃~,還有一部分是詞與語素、詞與詞組以及詞組與詞組之間的混用,本文將其稱為 “跨層混淆”。這些情況也在此一并討論。具體情況如表1(下頁):
從表1可以看出,147組詞與詞混淆中,同詞類詞語混淆114組,其中名詞性詞語間混淆最多,達46組;跨詞類混淆33組,其中組內(nèi)含謂詞性詞語的混淆有32組。此外還有12組屬跨層混淆,占易混淆詞總數(shù)的7.55%。
觀察易混淆詞的詞際關(guān)系,可將印尼學生特異性漢語易混淆詞分為一對一混淆、多對多混淆和一對多混淆三種類型。比如 “本人”只經(jīng)常與 “本身”混淆,屬一對一混淆。例(8)、 (9)、 (10)、 (11)中 “暗暗-偷偷-悄悄”三詞交相混淆,屬多對多混淆。而 “感人”則常與 “感動”、 “動人”混淆,屬一對多混淆。例如:
(12)這個電影張國榮演的很感動。 (感人)
(13)這件事情真動人。 (感人)
印尼學生特異性漢語易混淆詞以一對一混淆為主,共有 109組,所占比重為68.553%;多對多混淆38組,比重為23.899%;一對多混淆12組,比重為7.547%。
從誤用方向觀察,可將印尼學生特異性漢語易混淆詞分為單向誤用和雙向誤用兩種。單向誤用指的是在詞語使用中,學習者只會把甲詞誤用為乙詞,但不會把乙詞誤用為甲詞。 如例 (1)、 (2)所示 “高興—喜歡” 這組易混淆詞,只表現(xiàn)為當用 “喜歡”而誤用“高興”,未出現(xiàn)當用 “高興”而誤用 “喜歡”,那么 “高興—喜歡”的誤用方向即為單向。印尼學生特異性漢語易混淆詞中,單向誤用的易混淆詞有45組,占易混淆詞總數(shù)的28.30%。
表1 :印尼學生特異性易混淆詞的詞類分布
雙向誤用是指在詞語使用中,學習者不但會把甲詞誤用為乙詞,還會把乙詞誤用為甲詞。 如例 (3)、 (4)所示 “故意—特意” 這組易混淆詞,既表現(xiàn)為當用 “故意”而誤用“特意”,又表現(xiàn)為當用 “特意”而誤用 “故意”,那么 “故意—特意”即為一組雙向誤用的易混淆詞。印尼學生特異性漢語易混淆詞中,雙向誤用的易混淆詞有114組,占易混淆詞總數(shù)的71.70%。
根據(jù)申旼京 (2011),從誤用方向的角度觀察韓國學生特異性漢語易混淆詞,單向誤用多于雙向誤用。而本文的研究表明,印尼學生特異性漢語易混淆詞以雙向誤用為主。印尼學生和韓國學生的特異性易混淆詞在誤用方向上呈現(xiàn)出的特點迥異,說明甄別不同母語背景學習者特異性詞語誤用,以及在此基礎(chǔ)上進行混淆特點的觀察十分必要。
漢語母語者容易發(fā)生混淆的詞語一般是同義詞或近義詞,不同母語背景學習者共同混淆的詞語也大多在意義上有所關(guān)聯(lián)。那么,從語義關(guān)系的遠近觀察,印尼學生特異性易混淆詞又有何特點呢?本文將159組易混淆詞在比較有代表性的兩本漢語同義詞詞典①劉叔新主編 (2004)《現(xiàn)代漢語同義詞詞典》;張志毅、張慶云 (2005)《新華同義詞詞典》。中進行檢索,具體情況如表2:
表2 :兩本詞典收錄詞語與印尼學生特異性易混淆詞對照②有些易混淆詞群,詞典只收錄了其中的一部分詞目,例如 “取得—獲得—爭取”, 《現(xiàn)代漢語同義詞詞典》(2004)只收錄了其中的 “取得—獲得”。對這樣的情況,本文一概處理為未收錄。
只要一組詞被兩部同義詞詞典中的任何一部所收錄,我們就將其確認為在詞義上存在著同/近義關(guān)系。從表2可以看出,絕大部分印尼學生特異性漢語易混淆詞都不在漢語同義詞詞典所收詞目當中。綜合起來看,159組印尼學生特異性漢語易混淆詞中僅有26組被這兩本同義詞詞典收錄,占16.35%。這表明多達83.65%的印尼學生特異性漢語易混淆詞都不屬于漢語同義詞、近義詞的范圍,誤用詞與當用詞間語義關(guān)系較遠。
張博 (2007)指出 “不同語言詞匯系統(tǒng)與漢語詞匯系統(tǒng)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并不一致,加之不同國家的學生學習詞匯的方法可能也有差異,這會導致不同學習群體易混淆詞的特異性”。通過與其它母語背景學習者的易混淆詞進行對比,確定出某一特定母語背景學習者特異性易混淆詞,以此為基礎(chǔ),就可以對詞語誤用與母語影響間的相關(guān)性進行分析。這主要是由于,不同母語背景學習者都容易混淆的詞語,多是受到漢語詞語本身的影響,也有一些是受到語外因素的影響。而只有單一母語背景學習者容易混淆的詞語,則很難從漢語本身的角度找到其混淆原因。如本文所確定出的印尼語背景學習者特異性易混淆詞中有相當一部分在漢語母語者看來匪夷所思,即從目的語角度無法探查其混淆原因,但如果熟悉印尼語,便很容易破解這些混淆詞語的致誤原因。本文根據(jù)印尼學生特異性漢語易混淆詞的實際誤用情況,通過分析印尼語的某些詞匯特征,將其影響因素歸納為以下幾種類型。
張博 (2011)對第二語言學習者 “母語詞義誤推”進行了專題研究,將 “母語詞義誤推”分為義位誤推、義域誤推和語義特征誤推三種類型。其中義位誤推是指 “當母語多義詞在一個義位上與目的語某詞有同義關(guān)系時,學習者將母語多義詞詞義系統(tǒng)中的其他義位錯誤地推移到目的語的這個對應(yīng)詞上”。在對159組印尼學生特異性易混淆詞探因的過程中我們發(fā)現(xiàn),很多詞語誤用是由于印尼語背景學習者錯誤地將母語詞義位推移到目的語詞上而引發(fā)的。如,印尼學生經(jīng)常在當用 “利息”時誤用“花”,例如:
(14)銀行這個月的花又下來了。 (利息)
(15)有本錢的人當然就不會恐怕花很高。(利息)
“花”和 “利息”的誤用就源于印尼語多義詞bunga的義位誤推,bunga在 “花兒、花朵”義上與漢語 “花”有對應(yīng)關(guān)系,但bunga還有 “利息”義①有關(guān)印尼語詞的釋義及義項劃分參考梁立基主編 《新印度尼西亞語漢語詞典》 (1993),以下皆同。,印尼學生將bunga的 “利息”義推移到漢語 “花”上,就產(chǎn)生了例(14)、 (15)的錯誤表達。
再如,印尼語中的memperhatikan是一個多義詞,與漢語 “關(guān)心”有對應(yīng)關(guān)系,可以說“Dia kurang memperhatikan anaknya sendiri.(他不夠關(guān)心自己的孩子)”。此外memperhatikan還有 “注意”義,可以說 “Memperhatikan perkembangan situasi internasional, akan tahu pentingnya belajar bahasa Mandarin.(注意國際形勢的發(fā)展, 就能知道學習漢語的重要性)”。母語為印尼語的學習者將memperhatikan的“注意”義推移到漢語 “關(guān)心”這個詞,產(chǎn)生了如下錯誤表達:
(16)大家關(guān)心不要遲到。 (注意)
受母語詞義誤推影響而誤用的詞語最多,還有 “愛好—嗜好”、 “吃—花”、 “放—安置”、 “失望—灰心”、 “差錯—錯誤”、 “好吃—舒服”、 “熱鬧—紅火”、 “書—本子”等。
有一些印尼漢語學習者容易混淆的詞語,其誤用詞和當用詞分屬不同的詞類,這種跨詞類混淆一般是由于學習者將母語詞的功能錯誤地推移到漢語對應(yīng)詞上導致的。例如, “聾”的印尼語對應(yīng)詞tuli,既可作形容詞使用,如“telinganya tuli(他的耳朵聾了)”;又可作名詞使用, 如 “karena panas tinggi, dia jadi tuli(因為發(fā)高燒,他成了聾子)”。學習者在學習了 “聾”后將其與tuli簡單地對應(yīng)起來,就會將tuli的名詞用法推移到 “聾”上,從而產(chǎn)生如下偏誤:
(17)他是一個聾,聽不見什么什么。(聾子)
漢語缺乏詞形標記,難以從詞形上分辨詞類,詞語離開句子,就難定其品,而印尼語雖然有詞綴作為詞類標記,但是在口語中經(jīng)常省略詞綴,也要靠具體語境來辨別詞性,這就使印尼學生更容易將母語詞的功能誤推到漢語對應(yīng)詞上。例如,例 (5)、 (6)所示“放假-假期”的混淆。 “放假”對應(yīng)印尼語的 berlibur, “假期” 對應(yīng)印尼語的 liburan。和漢語中的 “放假”和 “假期”一樣,一個是動詞,一個是名詞。但不同的是,印尼語的berlibur(放假)和liburan(假期)都是派生詞。berlibur是由詞根libur添加動詞性前綴ber構(gòu)成,而liburan是詞根libur添加名詞性后綴an構(gòu)成。在口語中,人們習慣把前綴、后綴省略掉,如kapan [ber]libur的意思是 “什么時候放假”,libur[an]saya nggak ke mana-mana意思是 “假期里我哪兒都不去”。動詞berlibur和名詞liburan詞根相同,口語中又都能省略詞綴使用,因此在學習漢語的初級階段,印尼學生容易混淆 “放假”和 “假期”。
受此原因影響而產(chǎn)生的易混淆詞還有 “不安—擔心”、 “會—聰明”、 “壞—破壞”、“開放—自由”、 “高興—喜歡”、 “打掃—干凈”、 “生存—生活”、 “看—視力”、 “朋友—陪伴”、 “費用—供”、 “寶貝—貴重”、“幸虧—幸運”、 “只是—只有”等。
組配關(guān)系誤推是指在母語里,母語詞可與多個語義范疇或多個詞語搭配,但其對應(yīng)的目的語詞的搭配范圍則沒有母語詞寬廣,當學習者仿照母語詞的組配關(guān)系逐詞對譯時,便會將目的語對應(yīng)詞的組配關(guān)系不當擴大。例如,“多少”對應(yīng)印尼語詞berapa,berapa可以用來詢問時間,如 “jam berapa(幾點鐘)”。而漢語中 “多少”不能與 “點鐘”搭配,這是由于漢語中 “多少”一般用于詢問數(shù)量多的,數(shù)量少的則用 “幾”問。而 “點鐘”只有十二個,數(shù)量較少,因此和 “點鐘”搭配的是 “幾”而不是 “多少”。印尼學生將berapa相對寬廣的組配關(guān)系推移到 “多少”上,就會出現(xiàn) “多少點鐘”的誤用。
再如, “妨礙”一般多與事物搭配,表示影響做某事,使事物不能順利進行。在此義位上對應(yīng)印尼語的mengganggu,如mengganggu pekerjaan anda(妨礙您的工作)或mengganggu lalu lintas(妨礙交通)。與 “妨礙”不同的是,mengganggu還可與人搭配,如mengganggu anda(打擾您)。印尼學生不清楚 “妨礙”與 “mengganggu”在搭配范圍方面的差異,將兩詞簡單對應(yīng)起來,就會出現(xiàn)如下偏誤:
(18)妨礙你一下,這個漢字怎么樣念。(打擾)
印尼語背景學習者出于表達的需要,有時會將印尼語復合詞的詞素簡單地直譯成漢語詞使用,這類詞語誤用現(xiàn)象一般出現(xiàn)在初學者的語料中。
漢語、印尼語中都存在著大量的復合詞,大多數(shù)復合詞的詞義都不是詞素義的簡單相加。如果學習者簡單地從詞素對應(yīng)的角度把兩種語言中的詞語聯(lián)系起來,就會引發(fā)一些詞語混淆現(xiàn)象。例如在語料庫中,我們發(fā)現(xiàn)了如下的錯誤表達:
(19)我們的水土——印度尼西亞。 (祖國)
(20)民族歌 (按意思是國歌)里也說:“我們都很愛我們的水土?!?(祖國)
“水土”泛指自然環(huán)境和氣候,和 “祖國”在意義上毫無聯(lián)系。學習者誤用這兩個詞似乎十分離奇。但從印尼語的角度觀察便會發(fā)現(xiàn),這是由于學習者將 “祖國”的印尼語對應(yīng)詞“tanah air”簡單地直譯成漢語導致的。 “tanah air”是并列式復合詞, “tanah”對應(yīng)于漢語詞“土”, “air” 對應(yīng)于漢語詞 “水”。 印尼漢語初學者把印尼語詞tanah air直譯成 “水土”,并將tanah air的 “祖國”義套用在 “水土”上,就產(chǎn)生了這一偏誤。再如:
(21)不知道為什么,他一看我就丟臉。(拉長了臉)
根據(jù)上下文語境,我們得知學習者是想表達 “不知道為什么,他一看我就拉長了臉”。那么,學習者為什么會誤用 “丟臉”來表達這一含義呢?究其原因也是由于學習者錯誤地直譯了母語詞。漢語詞 “丟臉”是由動詞性語素“丟”和名詞性語素 “臉”構(gòu)成的動賓式復合詞,印尼語也有同樣的組合,即動詞buang(丟)和名詞muka(臉)構(gòu)成的復合詞buang muka,但是buang muka的意思不是 “丟臉”,而是 “心中不高興或生氣的樣子”,對應(yīng)的是漢語詞組 “拉長了臉”。 由于 “buang muka”和 “丟臉”兩詞的構(gòu)詞語素一致,學生誤以為其所組成的復合詞意思也相同,就導致當用“拉長了臉”時誤用了 “丟臉”。
此外,還有 “小心”和 “生氣”的混淆:
(22)你不要小心,我不是特意的。 (生氣)
漢語詞 “小心”的意思是留神、注意。“小”對應(yīng)印尼語 kecil, “心”對應(yīng)印尼語hati, 但是 “kecil hati” 卻不是漢語 “小心” 的意思,而是 “生氣”的意思。學習者因為構(gòu)詞語素一致而把 “小心”和 “kecil hati”等同起來,就會混淆 “小心”和 “生氣”。
此外,還有一類母語復合詞誤譯是由于學習者在對譯時沿襲了其母語復合詞的結(jié)構(gòu)。漢語、印尼語定中結(jié)構(gòu)的詞序是相反的。例如 “帆船”的印尼語對應(yīng)詞是“perahu(船)layar(帆)”, 用直譯的方法應(yīng)翻譯成 “船帆”,而 “船帆”的印尼語對應(yīng)詞是 “l(fā)ayar(帆)perahu(船)”, 用直譯的方法應(yīng)翻譯成 “帆船”。印尼學生在初學漢語時經(jīng)常會按照印尼語復合詞的結(jié)構(gòu)將印尼語對應(yīng)詞直接譯成漢語詞,由此出現(xiàn)下列偏誤:
(23)這只船帆畫得很好。 (帆船)
此類原因引發(fā)的易混淆詞還有 “奶牛—牛奶”、 “黃金—金黃”等。
觀察印尼語背景學習者漢語中介語中的詞匯錯誤,我們發(fā)現(xiàn),印尼語詞語信息向漢語詞語的滲透是多方面的,除了詞義推移以外,印尼語詞群間的同義、近義關(guān)系等也會向漢語學習中滲透。這是因為印尼語背景學習者在母語習得中就有了同義詞、近義詞的概念,在他們接觸到漢語時,母語詞間的同義、近義的關(guān)系就會攪擾他們使用漢語對應(yīng)詞,使一些漢語中本來沒有同義或近義關(guān)系的詞語在印尼學習者漢語心理詞典中形成了同義關(guān)系,被當作同/近義詞而發(fā)生誤用。尤其是含有相同語素的漢語對應(yīng)詞更容易發(fā)生此類詞語誤用。如, “承受—承擔”是一組印尼學生經(jīng)?;煜脑~語?!俺惺堋睂?yīng)印尼語的 menopang、menahan,“承擔”對應(yīng)印尼語的 memikul、menanggung,“承受”、 “承擔”并沒有同近義關(guān)系,但它們的印尼語對譯詞memikul和menopang卻是一對同義詞。并且, “承受”、 “承擔”有一個共同的語素 “承”,詞形上有相似點,更讓印尼學生誤認為兩詞是一對同義詞,因而發(fā)生誤用:
(24)媽媽不會承擔這種打,頭腦有了問題。 (承受)
(25)出了問題我承受。 (承擔)
再如, “斗爭”的印尼語對應(yīng)詞bertempur和 “奮斗”的印尼語對應(yīng)詞berjuang是一組近義詞。 “斗爭”、 “奮斗”又有共同的語素“斗”。這就使印尼語背景學習者誤認為 “斗爭”、 “奮斗”也有近義關(guān)系,因而產(chǎn)生如下的錯誤表達:
(26)經(jīng)過多年的斗爭,他終于成功了。(奮斗)
(27)思想奮斗了很久,最后她答應(yīng)了他。(斗爭)
受到母語詞同近義關(guān)系的影響,印尼學生還會混淆 “更新—更正”、 “承受—承擔”、“斗爭—奮斗”等詞語。
Odlin(1989:27)指出: “遷移是指目標語和其他任何已經(jīng)習得的 (或者沒有完全習得的)語言之間的共性和差異所造成的影響?!保ㄞD(zhuǎn)引自俞理明,2004:4)也就是說,不僅僅是學習者的母語會對新語言的習得產(chǎn)生影響,學習者已經(jīng)習得的任何其他語言的知識都會影響新語言的習得。印尼是一個由多元民族組成的國家,在印尼,除了有印尼語背景的原著民漢語學習者之外,還有不少華裔漢語學習者,在學習普通話之前,他們已經(jīng)掌握了閩方言或客家方言。這些方言詞匯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印尼語背景學習者的詞語使用,并使之出現(xiàn)了很多不同于其他母語背景學習者的特異性的詞語誤用現(xiàn)象。
“差錯—錯誤”是一組同義詞,也是不同母語背景學習者普遍會混淆的詞語,上文中提到的兩本漢語同義詞詞典以及 《漢語近義詞詞典》 (2002)、 《1700對近義詞語用法對比》(2005)兩本對外漢語辨析詞典中均有收錄。在語料庫中我們發(fā)現(xiàn),英、日、韓、蒙古語背景學習者語料中都存在當用 “差錯”時誤用 “錯誤”的語例,但都未發(fā)現(xiàn)有當用 “錯誤”而誤用 “差錯”的情況。事實上,在624萬字的中介語語料庫中,僅有日語背景學習者使用 “差錯”8例,英語背景學習者使用“差錯”5例。這是由于 “差錯”等級較高,在 《漢語國際教育用音節(jié)漢字詞匯等級劃分》中 “差錯”是三級詞,是第二語言學習者極少使用的詞。而在印尼語背景學習者的語料中則出現(xiàn)了多例當用 “錯誤”而誤用 “差錯”的語例。如:
(28)有了差錯就要改過。 (錯誤)
(29)這些思想上的差錯是不可以有的。(錯誤)
“差錯”和 “錯誤”都對應(yīng)印尼語的kesalahan。kesalahan是由根詞salah添加名詞性框式詞綴ke~an派生的。從語音上看,salah的 “sa[sa]” 較接近 “差” (閩方言讀作 [?a1]、 客家方言也讀作 [?a1]; 甚至有印尼的語言學家認為印尼語的salah的詞源是來自閩方言的 “差了”)①參照Remy Sylado(1993)9 dari 10 Kata Bahasa Indonesia adalah Asing(十個印尼語詞語九個是舶來品)。。受這些因素的影響,印尼漢語學習者在當用 “錯誤”時會誤用 “差錯”。
值得注意的是,漢語方言多伴隨著其他影響因素一起對印尼學生的漢語學習產(chǎn)生影響。例如上文提到的 “多少”和 “幾”的誤用,除了受母語詞語組配關(guān)系誤推這一因素影響外,由于語料呈現(xiàn)有漢語方言背景的學習者比較習慣用 “幾”,我們可以判定這一組詞語誤用還受到閩方言和客家方言口語中只有 “幾”沒有“多少”這一因素的影響。
正如 “多少—幾”的混淆同時受到兩種母語因素的影響,本文所歸納出的6種母語影響因素也并不是獨立發(fā)生作用的。一組印尼學生特異性漢語易混淆詞,往往不僅僅受到一種母語因素的影響,因此本文只指出印尼學生特異性漢語易混淆詞母語影響因素的主要類型,并不對其作量化的統(tǒng)計。
盡管不同母語背景學習者漢語詞語混淆的共通性與特異性的研究已經(jīng)有了一套具有可操作性的方法,但在具體研究中仍存在一定的難度,首先是研究必須基于充分的不同母語背景學習者漢語中介語文本語料,其次是需要同時精通漢語和學習者母語的雙語研究者。此外正如魯健驥 (1993)所言, “我們對中介語的形成過程,也限于一般的概括,至于如何準確無誤地判斷一個中介語現(xiàn)象(偏誤或非偏誤)到底是怎樣形成的,還是一個問題。拿偏誤來說,是母語干擾的結(jié)果,還是過度泛化的結(jié)果;是訓練失誤造成的,還是學生的學習策略造成的?……有時,一個中介語現(xiàn)象的形成是很復雜的,常常不是‘非此即彼’性的過程?!北疚碾m在甄別多種母語背景學習者共通性詞語混淆和印尼語背景學習者特異性詞語混淆的基礎(chǔ)上,對所確定出的159組印尼學生特異性漢語易混淆詞的影響因素進行了專門探討,但仍留有諸多疑難和尚未涉及的方面。首先,本文只關(guān)注學習者的詞匯使用錯誤,然而,學習者第二語言的言語行為與本族語使用者的言語行為差異還表現(xiàn)在其他方面,如使用不足和錯誤理解。其次,本文僅從語言內(nèi)部對印尼學生特異性詞語誤用現(xiàn)象進行探源和歸因,并未涉及文化、教材和詞典內(nèi)容以及教師教法等因素對學習者詞語使用的影響。另外,所確定出的6種母語影響因素的作用力如何?課堂教學及教材詞典編寫可采取哪些適宜的消解對策來幫助學習者防范或糾正偏誤?這些問題還有待于今后進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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