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紅艷［廣東省科技干部學院， 廣東 珠海 519090］

20世紀三四十年代，隨著國學教育機構(gòu)和國學研究機構(gòu)的創(chuàng)辦、國學研究的深入開展、普通中學課程體系中國學內(nèi)容的滲透力度的加大和中小學讀經(jīng)運動的推進，一場席卷全國教育界的國學教育運動宣告形成。這場運動在當時實屬罕見，產(chǎn)生了相當大的影響。本文旨在通過對史料的整理，將國學教育運動這一過程清晰地展現(xiàn)給讀者，使人們更好地理解國學教育運動形成的背景及其形成的過程，從而理解國學教育運動的實質(zhì)，進而對當前所倡導的國學教育的合理性進行審視。

一、民國時期國學教育運動形成的背景

中華民國成立伊始，南京臨時政府，對清末的教育制度開始了一系列適應資產(chǎn)階級需要的改革。1912年1月19日，教育部頒布了兩個重要法令：《普通教育暫行辦法》和《普通教育暫行課程標準》。《普通教育暫行辦法》明確規(guī)定：“各科教科書，必須符合中華民國教育宗旨，禁止使用清末學部頒行的教科書；小學讀經(jīng)科一律廢止；廢止舊時獎勵出身制度。”①《普通教育暫行課程標準》則明確規(guī)定了各級各類學校的課程設置及各科周教學課時數(shù)，它在中小學課程表中旗幟鮮明地廢止了經(jīng)科。在大學中經(jīng)科亦被取消，因為經(jīng)學已經(jīng)被分解到哲學、史學諸科之中，已無獨立存在的必要了。1912年3月2日，教育部通告各省：“高等以上學校一律禁止讀《大清會典》《大清律例》《皇朝掌故》和《國朝事實》等有礙民國精神的書籍。”這樣，國學在各級教育中的分量越來越輕，幾乎蕩然無存了。而對當時的私塾，中華民國教育部亦采取強硬態(tài)度，塾師要到教師教育機構(gòu)進行培訓；教科書必須是經(jīng)過民國教育部審察過的而且和相應的學校一致的，停止向?qū)W生教授“詩云子曰”之類的“勾當”。如果私塾頑固不改革，寧可使之關(guān)門大吉。

1920年，教育部下令，從這年秋季起，國民學校逐步從講授文言文改為講授白話文；在1922年冬之前，國民學校必須停止使用一切文言文教材。②這就表明，從此以后，兒童一進入學校就學習現(xiàn)代漢語，而無需學習文言文的儒家經(jīng)典著作。

1922年，教育部頒布了“壬戌學制”?！叭尚鐚W制”所確立的“七條標準”是：“（一）適應社會進化之需要；（二）發(fā)揮平民教育精神；（三）謀個性之發(fā)展；（四）注意國民經(jīng)濟力；（五）注意生活教育；（六）使教育易于普及；（七）多留地方伸縮余地。”③這些標準字里行間散發(fā)著對西學的青睞和對國學的漠視。這個學制的頒布，使中小學生對國學更加隔膜，幾乎沒有了與國學接觸的機會?？梢?，自進入中華民國以來，隨著一系列文化教育方面改革舉措的實施，特別是“壬戌學制”的頒布，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教育在中國教育界越來越占據(jù)著絕對的統(tǒng)治地位。從這一段中國教育現(xiàn)代化的過程來看，教育上每每向前推進一步，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教育就愈加膨脹，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地盤就愈加失落一部分。④

二、民國時期國學教育運動的形成過程

（一）國學教育運動的興起

對于國學在大中小學及社會上地位的失落，一批有強烈憂患意識的教育家、文化名流憂心忡忡，他們擔心長此以往，面臨的不但是忘國，更是忘文化的問題?？涤袨樵谄洹吨袊嵨Ｕ`在全法歐美而盡棄國粹說》一文中就集中表達了他對國學慘境的深度憂慮。他認為，“吾中國人民百倍于丹、瑞，而自棄其國文，吾甚恥不如丹、瑞，而恐中國之不能立也?！雹菘涤袨榈摹吨袊嵨Ｕ`在全法歐美而盡棄國粹說》絕非一時興之所致而為之，它代表著相當一部分學者對中華民國初年教育改革的擔心及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何去何從的思考。

如果說“五四”以前，有強烈憂患意識的有識之士還只是呼吁挽救國學的話，那么“五四”以后，他們則轉(zhuǎn)而采取實際行動以挽救國學。教育系統(tǒng)作為挽救國學的一個重要陣地，必然會采取相應的措施。如：1921年北京大學籌設的研究所中開辟了國學門，1925年清華學校等國立大學創(chuàng)建研究院國學門或傳統(tǒng)文化研究和教育機構(gòu)。另外燕京大學、輔仁大學、金陵大學、齊魯大學、嶺南大學等教會大學也相繼設立研究國學的專門機構(gòu)。但這還僅是知識分子中的精英階層面對國學的失落而在教育上采取的挽救措施，其影響的范圍還是非常小的，還沒有深入到社會中下層去。這一時期對國學教育的提倡也還只是停留在幾所較有地位的高等學校中，而未在中小學中得以普及，還不足以形成國學教育運動，最多也只能算是國學教育運動的一個前奏而已。

（二）國學教育運動的高潮

1.精英階層的國學教育運動

南京國民政府鑒于美國教育對中國至深至巨的影響，遂請第三者——以歐洲為主體的教育考察團來華考察。⑥1932年12月，國立編譯館翻譯出版了由國際聯(lián)盟教育考察團撰寫的報告書《中國教育之改進》，該報告明確指出：“中國為一文化久長之國學，如一個國學而犧牲它歷史上整個的文化，未有不蒙重大的禍害”，而“現(xiàn)代中國最顯著的特征，即為一群人所造成的某種外國文化的特殊趨勢，不論此趨勢來自美國、法國、德國或其他國家。影響最大的，要推美國。中國有許多青年知識分子，只曉得摹仿美國生活的外表，而不了解美國主義系產(chǎn)生于美國所特有的情狀，與中國的迥不相同”。⑦國際教育聯(lián)盟考察團報告書《中國教育之改進》的公開出版，為國內(nèi)的文化名流挽救中國傳統(tǒng)文化找到了重要依據(jù)，也為他們在教育界提倡國學教育找到了堅強的后盾。此后，教育界、學術(shù)界的有識之士采取了切實可行的國學教育推行措施，使國學教育在實踐中落到實處。在精英階層中，國學教育采取了如下兩種主要措施。其一，創(chuàng)辦國學教育機構(gòu)。國學教育運動興起后第一個成立的專門的國學教育機構(gòu)應推無錫國學專修館。1933年，河南洛學國學專修館也在洛陽老城創(chuàng)辦。一些大學也創(chuàng)設了國學教育機構(gòu)或在國文系、史學系中加設國學課程。其二，開展國學研究，創(chuàng)辦國學研究雜志。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是民國時期第一個國學研究機構(gòu)。1925年，清華學校設立研究院，最先開辦的為國學一門。像金陵大學、齊魯大學、華西協(xié)合大學、福建協(xié)合大學等教會大學中也形成了研究國學的熱潮。與此同時，教育界、學術(shù)界創(chuàng)辦了一批國學研究方面的雜志，如：《國學叢刊》《國學匯編》《論學》《國學》等。這些都還只是精英階層中的國學教育和國學研究，國學教育還必須在中下階層中生根發(fā)芽。

2.中下階層的國學教育運動

在中下層社會，國學教育的落實主要體現(xiàn)在中小學的課程設置以及讀經(jīng)運動之中。20世紀二三十年代普通中學的課程雖沒有“國學”字樣，卻有大量的內(nèi)容出現(xiàn)于其中。⑧國學的內(nèi)容主要是通過滲透而進入學校的課程之中的，進而使學生受到國學教育。如南京金陵中學初中在必讀書目中有《孟子》《曾文正公家書》《三國演義》《西游記》等；高中必讀《水滸傳》《儒林外史》《論語》《大學》《中庸》《左傳》《詩經(jīng)》《史記》《秦政治思想史》《中國哲學史大綱》《國學必讀》《書目答問》等。⑨與此同時，湖南、廣東兩省發(fā)起了中小學生讀經(jīng)活動。1935年4月，湖南省主席何健通令全省中小學實行讀經(jīng)，并派專門人員編訂讀經(jīng)教材。湘粵兩省發(fā)起的中小學生讀經(jīng)活動一石激起千層浪，七十二位教育界、文化界著名人士就中小學讀經(jīng)問題歡聚一堂，各抒己見。《教育雜志》第25卷第5期為讀經(jīng)問題專號，刊發(fā)了七十二位專家對當時中小學讀經(jīng)問題的高見。一時間，國學教育在教育界被炒得沸沸揚揚。

3.統(tǒng)治階層的推波助瀾

統(tǒng)治階層這一時期對國學教育也提倡有加，這也助長了國學教育運動聲勢。1934年，蔣介石大張旗鼓地在全國發(fā)起以恢復儒家倫理為主要內(nèi)容的“新生活運動”。在蔣介石看來，中國社會的所有頹風敗俗，都是由于“固有道德”淪喪、“禮義廉恥”不張之故。因此，“新生活運動”就是要努力恢復“中華民族固有之德性”，以“禮義廉恥為基準”。⑩1939年3月，蔣介石在對第三次全國教育會議的《訓詞》中說，當時各個學校的校訓非常不一致，因而要把所謂“四維”，即“禮、義、廉、恥”作為全國學校的共同校訓；把所謂“八德”，即“忠、孝、仁、愛、信、義、和、平”作為全國青年的共同守則。?可見，統(tǒng)治當局也自始至終提倡對國民的傳統(tǒng)道德的培養(yǎng)；在教育上的主要措施，即采取國學教育。統(tǒng)治當局和教育界、學術(shù)界、文化名流的不謀而合的對國學教育的大力提倡，使這一時期的國學教育運動如火如荼開展，同時輿論也莫衷一是。

三、國學教育運動的衰落

國學教育在經(jīng)歷了一陣熱潮之后，一百四十八位教育文化名流簽名的《我們對于新文化運動的意見》指出：“不錯，中國民族必須有自信心，信賴我們的自立能力；我們不愿做帝國主義的奴隸，我們要從現(xiàn)在的次殖民地的政治局面掙扎出來，我們要完成民族解放的功業(yè)，但這一切，并不是憧憬于過去的光榮就可以成功的。一切破落戶捧著廢址上的殘磚碎瓦，以為這就可以重建樓臺，誰都知道只是一個愚妄的夢想！”?這就無疑給了國學教育救國者當頭一棒。國學教育救國、讀經(jīng)救國在大敵當前都是不切實際的?？谷諔?zhàn)爭爆發(fā)后，日本帝國主義的野蠻入侵，打破了中國教育的正常發(fā)展。國民政府按照抗戰(zhàn)建國的基本國策，確立了“戰(zhàn)時當做平時看的”方針。國學教育也隨著戰(zhàn)爭的到來而逐漸聲浪日下。1949年9月21日至30日舉行的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通過的《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共同綱領》中提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文化教育為新民主主義的，即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文化教育。人民政府的文化教育工作，應以提高人民文化水平，培養(yǎng)國學建設人才，肅清封建的、買辦的、法西斯主義的思想，發(fā)展為人民服務的思想為主要任務。”?可見，大局的轉(zhuǎn)變：教育中大力提倡科學技術(shù)教育，國學教育在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熱潮之后退出了歷史舞臺。

① 朱有 ：《中國近代學制史料（第三輯上冊）》，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3—4頁。

② 《第一次中國教育年鑒（丙編）》，開明書店1934年版，第592頁。

③ 朱有 ：《中國近代學制史料（第三輯下冊）》，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804—805頁。

④⑧⑨ 熊賢君：《民國時期的國學教育及價值解讀》，《教育史研究》2006年第1期。

⑤ 湯志鈞：《康有為政論集（下）》，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909頁。

⑥ 董寶良、熊賢君：《從湖北看中國教育近代化》，廣東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⑦ 國際聯(lián)盟教育考察團：《中國教育之改進》，國立編譯館1932年版，第24—25頁。

⑩ 李興華：《民國教育史》，上海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326頁。

? 《第二次中國教育年鑒》第1編，第55頁；見歐陽懷《抗戰(zhàn)十年來中國的高等教育》，載《中華教育界》復刊第1卷第1期，1947年1月。

? 《我們對于新文化運動的意見》，《中國文化建設討論集》，上海書店1935年影印版。

? 瞿?？骶帲骸督逃龑W文集·中國教育改革》，人民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第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