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笑嫣然
荊無歡比嫣息早一日回到竹樓。病榻前,只有十歲的妹妹又嘔了一地的血,可憐地抱著荊無歡:“大哥,嫣息姐姐她真的會取回碧血幽泉的水來救陵兒嗎?”
荊無歡心疼地替妹妹擦掉嘴邊的血漬:“她會的,她已不是從前的柳嫣息了。她不會再做魔教的殺人傀儡,以后等陵兒好了,大哥還要跟她成親,然后我們就帶陵兒一起闖蕩江湖,行俠仗義,好不好?”
那一刻,夜深人靜,一燈如豆。
荊無歡看著枕邊的一朵蘭花,那是他從東海帶回來的岸芷汀蘭,世間罕見的毒花。而碧血幽泉,亦是一口毒泉。陵兒身中劇毒,唯有將這兩種世間奇毒混在一起,方能以毒攻毒救她一命。
但是,他們只有七天時間。岸芷汀蘭在東海,碧血幽泉卻在西域,荊無歡唯有跟嫣息分頭行事,約定七天之內(nèi)務(wù)必回到竹樓。
然而,七天過去,回來的只有荊無歡一個。
蒼白如紙的小姑娘躺在他的懷里,沉沉一睡便再也沒有醒來了。后來的荊無歡便一直記著陵兒死前的那番話:“大哥,不要再相信嫣息姐姐了,她連累陵兒中毒,又怎會救陵兒呢?她是魔教妖女,大哥再執(zhí)迷不悟,只會讓陵兒走得不安心。大哥,你要永遠(yuǎn)恨她,永遠(yuǎn)!”
§ 五年
當(dāng)魔教圍攻奚家莊的消息傳開時,江湖突然人心惶惶。
眾所周知,奚家莊是為了守護(hù)碧血幽泉而存在的。碧血幽泉乃是一口邪泉,泉水不但有毒,而且有魔性。
五年前,江湖曾經(jīng)盛傳過,說幽泉即將爆發(fā),會有大量的泉水涌出,混入山下河流,沿河兩岸的人都會因為感染水中的邪氣而成魔。傳言喧囂了一陣子,但幽泉卻并未爆發(fā)。從那時起,便就頻頻有魔道中人企圖炸開幽泉,想引出泉水,以為邪魔之氣真的可以擴(kuò)散。
江湖中的正道人士為了守護(hù)碧血幽泉,便自發(fā)地組織起來,在幽泉附近安營扎寨,抵擋各路魔人。久而久之,幽泉所在的碧血山幾乎已被江湖正道保衛(wèi)得密不透風(fēng)了。那些人當(dāng)中,作為領(lǐng)頭羊的,是曾有白玉君子之稱的奚萬堂。大家以奚萬堂馬首是瞻,故而那一帶便又被稱做奚家莊。據(jù)說此次魔教幾乎傾巢出動,立誓要攻破奚家莊,占領(lǐng)幽泉,復(fù)興魔道。消息一出,大批的江湖正道人士便紛紛趕往奚家莊支援。其中,便也包括了天極門的門主,荊無歡。
荊無歡師承白玉君子,是奚萬堂最得意的弟子,他自創(chuàng)天極門,捍衛(wèi)正道,年紀(jì)輕輕便已是武林翹楚了。荊無歡趕到奚家莊的時候,正邪之戰(zhàn)已然喧囂淋漓。奚萬堂持刀馭馬,領(lǐng)陣在前,看到荊無歡,微微笑了笑。荊無歡也對他點頭示意,忽然一躍而起,天極劍影如龍似電,削敵如塵。
那一戰(zhàn)持續(xù)到黃昏,魔教的弟子終究不敵,便聽一聲號角傳來,眾人立刻開始四散撤離。
荊無歡提劍急追,又再生擒了好幾個魔教弟子。就在那時,樹林之中一襲紅衣跑過,他折枝為箭,瞄準(zhǔn)發(fā)出,卻看那紅色身影矯捷地一閃,樹枝沒能射中要害,只扎進(jìn)了對方的腿上。
他策馬過去一看,剎那之間,眼中便起了寒冰,握著韁繩的手也抑壓不住地顫抖了起來。受傷的是一名女子,烏發(fā)素顏,蜷曲著身子趴在地上,驚恐的眼神微微一抬,表情也僵住了。
五年了。
荏苒的光陰,每一天都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尖刀,一刀一刀刻在荊無歡的心里。
他終于又見到了她。柳嫣息。
§ 無歡
盡管有人質(zhì)疑,說嫣息未必跟這次魔教圍攻奚家莊有關(guān),跟他們交手的魔教弟子雖然都戴著面具,但看身形武功,當(dāng)中沒有一個是女子。但荊無歡顯然不同意,還是堅持把嫣息帶回了奚府,跟魔教俘虜一起關(guān)押了起來。魔教首戰(zhàn)告敗,暫時不敢輕舉妄動,便在山腳的桃林盤踞了下來。
嫣息坐在牢中,傷口仍在滲血,似輕還重地疼,從小腿一直入了心。
她的身上早就不止這一道傷了。還記得,初識荊無歡的那一夜,他們在荒郊露宿,繁星點點,風(fēng)清露涼,她給他講自己習(xí)武受訓(xùn)的故事。卷起袖子,她將臂上的兩道傷疤指給他看:“這個,是因為弄壞了師父的劍譜,被師父打的。這個呢,是我的一位師兄,他出賣我,害我被敵人捉住了,他們用烙鐵燙我?!?/p>
她皺起眉頭說:“我以前很信任、很尊敬那位師兄,所以,這傷口雖然好了,但我一看見,也還會想起他,想起他的所作所為,仿佛這傷疤依然會疼似的。”她說完,荊無歡心中一動,忽然情難自禁地將手掌覆過去,蓋住她的傷疤:“看不見,就不會疼了?”
她笑了起來:“你總不能一輩子都這樣為我遮住這道傷口吧?”
那時的荊無歡無端覺得心有熱血,眼中也都是依戀:“或許,可以呢?”
然而,荊無歡后來才知道,嫣息口中的師父便是魔教教主,而嫣息是魔教的殺手。
他們之間糾糾纏纏,恩怨難斷。
她曾再三向他起誓,說愿意脫離魔教,改邪歸正。然而,背著他,她卻血洗鎏金塔,搶奪鎮(zhèn)國神甲;偷入瓊鷹堡,盜竊慕容世家的內(nèi)功心法;也曾毒害江湖正道前輩,再三替魔教鏟除異己。她甚至連累到無辜的陵兒也中了毒。
陵兒出事以后,她流著淚在他面前懺悔:“我真的知錯了,我曾經(jīng)害怕叛教會給自己招致殺身之禍,所以始終沒有勇氣。但是,看到陵兒這樣,我知道我若不彌補(bǔ)自己的過失,你會恨我一輩子的是不是?”
當(dāng)時的嫣息苦苦哀求:“無歡,你再相信我最后一次吧?你去東海找岸芷汀蘭,我到碧血山帶幽泉水回來,只有這樣我們才有可能在七天之內(nèi)找齊兩種毒物救陵兒。我不會再食言了,我若食言,你便殺了我給陵兒陪葬!”
那樣一番話,至今仍是荊無歡心上的一根利刺。他望著嫣息,五年后的她,如此瘦弱蒼白,已經(jīng)不復(fù)昔日的光彩娉婷了。她再三解釋,說她早已經(jīng)脫離了魔教,她只是住在碧血山里,恰好卷入了這場紛爭而已。
荊無歡不信,逼問道:“你住在山里?哼,那你的家在哪里?附近可有人認(rèn)得你?”
嫣息忙道:“有些事情我此刻不方便告訴你。只要你放了我,離開奚府我就會說了?!庇值溃澳悴荒荜P(guān)我太久,否則會釀成大禍的!”
他們再三爭執(zhí),她聲稱自己無辜,但言辭卻吞吐閃爍,說的話更漏洞百出。他終是失去了耐心,憤然而去。她大喊了他一聲:“無歡,倘若我被關(guān)在此處或許會有性命之憂,你也不在意了嗎?”
荊無歡嘴角一挑:“還有什么好在意的?”
嫣息僵坐在那里,一低頭便看到小腿上的傷,再沒有人會用雙手來替她擋著,安慰她說看不見就不會疼了吧?
其實,她多想告訴他,五年前她是回過竹樓的。
那是在約定之期的第六日,深夜的時候,她精疲力竭地趕回來,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望見竹樓的輪廓了。就在那時,半空之中襲來一道黑影,那黑影擄走了她。等她醒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數(shù)日之后了。眼前的世界,是一片幽綠而略帶暗光,有飛瀑、深潭,一間石屋,還有一個白發(fā)的老者。擄走嫣息的正是那位白發(fā)老者。
當(dāng)時,江湖傳言碧血幽泉即將爆發(fā),但那傳言并沒有成真,便正是因為那位白發(fā)老者鎮(zhèn)住了幽泉。老者說,他叫寒翁。
嫣息猛吃一驚:“郁山派那位修仙的前輩?”
寒翁點頭道:“正是?!?/p>
他是在嫣息來取泉水的時候注意到她的。泉水有毒,靠近幽泉的人都十分小心,生怕沾到泉水,嫣息雖然也是,但取水的時候還是不慎被水花濺到了手背。然而,她卻絲毫也沒有被毒泉影響,她自己只覺得慶幸,并未深究,但寒翁卻說,那是因為她跟碧血幽泉有緣,跟這毒泉有緣之人數(shù)十年才會有一個。
寒翁是,嫣息也是。
然而,寒翁修仙,即將飛升了,他不可能一直留在此處鎮(zhèn)壓泉水,他需要有人接替他。嫣息聽罷恍然大悟,她身處的地方原來是在碧血幽泉的泉眼之中,寒翁還說,碧血幽泉遍布邪魔之氣,而這世間最純澈無瑕之物,莫過于拂曉時分的露水,將露水采集帶回泉眼噴灑,每七日一次,幽泉受到凈化便不會輕易爆發(fā)了。
嫣息原本怎么也不肯留在泉眼里:“我原本就是魔教中人,這幽泉水若是擴(kuò)散,魔道興旺,倒是我喜聞樂見的,你以為我會幫你?”
寒翁嘆氣道:“那姑娘以為,我正道中人,為捍衛(wèi)正道,便不會用任何的手段,只會跟你講理嗎?”
嫣息問:“你此話是何解?”
寒翁道:“姑娘若不答應(yīng)老夫,守護(hù)好這魔泉,那我郁山派不但會跟姑娘為敵,也會跟荊無歡為敵?!?/p>
§ 絕神
嫣息逃出奚府的消息傳來時,荊無歡正在跟奚萬堂議事。
那一天,碧血山大雨,雷鳴電閃,狂風(fēng)摧天。不僅是嫣息逃了,整個地牢里的俘虜們都被放走了。地牢的守衛(wèi),還有暫居奚府的江湖人士,有不少都遭到了暗算,紛紛昏迷不醒。而昏迷的人,還有一魂一魄都不見了。
眾人皆知,魔教有一門獨(dú)門邪功,叫做絕神心法。
絕神心法能將人的一魂和一魄逼出身體,那人會昏迷不醒,而他的一魂一魄則會化成另一個他,時虛時實,猶如鬼魅。這一魂一魄徘徊在體外的時間如果太長,這個人便會喪命。在魔教里,有一定地位的人才有資格練絕神心法,嫣息便是會這種心法的人之一。
奚萬堂認(rèn)定了嫣息殺人越獄,下令要捉她回來,救醒幾位昏迷的前輩。責(zé)任便落到了荊無歡的身上。
荊無歡是在好幾天以后,凌晨有月光籠罩的懸崖邊,終于又看到那抹紅色身影的。
崖下十尺便是碧血幽泉,荊無歡見嫣息手里拿著一只玉瓶,正將草葉上的露珠一顆顆撥進(jìn)玉瓶里。他突然出現(xiàn),嚇得她險些打翻了玉瓶。她聽他說明來意,不禁駭然道:“沒錯,我是殺了兩個守衛(wèi)逃了出來,但我并沒有放走魔教的人,更加不曾對誰用過絕神心法???”
那時,荊無歡覺得,大概是命運(yùn)總愛捉弄他,他每次面對嫣息,他都要面對信她或者不信她的抉擇,個中的滋味,恍如燒心。他想了想道:“你若想自證清白并不難,隨我回奚府救醒幾位前輩,一切便有分曉?!?/p>
嫣息道:“我可以救他們,但不是現(xiàn)在,我現(xiàn)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币驗榇丝陶撬昶卟陕兜臅r候,天亮之前她必須把露水帶回泉眼。
荊無歡一聽卻怒從中來:“你還想狡……”話還沒說完,背后突然一道黑影沖天而起,竟是一名逃出奚府的魔教弟子。那人張弓一射,一支白羽箭刺破夜空,呼嘯而來。
荊無歡沒有防備,嫣息撲過去將他推開,三支羽箭堪堪刺入她的右臂。她的身體被箭的余力推起飛開,跌出了懸崖。荊無歡一把拉住她,不想身體竟受到一股無形的吸力,頃刻失去了平衡,竟然也跟她一起墜了下去。
剎那間,水花四濺。
他的四肢灼燙,猶如火燒,但緊隨而來的,卻漸漸地變成一種寒雪凍骨的疼痛。待他的意識清醒一點,便見四周綠光彌漫,無天無日。嫣息踉蹌著撲向旁邊一口深潭,將玉瓶里的露水倒進(jìn)深潭里,方才松了一口氣。
§ 換命
碧血幽泉的魔性與毒性,就如兩座大山死死壓著荊無歡。嫣息坐在妝鏡前,一面包扎傷口,一面將自己遇到寒翁的事告訴了他。她一直背對著他,他看不見她的表情,但他越是望著她的背影,就越覺得胸口的重壓感令他窒息。他的聲音都在發(fā)抖:“你?你是怕寒翁會對我不利?”
嫣息幽幽道:“他有那個本事?!?/p>
荊無歡喘息著伏在床邊:“那你在地牢的時候為何不告訴我?”
嫣息苦笑道:“如果我告訴你,我在奚府之所以不說,是因為我擔(dān)心我們的對話會傳到奚萬堂的耳朵里呢?如果我再告訴你,你的師父不過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他雖未入魔道,但其身不正。我說的這些話,你會信幾分?”
嫣息曾在樹林里偷聽到奚萬堂跟他的同黨的對話,那個時候,她方才知道,原來奚萬堂扛起這面除魔衛(wèi)道的大旗,其實是為了塑造他正義凜然的形象,從而遮掩他想獨(dú)霸江湖的野心。
對奚萬堂來講,江湖是不存在正邪之道的。能為王者,便是正道。
奚萬堂在暗中收藏了一件寶物,叫做凌霄玉兔血。凌霄玉兔是上古神獸,它的鮮血無色無味,以之滴入泉眼,哪怕只是一滴,也勝過了萬千的露水,可以令幽泉永不再爆發(fā)。所以,奚萬堂反而希望幽泉爆發(fā),到時他以神血鎮(zhèn)泉,領(lǐng)導(dǎo)眾人,成為除魔的英雄,便有機(jī)會得到江湖第一人的寶座了。
奚萬堂對碧血幽泉的執(zhí)著癡迷,早就超過了寒翁,在五年前,就連寒翁都不知道世間還有一只凌霄玉兔。也正因為奚萬堂對幽泉頗有研究,所以他也知道,江湖傳言炸毀幽泉就能釋放邪魔之氣,其實是個誤傳。碧血幽泉的爆發(fā),只能是它自己主動釋放,而非任何外力可以干預(yù)。
嫣息說到這里,問荊無歡道:“你現(xiàn)在是否明白,我為何那么害怕被你師父知道我的身份了?”——因為若要令幽泉爆發(fā),最簡單直接的辦法,就是令泉眼得不到露水的凈化。也就是說,他要?dú)⒘随?zhèn)泉人,殺了嫣息。
荊無歡心亂難言,見嫣息腳步虛浮地朝門外走,他問道:“你去哪里?”她道:“你被幽泉的魔性和毒性所傷,不過,還好這只是初次的,岸芷汀蘭便可以救你?!彼D了一下,“這一次我不會再食言了,七日之內(nèi),我一定回來?!?/p>
第七日黎明,嫣息果真回來了,還采回了新鮮的露水。岸芷汀蘭以毒攻毒,解除了荊無歡的痛苦,她看他恢復(fù)如常,叮囑道:“以后別再靠近幽泉了,若再沾到毒泉,莫說是岸芷汀蘭,哪怕是神仙也……”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忽然身體發(fā)抖,猛地向前一栽。
荊無歡急忙扶著她,她抬眼一望,他眉心之中的一道川字,深如江海。
“你還是關(guān)心我的吧?”
“你這是怎么了?”
她道:“其實我也中毒了?!本褪峭狄u他們的那個魔教弟子,那三支白羽箭,箭上都是淬著毒的,是魔教常用的禁功散。她一直忍著,到此時此刻,毒已經(jīng)侵入臟腑了??墒恰盁o歡,我必須先救你。你說我任性也好,荒唐也好,我就是想向你證明,我雖然欺騙過你,但至少,我對你說的,有一句話是真的?!?/p>
“無歡,我看待你,比我自己的生命還重要?!?/p>
§ 紅塵
嫣息昏迷了幾日,醒來是在一個光線明亮的房間里。荊無歡端著藥碗,因為太燙,白煙滾滾,他鼓著嘴認(rèn)真地吹著,嫣息只看他一眼,便覺得鼻子發(fā)酸。
“你在照顧我?”
荊無歡道:“你放心,禁功散的解藥我們已經(jīng)派人在找了?!?/p>
嫣息立刻警覺道:“我們?我難道在奚府?”他點頭。
她立刻下床想走,他趕忙扶她:“你放心,我沒有告訴師父你的身份。”他道,“你會絕神心法,若醫(yī)好了你,你便能救醒那幾位前輩。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師父答應(yīng)幫你找解藥,他暫時不會為難你?!?/p>
嫣息想了想問:“那你呢?你會為難我還是會相信我?”
他尷尬道:“重要嗎?”
她著急地說:“重要,當(dāng)然重要!”她稍一用力,手臂外側(cè)的箭傷便帶動著毒性,疼得她周身發(fā)抖,冷汗直冒。
就在那時,他突然抱住了她,用一只手蓋著她的傷口。
剎那間悄然無聲,一室流光暗轉(zhuǎn)。
那是她等了太久的一個擁抱,一種連做夢也不敢奢想的溫存。她忽然就哭了起來:“無歡,看不見的傷口不是不會疼,它始終都在。就像看不見的人,他也一直都在。朝為晨曦,夜為霜華,拂之不去,纏綿至死。他一直都在我的心里!”她說,“無歡,我愛你!”
他的心徹底地軟了,情不自禁地在她的額頭輕輕一吻:“嫣息,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幾日后,奚家莊的人找到了禁功散的解藥,嫣息服用之后,氣色轉(zhuǎn)好,疼痛也減輕了。那時恰好又到了七日之期,她便央求荊無歡,先讓她采露送回幽泉,然后她再回奚府解那幾位前輩的絕神心法。
荊無歡不僅答應(yīng),還陪著嫣息一起采露。采露之后他送她到幽泉崖邊,她進(jìn)了泉眼,他便在泉外等著,那一等就是一整天。黃昏時分,山里又開始下暴雨了,他站在雨里,從黃昏又等到了午夜,等到黎明,他望著那口黑氣彌漫的魔泉,一動也沒有動。暴雨連下了三日,他就在崖邊站了三日。
但是,嫣息始終也沒有從幽泉里出來。
第四日,奚家莊那邊來了人,說魔教再度挑釁,奚莊主要荊無歡趕緊回去。他看了看幽泉,輕輕地喊了一聲:“嫣息?”那一聲之后,又有第二聲,第三聲,聲音越來越大,反反復(fù)復(fù),變?yōu)檎鹋踔了缓穑路鹁瓦B天空的烏云也被他的聲音震碎了,化成更滂沱的大雨落下來。
“嫣息,你又騙了我!”
荊無歡不知道,四天前,嫣息將露水倒進(jìn)泉眼,本已經(jīng)打算離開了,卻在那時,她突然覺得體內(nèi)真氣逆涌,猶如萬馬撕踩,她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迷糊間,她聽到荊無歡在喊她,撕心裂肺的聲音,宛如尖針刺在她心里,她突然倒吸一口涼氣,渾身劇痛掙扎著醒了過來。
她聽見了他離開前說的最后一句話:“嫣息,你又騙了我?!?/p>
她沒有騙他。
她探過自己的脈息以后,終于明白,原來奚萬堂的人給她帶回來的根本不是禁功散的解藥,而是魔教的另一種毒藥,叫做三丈紅塵。因為三丈紅塵的毒性更猛烈,暫時壓制住了禁功散,所以她才大意誤以為自己的毒已經(jīng)解除了。有三丈紅塵在體內(nèi),倘若她從此不再運(yùn)用內(nèi)功,她還可以安然無事。但她若是要救那幾位身中絕神心法的前輩,必然會使用內(nèi)功,那樣一來,三丈紅塵就會立刻發(fā)作,須臾便要了她的命。
原來,奚萬堂早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嫣息的身份,他不想公然對付嫣息,因為怕暴露了他的計劃。而且,也沒有人知道,他也是練習(xí)過絕神心法的。奚府昏迷的那幾個人其實都是他在暗中迫害,目的便是嫁禍嫣息,挑撥她和荊無歡。然而一計不成,他便想再借魔教之毒來除掉嫣息。
嫣息身負(fù)三丈紅塵,就連離開幽泉也不能施展輕功,只能費(fèi)力地順著泉水爬出去。
她想找荊無歡解釋,但她偷偷潛入奚府時,卻被奚府的護(hù)衛(wèi)發(fā)現(xiàn)了。奚萬堂已在暗地里對她下了格殺令,護(hù)衛(wèi)們一看到她便窮追不舍。她不敢用內(nèi)功,逃回泉眼已是九死一生。那樣一來,她便更加不敢輕易離開泉眼了。
§ 斬情
那幾日,奚萬堂為免荊無歡再跟嫣息會合,便故意用魔教進(jìn)攻之事拖延他,令他無暇分身。嫣息心中僅存的一點僥幸,便是希望荊無歡還會到幽泉來找他。然而,她始終沒有等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