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
在李天一等人涉嫌強奸案進入起訴階段之前,清華大學某教授試圖為李天一的辯護律師說話,但卻說了句不該說的話:“強奸陪酒女比強奸良家婦女危害性要小?!贝搜砸鹑绯绷R聲和批評聲。教授先是不服氣,后在輿論壓力下勉強道歉,但可能他并不明白:自己是在“身份問題”上犯了絕不該犯的錯誤,以至惹下眾怒。
首先,教授把“陪酒女”與“良家婦女”相對立,是一種簡單的“二元對立”的“身份觀”。姑且不論“陪酒女”是否就不能算是“良家婦女”——教授并未定義什么樣的女人才算“良家婦女”——他只是拎出了“陪酒女”的職業(yè)身份,并認定該職業(yè)身份是有缺陷的,因此在遭遇性侵時自身是有責任的,但卻將“陪酒女”的其他身份均棄之不顧,比如她首先是一位公民(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是一位女性(婦女合法權(quán)益理應得到保護)、而且還是一位女兒、一位姐姐或妹妹(這是眾多網(wǎng)友反詰教授“如果是你的妻子或妹妹當‘陪酒女被人強奸了,你還會不會說這種話”的緣由)。最最重要的,她還是一位靠自己雙手謀生的“弱勢群體”,因此難免經(jīng)歷諸如貧窮、不公、被權(quán)貴階層蔑視及凌辱等多個不幸。
說到這里,大家可能已經(jīng)明白了:在微博上圍觀、發(fā)言的網(wǎng)民,相當多數(shù)都是跟“陪酒女”一樣的“弱勢群體”——雖則他們對她從事的職業(yè)會有不同看法,但對其“弱勢群體”這一身份卻感同身受。在李天一涉嫌強奸案已被普遍解讀為權(quán)貴階層對“弱勢群體”的污辱象征之際,教授輕率的評論既冒犯了她們,也冒犯了他們。
話說回來,在本次事件中,部分網(wǎng)民對教授的詈罵,其實也犯了跟教授同樣的錯誤。他們認定其是替權(quán)貴階層說話的“幫閑”(假如不是“幫兇”的話),故與其勢不兩立,不容辯解,直接開罵,污穢不堪……他們在網(wǎng)上的強勢及語言暴力,恰恰映襯出其在真實生活中的卑微和無奈,但這一點并不為教授所理解,以至于他又發(fā)出“網(wǎng)絡(luò)不是理性對話的公共平臺”之哀嘆,彰顯出其與弱勢群體之間的身份差別意識,而惹出新一輪反唇相譏。
“二元對立”的“身份觀”曾長期主導中國人的人際關(guān)系理念,解放后的“反右”、“文革”等歷次政治運動中,無數(shù)人為此吃過苦頭。當今中國社會的群體性沖突事件,也往往由兩個身份尖銳對立的群體引起。
“二元對立”的“身份觀”曾長期主導中國人的人際關(guān)系理念,解放后的“反右”、“文革”等歷次政治運動中,無數(shù)人為此吃過苦頭。當今中國社會的群體性沖突事件,也往往由兩個身份尖銳對立的群體引起。在沖突中,每個參與者的身份都被唯一化、刻板化了,非黑即白,非友即敵,古話云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從去年西安“9·15”游行打砸日系車輛、打傷車主等事件,到眼下小販與城管、上訪者與截訪者等敵意關(guān)系的對抗中,我們都可以見到這種因單一、刻板的身份劃分而導致暴力沖突的因果關(guān)系。它嚴重忽略了現(xiàn)代社會中每個人身份與角色的多重性、每個人交叉屬于不同群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并且可以自由選擇優(yōu)先次序的事實,而堅持認為每個人只是某個特定群體中的一員,只具有單一性身份,并將其夸大和堅硬化。這種“身份觀”是狹隘的、愚昧的、反社會的。
在其指導下,某個群體內(nèi)部可能是團結(jié)的,但對其他群體卻是疏遠和敵意的;你可以熱情擁抱“自己人”,但卻頑固地排斥其他更多的人;群體成員之間可以寬容、互助乃至犧牲,但也會毫不猶豫地向敵對群體(哪怕是他不認識、無利害關(guān)系的人)痛下殺手,必欲除之而后快,于是社會被撕割成不同的碎片,世界變成了無法溝通的一個個“孤島”,暴力日益成為解決問題的主要手段,這難道不是值得我們深切反思和警惕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