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運峰
《晚晴集——曾敏之記述的人物滄?!罚ㄊ馂榻鸪浅霭嫔?008年1月版)是一本好書。作者曾敏之是著名的作家、報人,曾任職于《大公報》和香港《文匯報》,并在暨南大學任教。他經歷豐富,交游廣泛,勤于筆耕,寫下了大量人物通訊、專訪和回憶文章。收在《晚晴集》中的文字,大多是作者的親身經歷,具有很強的可讀性,其中一些篇目頗具史料價值。
可惜的是,這本書并沒有出好,原因是編校方面的失誤太多,多得令人難以卒讀,錯得令人難以忍受。
該書第43頁在談到王魯彥時說:“他聆聽過魯迅先生在北洋大學講授的中國小說史略,他走的是一條艱苦學習的道路。”“北洋大學”當為“北京大學”之誤?!氨毖蟠髮W”1895年創(chuàng)辦于天津,初名“北洋大學堂”。魯迅固然到過天津,但并沒有在北洋大學講授過中國小說史。這里也許是作者的筆誤,但魯迅在北京大學講授小說史可以說是常識,編輯是應該知道的。
第124頁在提到王力的生平時說:“一九二七年抗日戰(zhàn)爭開始,他又隨華北各大學遷徙昆明組成的西南聯合大學任教,可說是盡瘁于教育事業(yè)?!边@句話不甚通順暫且不論。單說史實,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是以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為標志的,這已經是常識。而且,華北各大學也不是全部前往昆明,而是有一部分大學繼續(xù)在原地辦學,一部分學校前往西北和西南,組成了西北聯合大學和西南聯合大學。組成西南聯大的只是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和南開大學三所院校。
編輯的日常工作主要是和文字打交道。文字不僅涉及音、形、義是否準確,而且涉及繁簡字的轉化是否正確。由于漢字的形近字較多,因此在編校時需要格外注意。特別是在涉及人名時,一定要格外小心,不能出現失誤。在這本《晚晴集》中,由于編校的疏忽和草率,文字差錯比比皆是。如《記梁漱溟》一文,其中有六處將“梁漱溟”排成了“粱漱溟”。書中不僅將梁漱溟先生的名字排錯,而且把陳寅恪夫人的名字也排錯了,并且錯得一塌糊涂。陳寅恪夫人姓唐,按家中排行取名“家 琇 ”,工作后多使用單名“篔”,別號“稚篔”“稚瑩”,婚后常用字“曉瑩”(參見陳琉球等:《也同歡樂也同愁》,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0年版,第59頁)。但這本書卻將“篔”排成了“簣”,兩處將“稚瑩”排成了“椎瑩”,真是對前輩的大不敬。
第67頁有一首作者懷念陳序經的七言律詩,其中至少有四處編校失誤:“煙凝崇閣月橫鈄”,“閣”是“閣”的繁體字,繁簡混用,此其一也;“鈄”當為“斜”(此詩中讀xiá),此其二也;“蔥龍滿目懷園叟”,“蔥龍”當為“蔥蘢”,此其三也;“寂寞離情對紊花”,“紊花”當為“素花”,此其四也。第68頁“我和他(陳序經)對坐飲咖啡,他把秘訣寓于妮妮清談之中告訴我了”?!澳菽荨币话闶菍π∨旱膼鄯Q,不能修飾清談,這里當為“娓娓”之誤。
由于編校的失誤,很可能給讀者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例如第65頁的“香港的一家刊物《百姓》由胡菊人、陸鏗雨先生擔任主編時”一句,“雨先生”應為“兩先生”,假如讀者不知道陸鏗先生其人,而誤認為是“陸鏗雨”先生,豈不是后患無窮?
第97頁引柳亞子贈鐘敬文詩“鼎堂橡筆傳歌德,子谷清才譯拜倫”?!跋鸸P”當為“椽筆”,即如椽之筆。郭沫若號鼎堂,曾譯有歌德的《浮士德》。
為文章加必要的注釋是好事情,但一定要準確、規(guī)范,否則不如不注。如第37頁的兩個注釋,每一個都有錯。注釋①“見曾敏之《容谷足音》,八十一頁,北京新世紀出版社出版”;注釋②“見趙家壁《編輯憶舊》,二二四頁,北京三聯書店出版”。其中,“《容谷足音》”當為“《空谷足音》”,“北京新世紀出版社”當為“新世紀出版社”,“趙家壁”當為“趙家璧”,“北京三聯書店”當為“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翱展茸阋簟笔浅R姷某烧Z,趙家璧是出版界的前輩,兩家出版社也并不陌生,只要具備基本的文化素養(yǎng)和出版知識,都不會在這些地方出錯,可惜還是錯了。
核對引文是編輯的基本職責,引文的遺漏、失校是編輯的大忌。而在這本書中,這種錯誤卻常常出現。如第56頁的“我們這種有如莊子形容的‘轍之魚,相濡以沫’的友誼,是畢生難忘的”。這句話實際是把“涸轍之鮒”和“相濡以沫”混淆起來了。“涸轍之鮒(魚)”和“相濡以沫”均來源于《莊子》,前者出自《外物》篇,用來比喻處于困境,急待援助的人;后者出自《大宗師》篇,比喻在困難的處境中以微小的力量竭力互相幫助。
當然,有些差錯是作者造成的。由于作者寫文章時過多憑借記憶,沒有一一核對引文,這就給編輯帶來了麻煩。如果編輯認真一些,通過前后文的比較還是能夠將差錯改正過來的。如第14頁《記陳寅恪》一文,開頭引了陳寅恪贈吳宓的兩首詩,其一為“弦箭文章那日休,蓬萊深淺水西流。巨公謾詡飛騰筆,不出卑田院里游”;其二為“問疾寧辭蜀道難,相逢攜手淚汎瀾。暮年一晤非容易,應作生離死別看”。第一首詩中的兩句又在第17頁出現,卻是“鉅公護謝飛騰筆,不出卑田院里游”;第二首詩中的兩句在第116頁卻是“暮年相聚非容易,應作生離死別看”。編輯遇到此類問題,或與作者協商,或查找相關資料,至少應該做到前后統一,不能讓讀者莫衷一是,無所適從。
作者在《茅盾在“文化城”》一文中引了一首柳亞子的《酹江月》,一百余字的引文,竟然排錯了三處,而且都是關鍵處,如第21頁的“年年今夜,問妲娥何事,敞開宮閥?”無須去查對柳亞子的《磨劍室詩詞集》,就可以知道“妲娥”乃“姮 娥”之誤,“宮閥”乃“宮闕”之誤。該詞的下闋排了這樣一句:“待補金鷗缺瓊樓玉宇,人間天上愁絕?!贝司渲械摹敖瘊t”為“金甌”之誤,金甌本義為黃金做的盆類器皿,引申為完整的疆土,泛指國土。另外,這一句的斷句應為“待補金甌缺。瓊樓玉宇,人間天上愁絕”。
編輯在某種學科的深度上可能不如作者,但在知識的廣度上卻一定要超過作者,即編輯要見多識廣,否則就會在編校過程中出現知識性的差錯。如該書第57頁有作者的一首悼詩,韻腳分別為“才”“哀”“?!薄霸浴?,其中有“游處依稀余笑貌,重泉永隔感沉哀”,但“沉哀”卻排成了“沉表”。實際上,只要粗通音律就會發(fā)現這個差錯。
第70頁所引作者贈司徒喬妻子馮伊湄的詩,其中“曾憶渝州風雨苦,共看禹句畫圖雄”,“禹句”當為“禹甸”,“禹甸”代指中國九州之地。宋人方夔有“誰是蒼生霖雨手,普將禹甸釀西成”的詩句。
第74頁有作者贈給馮伊湄的《思佳客》一詞,其中“懷韞筆,躡安,期君文史耀天東”,“安”下刊落一字,根據前后文,疑為“魂”字?!绊y”指東晉謝安之女謝道韞,“安”當指南宋女詞人李清照(號易安居士)。
這本不足30萬字書中編校失誤的例子還有很多,如果將各類差錯加在一起,會在100處以上(我舉出來的)。這就意味著,這本書的差錯率是正常差錯率的三倍以上!掩卷之余,不禁要發(fā)出這樣的疑問:編輯、校對的職責是如何履行的?“三審制”是如何體現的?
大凡搞出版的人,多多少少都在抱怨讀者不買書,出版不好干。既然如此,就更要把書編好、校好、出好,如果像《晚晴集》這樣的編校質量,想調動讀者買書、讀書的熱情,恐怕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