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先生教會我們?nèi)绾稳?/h1>
2013-05-14 16:49:26亞歷山德拉·哈尼
意林 2013年20期
亞歷山德拉·哈尼
我們發(fā)現(xiàn)它的時候，它倒在一條小巷子里，閉著眼，渾身濕透，顯然快要活不成了。它掙扎著站起來，接著身體朝一邊歪了過去，然后再次倒下。我們觀察了它一會兒，驚呆了。我們不能就這么任它死去，于是把它撿起來帶回了家。
我們輕輕地將它放在廚房的白色灶臺上。經(jīng)歷了外面的苦雨和黑夜之后，明亮安靜的廚房感覺像是個手術(shù)室。我的未婚夫科林把它放進了一個知更鳥蛋藍色的蒂芙尼盒子里。我們管它叫蒂芙尼，后來又叫它蒂芙尼先生——但是更多的時候我們叫它T先生。那天晚上，當我躺在臥室以逃避這小生靈劫數(shù)難逃的死訊時，科林每隔一個小時就給它喂幾滴牛奶和功能飲料。
它是一只巷鼠，剛出生幾天。它降生在我們香港住所旁的一條骯臟的小巷里，對大多數(shù)人而言，它也許是污穢和疾病的化身?？稍谖覀兛磥恚鼌s是一條脆弱而充滿未知的生命。在接下來的三年里，我們發(fā)現(xiàn)它是個不平凡的家伙。
T先生來到我們的世界時，我們的生活正處在過渡時期。三個月后我們將舉行婚禮，而我每周工作七天，熬夜是家常便飯。作為外事記者，我得在世界各地周游不停，即使是買家具這樣的事情都像是個不小的承諾。我試圖不去想這對未來意味著什么。科林和我計劃著有一天要孩子，可我們甚至有幾個晚上連吃飯都沒空。收留一只想保住小命就要有人不斷照顧的半死老鼠，這原本不在我的日程表之內(nèi)。
所以，第二天早上，當科林和我發(fā)現(xiàn)T先生還在奇跡般地呼吸時，我們鄭重決定，一旦康復就把它放了。它已經(jīng)幸存了下來，可它是野生動物，應該像它的同類那樣生活。更甭說我們倆都看過了嚙齒類動物會攜帶的一長串致命疾病清單。我不想被傳染上，所以對它避之唯恐不及，猶如瘟疫。
盡管如此，在后來的幾周里，隨著它力氣的恢復，我們禁不住要為T先生每一個小小的重大時刻慶賀不已：一周之后它在科林的掌心里睜開眼來的那一刻；它不再害怕我們家光亮地磚的那一晚；它把自行車當成攀爬梯的那一天。當它爬上踏板和車輪時，黑黑的小蝦米眼里閃爍著激動之情。
T先生開始把這里當成了自己的家。它偷走信件、鋼筆和整塊的比薩切片，并拖到沙發(fā)底下。后來又自己在沙發(fā)里啃出了一條通道。顯然它是打算在這兒長期安營扎寨了?？墒俏覀冋娴哪莛B(yǎng)活這只動物嗎？另一方面，T先生重新回到野外的話還能活得了嗎？我們給牛津大學一位專門研究鼠類行為的教授打了電話。他告訴我們說，家養(yǎng)的老鼠被放回到森林之后，短短幾個小時內(nèi)就會像野生老鼠一樣活動。沒有什么能阻止我們跟T先生說拜拜，然后繼續(xù)我們的生活。
除了這個事實：我們抵擋不住它的魅力。它已經(jīng)開始教我們該如何照看它了。通過將它的餐碟撞翻或者連碰都不碰一下，它清楚地表明：大多數(shù)蔬菜是不能吃的——胡蘿卜、青豆、青椒——除非蘸了奶油。它吃豌豆，但必須去殼；花椰菜只吃花不吃莖；藍莓必須切成兩半。它的最愛是蘑菇醬、壽司和炒雞蛋。幾滴啤酒總是很受歡迎。我們一天給它準備兩頓熱餐，而它吃起來有如外科手術(shù)般精確，會先把最肥的部分拿下。它太可愛了，讓人不忍讓它離去。
科林用木頭和鐵絲網(wǎng)給T先生做了個五層樓的窩，我們用它破壞了的沙發(fā)墊子做裝飾。T先生執(zhí)拗地重新設(shè)計了它的家，撕碎墊子，把碎片填進鐵絲網(wǎng)的縫隙里。它有時會依偎在我的手掌下，從我的拇指和食指間探出鼻子來。要是我想離開，它就會用黏糊糊的粉紅色爪子抓住我的手指。
我開始發(fā)現(xiàn)香港這個地方除了人類以外還充滿著其他生命：在辦公樓的角落里盤旋的大灰蛾子，蹲在鐘表店外人行道上的鳥兒，在我們公寓樓背后逡巡的野狗。一天下午，在我們發(fā)現(xiàn)T先生的同一條巷子里看見了比它更臟的同類之后，我意識到，對于哪些動物社會能接受而哪些又會受到排斥，我們所做的區(qū)分十分武斷。
隨著T先生走進我們的心里，科林和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將自己當成了父母。我的丈夫是理性而慷慨的父親，而我則是婆婆媽媽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的母親?？屏衷噲D從T先生的角度看世界，當意識到它有多么喜歡保留隱私時，他給T先生的家裝了個木頭門；當看到T先生下坡滑倒時，他就給添了黏性的砂紙。與此同時，我則太關(guān)心T先生的身體健康。它每次打瞌睡，或是沒能爬上咖啡桌，我都擔心會是什么晚期疾病的前兆。
我感覺到我們的生活開始圍著T先生的需要轉(zhuǎn)了——而我喜歡這樣。科林和我不再經(jīng)常晚上外出吃飯，而是待在客廳里，看著T先生鄭重其事地把蘋果和襪子拖進它的房間，露出驕傲的微笑。有幾個晚上，我們在沙發(fā)上一直待到凌晨兩三點，等著看夜行動物T先生起床后悄悄地走下樓梯。我們不再一起外出旅行，好留人在家與它做伴。如果實在不行的話，我們就請人幫忙照看，留下的注意事項手冊都快有一英寸那么厚了。在派對上，朋友們談起孩子的逸事時，我們則會講T先生的新把戲和它最近的愛好：木質(zhì)刀具和叉子、上漿的酒店紙巾、三文魚壽司。我往Facebook里上傳了T先生的照片：吃青豆，小爪子沾滿西紅柿醬，或者睡覺時胡子像綢帶一樣圍在臉上的樣子。
而我們一直在與T先生來日不多的事實作斗爭。在街上大多數(shù)老鼠活不到一周歲。家養(yǎng)的老鼠很多則是在三歲前死去。剛滿兩歲后不久，T先生一向迅捷的步伐就變成了慢跑，繼而變得步履蹣跚，而且白天睡覺的時間更長了。但它決心要繼續(xù)活下去。當它如我常常擔心的那樣長了個腫瘤的時候——這腫瘤跟它的腦袋一般大小——我們找來一位顯微外科醫(yī)生切除了腫瘤，T先生當天就飛快地跑過了我們的客廳。當它脊柱出了問題導致后腿癱瘓的時候，它適應著用前爪拖著自己上下坡道。
一天晚上T先生開始呼吸困難。這回醫(yī)生救不了它了。T先生在科林的掌心里死了。我們將它火化，并舉行了一個小型的儀式：把它的部分骨灰撒在了我們公寓樓后面的公園里，好讓它能在它的家人身邊安息。我們把它剩下的骨灰裝進了骨灰盒里，放在客廳中一張它的照片旁。我們試圖適應這個令人難過的事實：我們不再能做T先生的爸媽了。不過它去世不久，科林和我有了兒子，我們給他起名叫路易斯·T。
幾年之前，我們一天里連抽出一個小時都不容易，可是T先生教會了我們該如何為將來我們想要的生活留出空間，教我們更富同情心，更有耐心。它教會我們?nèi)o條件地愛。發(fā)現(xiàn)T先生的時候我們正處在生活中的一個節(jié)點，介于約會與婚姻、為人夫妻與為人父母之間。如果那天晚上在我們巷子里倒下的是一只貓或一條狗的話，就沒有故事可言了。我們會把這只動物送進收養(yǎng)所。就是因為知道沒人會為T先生那樣做才使得我們將它領(lǐng)進了家里，而這樣做改變了一切。
我的一些朋友和親戚就是不明白T先生有什么可愛。他們永遠無法理解為什么我們會喜愛上一只老鼠。如果你有幸遇見過它的話就能明白，我們永遠不會理解怎么可能不愛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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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輕輕地將它放在廚房的白色灶臺上。經(jīng)歷了外面的苦雨和黑夜之后，明亮安靜的廚房感覺像是個手術(shù)室。我的未婚夫科林把它放進了一個知更鳥蛋藍色的蒂芙尼盒子里。我們管它叫蒂芙尼，后來又叫它蒂芙尼先生——但是更多的時候我們叫它T先生。那天晚上，當我躺在臥室以逃避這小生靈劫數(shù)難逃的死訊時，科林每隔一個小時就給它喂幾滴牛奶和功能飲料。
它是一只巷鼠，剛出生幾天。它降生在我們香港住所旁的一條骯臟的小巷里，對大多數(shù)人而言，它也許是污穢和疾病的化身?？稍谖覀兛磥恚鼌s是一條脆弱而充滿未知的生命。在接下來的三年里，我們發(fā)現(xiàn)它是個不平凡的家伙。
T先生來到我們的世界時，我們的生活正處在過渡時期。三個月后我們將舉行婚禮，而我每周工作七天，熬夜是家常便飯。作為外事記者，我得在世界各地周游不停，即使是買家具這樣的事情都像是個不小的承諾。我試圖不去想這對未來意味著什么。科林和我計劃著有一天要孩子，可我們甚至有幾個晚上連吃飯都沒空。收留一只想保住小命就要有人不斷照顧的半死老鼠，這原本不在我的日程表之內(nèi)。
所以，第二天早上，當科林和我發(fā)現(xiàn)T先生還在奇跡般地呼吸時，我們鄭重決定，一旦康復就把它放了。它已經(jīng)幸存了下來，可它是野生動物，應該像它的同類那樣生活。更甭說我們倆都看過了嚙齒類動物會攜帶的一長串致命疾病清單。我不想被傳染上，所以對它避之唯恐不及，猶如瘟疫。
盡管如此，在后來的幾周里，隨著它力氣的恢復，我們禁不住要為T先生每一個小小的重大時刻慶賀不已：一周之后它在科林的掌心里睜開眼來的那一刻；它不再害怕我們家光亮地磚的那一晚；它把自行車當成攀爬梯的那一天。當它爬上踏板和車輪時，黑黑的小蝦米眼里閃爍著激動之情。
T先生開始把這里當成了自己的家。它偷走信件、鋼筆和整塊的比薩切片，并拖到沙發(fā)底下。后來又自己在沙發(fā)里啃出了一條通道。顯然它是打算在這兒長期安營扎寨了?？墒俏覀冋娴哪莛B(yǎng)活這只動物嗎？另一方面，T先生重新回到野外的話還能活得了嗎？我們給牛津大學一位專門研究鼠類行為的教授打了電話。他告訴我們說，家養(yǎng)的老鼠被放回到森林之后，短短幾個小時內(nèi)就會像野生老鼠一樣活動。沒有什么能阻止我們跟T先生說拜拜，然后繼續(xù)我們的生活。
除了這個事實：我們抵擋不住它的魅力。它已經(jīng)開始教我們該如何照看它了。通過將它的餐碟撞翻或者連碰都不碰一下，它清楚地表明：大多數(shù)蔬菜是不能吃的——胡蘿卜、青豆、青椒——除非蘸了奶油。它吃豌豆，但必須去殼；花椰菜只吃花不吃莖；藍莓必須切成兩半。它的最愛是蘑菇醬、壽司和炒雞蛋。幾滴啤酒總是很受歡迎。我們一天給它準備兩頓熱餐，而它吃起來有如外科手術(shù)般精確，會先把最肥的部分拿下。它太可愛了，讓人不忍讓它離去。
科林用木頭和鐵絲網(wǎng)給T先生做了個五層樓的窩，我們用它破壞了的沙發(fā)墊子做裝飾。T先生執(zhí)拗地重新設(shè)計了它的家，撕碎墊子，把碎片填進鐵絲網(wǎng)的縫隙里。它有時會依偎在我的手掌下，從我的拇指和食指間探出鼻子來。要是我想離開，它就會用黏糊糊的粉紅色爪子抓住我的手指。
我開始發(fā)現(xiàn)香港這個地方除了人類以外還充滿著其他生命：在辦公樓的角落里盤旋的大灰蛾子，蹲在鐘表店外人行道上的鳥兒，在我們公寓樓背后逡巡的野狗。一天下午，在我們發(fā)現(xiàn)T先生的同一條巷子里看見了比它更臟的同類之后，我意識到，對于哪些動物社會能接受而哪些又會受到排斥，我們所做的區(qū)分十分武斷。
隨著T先生走進我們的心里，科林和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將自己當成了父母。我的丈夫是理性而慷慨的父親，而我則是婆婆媽媽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的母親?？屏衷噲D從T先生的角度看世界，當意識到它有多么喜歡保留隱私時，他給T先生的家裝了個木頭門；當看到T先生下坡滑倒時，他就給添了黏性的砂紙。與此同時，我則太關(guān)心T先生的身體健康。它每次打瞌睡，或是沒能爬上咖啡桌，我都擔心會是什么晚期疾病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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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們一直在與T先生來日不多的事實作斗爭。在街上大多數(shù)老鼠活不到一周歲。家養(yǎng)的老鼠很多則是在三歲前死去。剛滿兩歲后不久，T先生一向迅捷的步伐就變成了慢跑，繼而變得步履蹣跚，而且白天睡覺的時間更長了。但它決心要繼續(xù)活下去。當它如我常常擔心的那樣長了個腫瘤的時候——這腫瘤跟它的腦袋一般大小——我們找來一位顯微外科醫(yī)生切除了腫瘤，T先生當天就飛快地跑過了我們的客廳。當它脊柱出了問題導致后腿癱瘓的時候，它適應著用前爪拖著自己上下坡道。
一天晚上T先生開始呼吸困難。這回醫(yī)生救不了它了。T先生在科林的掌心里死了。我們將它火化，并舉行了一個小型的儀式：把它的部分骨灰撒在了我們公寓樓后面的公園里，好讓它能在它的家人身邊安息。我們把它剩下的骨灰裝進了骨灰盒里，放在客廳中一張它的照片旁。我們試圖適應這個令人難過的事實：我們不再能做T先生的爸媽了。不過它去世不久，科林和我有了兒子，我們給他起名叫路易斯·T。
幾年之前，我們一天里連抽出一個小時都不容易，可是T先生教會了我們該如何為將來我們想要的生活留出空間，教我們更富同情心，更有耐心。它教會我們?nèi)o條件地愛。發(fā)現(xiàn)T先生的時候我們正處在生活中的一個節(jié)點，介于約會與婚姻、為人夫妻與為人父母之間。如果那天晚上在我們巷子里倒下的是一只貓或一條狗的話，就沒有故事可言了。我們會把這只動物送進收養(yǎng)所。就是因為知道沒人會為T先生那樣做才使得我們將它領(lǐng)進了家里，而這樣做改變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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