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蘇省南通市二甲中學 凌宗偉
“做喜歡的事,見喜歡的人,去喜歡的地方。”這是我在《中國西部(教育)》2012年第12月刊《一位癌癥病患者教師的生命獨白》一文里,反復品味的一句話。人生一世,如白駒過隙,雖百般努力,卻也成不了幾件事;而于一位癌癥病患者來說,以羸弱之軀,心系一念而上下求索的,更是叫人敬佩?!半m不能至,心向往之”,即使身受百般病苦,但日夜念茲在茲的,還是孩子,還是學校,還是教育。這樣的“癡”人,要到哪里去找尋呢?
人,到了為自己的生命而獨白時,常常澄明,常常坦然無爭,“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這時,整個“天下”就是自己的心,就是自己的愿,別人既搶不走,也奪不去。劉敏老師亦如是,她的文字,慢慢用心品,就會有“筆有千鈞力,心無半點塵”之感。當一個人穿過了名利的誘惑,不被得失、進退、成敗羈絆,有了堅定的信仰而矻矻求行,就能呈現出一種“癡”的狀態(tài),哪怕是化療剛剛結束,也會義無反顧地回到學校,來到孩子中間,和他們一起歡笑和淚水。
想起莊子有句話:“藏天下于天下”,當一個人把自己的心放之于整個教育事業(yè),并與之俱榮俱損時,便可以做到向死而生。哪怕明天即是生命的終點,今天卻還要燃盡星星之火。面對大勢,“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僅是種勇氣,更可算作是生命的智慧——自己的力量或微不足道,自己的聲音或無人響應,但還是癡癡的不肯回頭,因為唯有如此,方可以成為一個無憾的自己。如果人人都甘愿成其“小”,教育才能成其“大”;如果人人都甘愿守其“弱”,教育才能成其強。事實上,我們有多少人洞悉這個道理呢?
可惜,像劉敏老師這樣的“癡”人,真是少之又少;倒是“聰明人”實在太多,比同于政客和政治家的區(qū)別,我稱其為“教客”?!爸腔鄢觯写髠巍?,他們愛在臺面上和鎂光燈下,把所有溢美之詞拿來獻給教育,用悲天憫人的忽悠來博得同情,用全線飄紅的“神跡”來書寫傳奇,用丑小鴨變白天鵝的邏輯陷阱來請君入甕。這些冠冕堂皇者,轉身幕下就精心計算著各種收益率,經營著早早搶占好的山頭——如果有人“覺悟”得晚了,就隨便扯塊虎皮,拉上三五人等,掛上正面油光四射反面滿寫“吃人”的招牌。從此,教育的一大“發(fā)現”就“生產”出來了。
行走在中國教育的現實之中,感覺越來越“熱鬧”了,某某研究所,某某思想研究中心,緊鑼密鼓的大行其道。前一個模式,后一個理論;前一個旋風,后一個基地,單單一個“語文”,冠在其首的標簽已多到不知其何了,并且未來還不會停止。至于那些大言不慚的某某“家”們,更早就迫不及待地立碑樹像了!這是一個沒有信仰的時代,也因此,旗號常常流變不居,大家輪流坐莊,人人都汲汲而“盈”,不甘他后。但拋開這些所謂的“熱鬧”之后呢,是死寂的空虛和無妄的喧囂。
這個浮躁的時代,顯然是會同情癡人的。但一個人只要守住自己卑微的心,始終專注于一事,就已經做到了《周易》所囑咐的“閑邪存誠”。在教育中越是跋涉的深,就越是需要抵御那數不盡道不完的“五色”“五味”“五音”的侵襲,而保護好自己原初的教育理想,呵護好自己未泯的心性,真正站在生命的高度去理解和踐行教育,恰是每一個“教客”所丟失了的。
是不是要等到生命快燃到盡頭了才幡然醒悟呢?是不是要看盡花花世界,才知道自己“需要的不多,想要的很多”呢?是不是學猴子掰玉米,邊掰邊扔,直到最后才明白空無所得呢?劉敏老師說:“我深深地知道,生命的意義不在于能活多久,而在于是否有價值,在于有沒有較高的質量!”請注意,這句話出自一個了悟生死的人之口,聽似極其簡單,但耐人深省。她把自己作為教育的癡人而獻祭出去,為的只是到學校里再見一見孩子,再聽一聽童言,再上一上課,此情此景,相比于那些整天飛來飛去、傳經送道的“名師們”,相比于那些舌戰(zhàn)群雄卻手不提籃肩不挑擔的山大王們,她的“渺小”反襯出我們的教育是多么的荒唐和可悲。
但這樣的癡人,終還是讓人能看見希望。比如,河南漯河郾城高中白文亮校長,常常一人利用周末或閑暇奔赴萬里去“偷襲”名校,且多獨自徜徉于校園,或問或寫,或聽或學,慢慢累積心得。如此的“俠客行”,是從最生態(tài)的角度打量教育,是從最細節(jié)的感受觸摸教育,也是從最人性的體溫領悟教育。正是中國有如此的“癡”校長、“癡”教師,他們沒有一如開山立派、扯虎皮抗大氣的“宏觀視野”,也沒有極盡自我標榜之能事或喜歡請人歌功頌德的大氣場,而是甘愿滿足于自己的田園情懷和草根精神,他們只是為自己一個名叫“癡”的教育信仰而卑微并偉大的存在的,中國的教育才在困頓和窘迫中找到最后的支撐點。
老子說:“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蔽覀兤鋵嵅⒉恍枰切┳栽倿轭V情_明、氣吞山河的“大師”,他們所謂的全知全能,不過是對教育的無知所在。我們真正要迫切找尋的,是“藏天下于天下”的“小我”,是學會從生命的高度對教育仍有“癡”情的無數“昏昏”者和“悶悶”者。
劉敏老師是其中之一,我也愿意如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