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嫻

淺析江蘇當代的鄉(xiāng)土文學

陸 嫻

江蘇當代的鄉(xiāng)土文學有著多元化的特點：蘇南鄉(xiāng)土文學體現(xiàn)著作者對小人物命運和社會環(huán)境變化的關心；蘇中鄉(xiāng)土文學體現(xiàn)出作者對生活對民間文化對鄉(xiāng)土人情的熱愛；蘇北鄉(xiāng)土文學追求的是人與自然的關系中的平衡，歌頌黃河故道蒼勁有力的生命。雖然江蘇鄉(xiāng)土文學在區(qū)域上各成一軍，但在關心人生，同情小人物的題材上有相似之處，共同促進了江蘇文學的繁榮。

汪曾祺；高曉聲；陸文夫；趙本夫；地域文學

陸嫻/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廣西桂林 541006）。

江蘇地域廣闊，文化深厚，但在不同的區(qū)域上有著不同的文化，蘇南以吳文化為主要特色，蘇中以古隋唐文化為主要特色，蘇北以江淮文化和古漢文化為主要特色，因此江蘇的鄉(xiāng)土文學可以大致分為蘇中鄉(xiāng)土文學、蘇南鄉(xiāng)土文學、蘇北鄉(xiāng)土文學三個板塊。蘇中地區(qū)的鄉(xiāng)土文學大家為汪曾祺，他著意于對鄉(xiāng)土人情的描寫，雖不乏社會內容，時代氣息，卻總與現(xiàn)實生活保持一段距離，語言雅俗并濟，返樸歸真，淺顯直白；蘇南的鄉(xiāng)土文學作家則以高曉聲、陸文夫為代表，多是圍繞小人物的命運展開的社會生活畫卷，近距離反映生活，既具有歷史縱深感，又有較強的典型性，風格深邃凝重與清新灑脫相結合；蘇北文學的鄉(xiāng)土文學作家以趙本夫為代表，他善用駁雜筆觸沿革大漢文化的質樸蒼茫。

一、蘇中鄉(xiāng)土文學——清新淡遠的水鄉(xiāng)風俗畫

蘇中文學以汪曾祺的作品為代表，它們是帶著閑適味的風俗畫，“淡處滋味腴，山水更多情”。從取材上看，它們幾乎全部取材于故鄉(xiāng)高郵縣三四十年代的風俗民情，在反映生活時擅長于白描，筆觸細膩，故事情節(jié)雖沒有太大的起起伏伏，卻帶有很濃的生活味和樸野的民間文化色彩。比如《受戒》，它將明子和小英子的故事安排在一幅精心描繪的水鄉(xiāng)風景畫里，在故事中也沒有太多曲折，只敘述了明子幫小英子干農活、畫小樣，小英子擺渡送明子去受戒的幾個尋常的生活故事。但是尋常中卻有不尋常之處，明子是個和尚，在每天開山門、掃地、燒香、磕頭、敲罄、念經(jīng)，看似遠離紅塵的同時，實際上還喂豬、挑水、踏水車、打谷子、唱山歌、畫畫、喊號子，和正常人一樣。明海為了拿個“云游四方”的戒牒寧可受皮肉之苦在頭上燒了十二個戒疤，可是離開廟門，便犯了“受戒”時再三表示要遵守的“戒規(guī)”，與常人有著一樣的兒女私情。這個人物有諸多觸犯禁忌之處，是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上頗受爭議的小說人物，但是他仍然擋不住人們對他的喜愛，這很大程度上便是歸功于汪曾祺在人物生活細節(jié)上的成功描繪，和在人物性格刻畫上的點染技法。

汪曾祺筆下的人物大多性格鮮明卻并不完整，仿佛是古樸的風俗畫中點染的人物。比如《受戒》中的“三師父”，他會在民間七月孟蘭會上表演飛饒娛樂鄉(xiāng)民，會在夏天的打谷場上唱民間小調，雖然只是幾個片段，卻將這個和尚瀟灑不羈，精于民間文化的特點顯現(xiàn)出來；比如《異秉》中的許先生，作者突出他的刀工技法高超；陶先生，突出他的體弱多病、唯唯諾諾和碌碌無為；陳相公，老實巴交認真肯學卻什么都學不好；王二仿佛是有天生的異秉能夠靠賣鹵味發(fā)家致富，人們向王二求教他的異秉，他就說：“我呀，有那么一點：大小解分清?！本褪沁@樣幾個片段將家鄉(xiāng)人物性格中最質樸最鮮明的一面刻畫出來，讓人或同情或莞爾一笑，這便是汪曾祺筆下的諧謔。

汪曾祺筆下的故事除去諧謔，也有讓人多有感慨的地方，他筆下的人物除了行事可笑之外，仿佛都還受著“宿命”的捉弄?！懂惐防锏年愊喙还茉鯓拥恼J真都學不好手藝；《陳小手》里的專治難產以救人為本的婦科醫(yī)生陳小手竟會被人野蠻地一槍打死；《八千歲》里的 “八千歲”平時從不給別人做“?！?，卻免不了身遭橫禍要由別人把他“?！背鰜怼＿@些生存的悖逆，汪曾祺冷眼旁觀，卻一下子就看穿了它的荒謬底蘊。沉痛的人生之哀是現(xiàn)實命運播弄的結果，是因為世事無奈，人生無奈。然而就在這樣的現(xiàn)實中，汪曾祺仍然用“天真”和世界對話。他寫陳相公進廁所；八千歲把燒餅往帳桌上一拍，大聲說：“給我去叫一碗三鮮面”，都帶著很濃的童稚頑皮的味道。在汪曾祺的筆下，便是這樣的老年的經(jīng)驗智慧和少年的天然聰慧渾然一體，在小說中調出了既諧謔又蒼涼，既不昧惑于現(xiàn)實、又不困頓于歷史，始終超然逍遙、悠閑從容的味道。

二、蘇南鄉(xiāng)土文學——反映小人物生活的社會生活畫

蘇南鄉(xiāng)土文學的作家以高曉聲為代表，作品內容圍繞蘇南農民的命運展開。其中陳奐生、李順大、劉興大幾個小說主人公格外醒目。高曉聲通過這幾個人物的故事記載了新中國到改革開放時期農民生活的變化，反映了農民生活的苦與樂、酸與甜。有人說高曉聲繼承了魯迅揭出農民病苦，引起“療救注意”的創(chuàng)作目標，是一名為農民“嘆苦經(jīng)”的人民作家。確實，即使是在高曉聲因為“探求者事件”落難的幾年，他仍然堅持“憂國憂民”、“為民請命”的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

高曉聲“為農民嘆嘆苦經(jīng)”的思想所以如此深切，也是因為自五八年“探求者事件”落難后，他也有一部“苦經(jīng)”。自離開文壇后他便在家鄉(xiāng)武進縣農村“監(jiān)督勞動，改造思想”，他自己便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三十年的農民生活幾乎用不著再去重新“體驗生活”，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農民的“苦經(jīng)”是什么。那么農民的“苦經(jīng)”的中心問題是什么呢？高曉聲在《創(chuàng)作思想隨談》中寫道：“我認為受苦最深的就是吃和住。在這兩方面我自己的感受也很具體。三年困難時期，我與農民一樣，連續(xù)幾個月靠一天四兩的‘健康粉’和紅花草維持生命，深感餓肚皮的滋味不好受”?！啊丁┒窇簟鳌分械年悐J生，我眼看他年年挨餓，但是誰也不知道這個吃飽肚皮的問題怎樣解決，什么時候解決?！薄稗r民迫切要求解決餓肚皮的問題，所以我寫了《‘漏斗戶’主》這篇小說之后，又以這個形象為基礎，寫了農民解決口糧之后的《陳奐生上城》。另一個問題就是住，《李順大造屋》中反映的人和事，在蘇南農村極其普遍，要想造屋，必須送人情，走門路，出高價買材料，乃至上當受騙，損失錢財，確實是困難重重。而沒有房子，小伙子就娶不到老婆?！备邥月曉谶@里既道出了農民問題的要害，又表明他寫小說的著眼點?？v觀他的一系列以家鄉(xiāng)蘇南農村生活為題材的小說，都有一個鮮明的共性：以普通農民的生計小事反映農民坎坷命運和時代的大主題?！独铐槾笤煳荨肥亲〉膯栴}，《‘漏斗戶’主》是吃的問題，《揀珍珠》是男婚女嫁，《柳塘鎮(zhèn)豬市》是養(yǎng)豬問題，而《流水汩汩》則不過是一篇夏夜閑話。這些的確都是日常生活的小事，不過是莊稼院的 “針頭線腦兒”。但由于作家站在歷史和時代的高度，深入其中，又俯看其狀，便從中發(fā)掘了深刻宏大的主題。他把“針頭線腦兒”的問題放在歷史的長河中，“學用史學家”的筆法，細膩地、冷峻地寫出其中的艱難時世，使之蘊含了豐富而博大的歷史內容，構成了一部生動的“農民命運交響曲”，描繪了一幅復雜、完整、廣闊的中國當代農村生活的真實畫卷。

同為蘇南作家“探討人生”的“探求者”派的陸文夫雖致力于蘇南小巷文學的創(chuàng)作（與高曉聲致力于蘇南農村的創(chuàng)作不同），但在他的筆下仍在延續(xù)通過小人物的命運反映社會變化這一種寫法。他筆下的朱源達、朱自治同李順大、陳奐生一樣在反映小人物命運和社會時代變化上有著強大的震撼人心和發(fā)人深省的效果。《小販世家》就是一部善于以小見大的作品。它從一個小販三十年的辛酸經(jīng)歷，折射出時代的變遷，看出所謂“社會主義應該整齊劃一”的極“左”思潮的危害以及當年“割資本主義尾巴”給人民生活造成的災難?！睹朗臣摇吩谥熳灾蔚姆踩诵∈轮胸灤┝宋母锴?、文革、文革后三個時期，雖說沒有寫多少當時蘇州的動亂，但是小小的事跡被一根無形的線連成一片，有著很強的時代感。

三、蘇北鄉(xiāng)土文學——對峙江南的“硬漢”風格

蘇北的鄉(xiāng)土文學以徐州的趙本夫筆下的荒原與硬漢等題材為代表，體現(xiàn)了一種迥異于江南文學的另類風格。趙本夫為徐州豐縣人，他一直對他的家鄉(xiāng)，尤其是廢黃河兩岸的鄉(xiāng)村世界情有獨鐘。他說：“我一直對鄉(xiāng)村、田野、土地懷著濃厚的興趣。因為我對這些有感情。我出生在鄉(xiāng)村，又在鄉(xiāng)村長大。幾年來我跑過的地方不算太少了，但是沒有什么地方能留住我，沒有什么比泥土的氣息能讓我沉醉?！毕鄳?，他筆下的《涸轍》、《仇恨的魅力》、《走出藍水河》都在訴說那泥土的氣息，悲壯而傳奇地描寫黃河邊上的下層民眾抗衡天災人禍的粗獷生活方式；即使是城市小說《無土時代》，也仍離不開趙本夫的土地情結，它描寫了幾個文化人和民工在大都會中追逐自然，試圖改變文化都市所處的“無土時代”。小說中的人物形象各種各樣，有古樸小說里大開大闔、敢闖敢殺的暴烈漢子，也有現(xiàn)代都市的知識分子，總體上表現(xiàn)人對自然的眷戀、與命運的抗爭這一主題。

正如大多數(shù)的現(xiàn)當代作家眷戀自己的家鄉(xiāng)，趙本夫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也不忘家鄉(xiāng)的風俗人情、物產器物、地理空間等鄉(xiāng)土文化，“我搞創(chuàng)作，并沒有更多的奢望，只是希望人們能夠了解一點我的家鄉(xiāng)的歷史和今天，家鄉(xiāng)的土地和人民，讓世人知道，中國原來還有這么一塊地方！”他將故鄉(xiāng)的自然環(huán)境、歷史地理、風俗方言、物產工藝、民居建筑等豐富的內容雜糅在小說敘事中，借以展示鄉(xiāng)村文化的歷史風貌和蘊涵，有的也作為敘事的內容而具有敘事功能。這種鄉(xiāng)土書寫不僅增強了鄉(xiāng)土特色，同時也成了一部文學化的“地方志”。

在趙本夫的小說中，還有一種對現(xiàn)代化歷程中生態(tài)被破壞所感到的悲哀。在《白駒》的“引子”部分作者寫道：萬事萬物是相互依存互相制約的，凌駕于其他生物之上的兇殘只能被自然法則拋棄；人類雖有理智，但他所主宰的世界并不比魚類、恐龍時代好；河流污染,森林被砍伐,萬千生命都受到人類的威脅；人恰恰是利用了自己的理智而在對待自然萬物時于殘忍之外又加了一層陰險和狡詐。在《無土時代》里，作者通過政協(xié)委員石陀提出的“拆掉整座城市，回歸荒原”的瘋狂提案和來到城市的農民天柱想在城市里種滿麥穗豌豆等作物的瘋狂野心，表達了一群在城市之中生活卻仍然向往土地、大自然的人們的一種浪漫訴求。

綜上所述，蘇中汪曾祺以閑適的筆調勾勒出家鄉(xiāng)質樸的人，有生活味的事；蘇南高曉聲、陸文夫懷著探求人生的態(tài)度關心小人物的命運，心系時代的變化；蘇北的趙本夫抱著探求人與自然的態(tài)度以蒼勁的大筆揮灑出黃河故道上遙遠的家園、鋼筋水泥森林中人們對自然的渴望對現(xiàn)實的憂思。他們各成一軍，共同促進了江蘇鄉(xiāng)土文學的繁榮，在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上寫下了光輝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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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汪政.對峙江南[J].南方文壇，2006（2）

[2]逢增玉,姚樹義.地域文化與鄉(xiāng)土敘事的方志性——趙本夫鄉(xiāng)土小說特色論[J].揚子江評論，2007（5）

[3]費振鐘.江南士風與江蘇文學[M].湖南：湖南教育出版社，1997

[4]春榮.新時期的鄉(xiāng)土文學 [M].沈陽：遼寧大學出版社，1986

[5]趙本夫.趙本夫文集·隱士[M].江蘇文藝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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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賀春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