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_蔡勁松

近代以來，雖然石濤“筆墨當隨時代”的論斷早已成為藝術界的共識，但在經濟全球化和中國社會轉型的當下，對石濤命題的片面理解和對時代脈搏的膚淺把握，導致藝術創(chuàng)作出現了一種“崇尚物欲、忽視人文”的傾向，造成藝術生理“缺氧”，成為影響藝術生態(tài)健康發(fā)展的深層緣由。因此，藝術家面臨的一個重要選擇，就是如何在適應社會發(fā)展和堅守藝術精神家園的矛盾之間，作出正確的判斷并付出切實的努力。作為一個學者型藝術家，馬良書始終清醒地意識到在傳統基礎上，融會中西、探時代精神之風骨以及守護藝術審美與文化價值的重要性。

馬良書認為，畫什么、怎么畫，既是一個已經作答的話題，也是一個無法作答的問題。在他看來，繪畫創(chuàng)作需要一些最基本的價值準則。倘若重復已有的范式，即宣告無意義。沒有突破，或者沒有新意、沒有自我個性、沒有獨立的風格，都將宣告無意義。他認為，繪畫作品的藝術品質有高下之分：“沒有動人的情感魅力，就沒有品質；沒有形式語言的高度，就沒有品質；沒有思想觀念的深度，就沒有品質?！边@就涉及到“畫什么”這個元問題的兩個層面：一是，選擇所需描繪的對象，想要繪畫并且必須面對的內容和素材；二是，想要畫出什么來，想表達的指向是什么，以及畫出什么樣的意味來。

在二十余年的創(chuàng)作實踐和學理探究中，馬良書秉承一顆求真明理之心，始終在叩問“畫什么和怎么畫”這個永恒的問題。他一方面注重對中國繪畫傳統的承襲，注重從藝術史的角度反復咀嚼畫論、畫理中的精妙部分；另一方面更注重以開放的心態(tài)置身于文化的沐浴下，以生命之激情映照內心，求達自然游走、壯美無聲之境。

縱觀馬良書的創(chuàng)作路徑，可以明顯感到他是一位具有強烈藝術探索精神和文化自覺意識的畫家。無論是他早期的大型主題性歷史題材創(chuàng)作，還是后來富有生活氣息、關注個體命運與價值的人物描繪，以及近期冥想式、詩意性、重意蘊的故土山水精神呈現，無疑都反映了他追求筆墨意趣之外的整體風貌——內蘊著藝術傳承過程中穿透時空迷霧的文化特征，超然物外的鮮活肌理，以及致力于構筑中國畫生命精神高地的審美探索，其藝術生態(tài)價值或可歸結為三。

第一，根植于文化土壤的胸臆抒發(fā)。這可從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他先后參加文化部主辦的迎接香港、澳門回歸主題性創(chuàng)作藝術大展，分別獲得銀獎和銅獎并被國家博物館、香港博物館收藏的《1840年赴國難者祭》《我走過這段臺階》，以及《農民工》《過年》等作品中窺見一斑。他這一時期的重彩人物畫，在彰顯其扎實的素描和造型基礎的同時，積極探索史詩性的筆墨語言和文化特征，光線仿佛已經不單單是光線，人物表情也不單單是具象的神態(tài)，它們協調地融會貫通在線條、色彩、思想和情感之中，共同呈現出無比深邃的精神性。事實上，馬良書在這類作品中明確的創(chuàng)作指向和厚重的精神旨意，是與他長期對藝術本體的深層思考分不開的。正因為此，凝練的畫面才能從文化土壤與歷史胸襟中噴發(fā)出來，進而轉化為“動人的情感魅力”，深深地觸動觀者的內心，為時代發(fā)展增添生動的藝術注解。

第二，發(fā)端于文化交融的學理紛呈。我以為，馬良書之所以能夠在繪畫創(chuàng)作中取得突出的成就，是他先后求學于湖北美院、清華美院，堅持繼承和弘揚學院深厚的學術傳統，在求理中踐真、在溯源中求變、在反省中拓新的必然結果。他不斷從創(chuàng)作的寬度、文化的深度、精神的高度探求中西交融的路徑與方式，建立了獨具個性的藝術圖式和創(chuàng)作語匯。譬如，他在新世紀初期創(chuàng)作的《蟄居者》《吃草莓的人》《新聞時間》等作品，同樣是彩墨人物畫，卻基于個人生存狀態(tài)和自我精神寫照的坐標，在傳統與創(chuàng)新中找到了契合點，將技法的融合變化演變?yōu)橐环N精神的突圍，拓展了作品的社會性話語力度，喚起觀者無限遐思。此后數年，他相繼創(chuàng)作了《五月花紅》《野地之花》《窗前》《淡香》《向日葵》等一批純凈、清韻的水墨作品，在追求高純度的靜態(tài)審美意蘊方面，進行了觀念與技巧并駕齊驅的探索與實驗。從中，雖圖式不同，但精神訴求和文化觀照始終是一致的，既能看到其創(chuàng)作流變的個性意蘊，也能體悟其中的共性內涵、“心相”感悟與文化性格。在這里，他常常以平實的視角觀照社會與自然，展現了藝術創(chuàng)造源于不同心源與造化、以生命意象為終極關懷的根源本質。正如他在其獲得清華大學優(yōu)秀博士論文的文章前言中指出：“中國畫形態(tài)流變的趨勢表現為，形式語言層面的不斷豐富、審美觀念層面的不斷充實、藝術精神內涵的不斷擴充總是圍繞著儒道相合的生命意象這一深層質點而展開的，正是這一深層質點保持了中國畫的文化性格在形態(tài)的不斷變化中的恒定統一?！?/p>

第三，凝結于文化審美的高尚趣味。近些年，馬良書癡迷于詩情畫意與理想境界的反復描繪，無論是以家鄉(xiāng)山水為題材，以月光夜色為主題，還是以田園夢境為旨歸，都帶有濃烈的與眾不同的原創(chuàng)性藝術風格和文化審美意趣。他強調形式語言自身的感染力，應驗萬物相通、時空共融的美學思緒，不知疲倦地將筆墨構成帶入到黑白灰、粉綠藍的悟對中，讓畫面中的點與面都沾染了生命的氣息，浸透著心靈的色彩?！端o風輕看鳥飛》，寄寓的何嘗不是他自己的內心激蕩與真情追逐？畫中溪流和樹林順乎自然，淡云與飛鳥相互呼應，初春的景致在一氣呵成的筆觸中形成了虛實天成、渾然通達的自然氣韻?！短蚁懔粑以诩颐摺贰秹舻较懔直闶羌摇贰睹髟氯Ю铩返茸髌分?，他不露痕跡地使水墨介入敘事，讓形式自然融入自己構筑的心靈家園中，涵養(yǎng)了一片片“夢里故鄉(xiāng)路，精神棲息處”的景致，成功地營建了充滿人文詩意與審美空間的真摯抒情。而《風靜水明心清》《門前花千樹》《何不歸來看桃紅》《田園如夢》等作品，似乎表現手法和描繪內容上更加直白，但在創(chuàng)作理念和畫面取舍上，卻一直在尋求新的筆墨結構和時代特性，在回歸自然愜意的同時，又與生命自然的張力相輔相成，在傳統美學與當代程式的轉化及協調中趨于統一，使描繪的對象兼具了情感、語言、觀念等元素，保持了畫面內恬淡、安寧的境界品格，以及畫面外追求完善人格的精神向往與高尚趣味，已然形成了水墨景物畫獨具一格的人文生成機制。

如此，馬良書在當代中國繪畫探索的路徑上創(chuàng)造的價值，某種意義正是以內斂、沉靜、清醒而敏銳的表達方式積聚正能量，維系和傳遞藝術情感的精神勢能。尤其可貴的是，這種能量是正向的、執(zhí)著的，是站在傳統的基石上，用文化的方式和審美的姿態(tài)向前看、朝前走，不知困頓地營造屬于畫家自己的那片氧氣充足、陽光明澈的藝術創(chuàng)作生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