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自1992年鄧公盉出土面世以來，銘中“公”字，目前有“共”、“公”和“未識字”等三種解讀意見。通觀整篇銘文，發(fā)現(xiàn)其下字“尊”所從的偏旁在鑄刻過程中錯放了位置，導(dǎo)致學(xué)者們對“公”字誤讀。

關(guān)鍵詞：鄧公盉 公 錯字

《于省吾教授百年誕辰紀念文集》有孫敬明、趙仲泉的《山東昌邑出土商代鄧共盉稽考》一文，文中刊布了一九九二年出土于山東昌邑的一件商代銅器——鄧公盉的銘文，如圖一：

（圖一）

銘文四字皆反書。學(xué)界一般認為第二字寫法特別，從公從，且僅此一例，作為疑難字形，值得探究。

為了討論方便，姑且把大家當作字的這個特殊形體裁切處理。如下：

（圖二）

對這個形體的釋讀，有如下三種意見：

第一，釋“共”。孫敬明、趙仲泉二先生在《山東昌邑出土商代鄧共盉稽考》中把第二字解釋為“共”，云：“甲骨文亦有‘共’字，與之頗相似”，又據(jù)出土情況推測此器與河南的鄧有聯(lián)系。之后出版的金文著錄書有承襲此說的，如《山東金文集成》[2]和《近出殷周金文集錄二編》[3]。

第二，釋“公”。有的學(xué)者把它釋讀為“公”。如《海岱古族古國吉金文集》[4]，如《商周金文通鑒》（1.0版）[5]。周寶宏在《近出商周金文字詞考釋（八則）》中認為鄧公盉銘“共”當釋“公”云：

“字形體結(jié)構(gòu)應(yīng)分析為從聲……在甲骨文中就用為‘共’，但在西周金文中用為聲旁，如‘龔’即從為聲，‘龔’在古籍中作共王、恭王，證明‘龔’所從之‘廾’為聲旁，《說文》解‘龔’為從共龍聲不準確，在‘龔’字中‘龍’與‘共’會意，又都是聲旁。龍、共聲韻皆同。按照現(xiàn)代學(xué)者定的上古音韻，公字為見紐、東部，共字為群紐、東部，龔字見紐、東部，恭字也為見紐、東部，可見公字與共字古音當相同，因此字用‘共’作‘公’的聲符。在古籍中公字與‘功’字，共字與‘攻’字相通，也可證公字與共字聲音相同，‘共’可以作為字聲符的。總之當釋為從公共聲，隸定可作或，可直接釋為‘公’字。那么所謂‘鄧共’即‘鄧公’、‘鄧共盉’當稱為‘鄧公盉’。近年河南出土鄧公簋（見《近出殷周金文集錄》二冊，336、337頁）等‘鄧公’辭例與此盉是相同的，也許兩鄧君自商以來就稱‘鄧公’。至于為何在‘公’字下加為聲，也許受此銘鄧字從収的影響?！盵6]

第三，釋為“未識字”。如2011年出版的《新金文編》對此形體采取審慎態(tài)度，把它放附錄單獨列字頭[7]。

下面分析鄧公盉銘中“公”字的形體。

首先討論它是不是“共”嗎？商代甲骨文“共”字作（《合集》13962）或作（《合集》2795正）[8]。西周金文“共”字作：（共鬲，西周早）、（善鼎，西周中）、（諫簋，西周晚）[9]。我們討論的形體與上揭“共”字寫法有別，顯然不是一字。孫敬明、趙仲泉所云甲骨文與之頗相似的“共”字，即父癸簋銘的“共”字，寫作，林沄先生曾指出此形體釋“共”是可疑的，應(yīng)入附錄待考[10]。所以，從字形上看，把它釋為“共”是有問題的。

接下來看這個形體的構(gòu)形情況。它上部作，顯然就是“公”字的寫法。金文“公”字作：（公父丁卣，商）、（朿作父辛卣，西周早）、（鼎，西周早）[11]。它與商代、西周早期金文“公”的寫法一致。

的下部從“”，該如何解釋，它與“公”什么關(guān)系？周寶宏先生從古音學(xué)角度認為是在“公”上又附加的表音聲旁，論證思路是對的。但是，“公”字乃金文常用字，書寫十分簡單，一般水平的人都能掌握，加來表聲，似有畫蛇添足之嫌。

從整個銘文的鑄刻來看，它下部所從的當是其下字“尊”所從偏旁。下面我們看其下字“尊”的寫法，為了討論方便也裁切處理如下（見圖三）：

（圖三）

可以看出上揭“尊”的下部恰好缺少了旁。筆者普查所有山東出土銅器銘文中的“尊”字，共95例，發(fā)現(xiàn)無一不從，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山東出土銅器銘文中從“阜”的“尊”均從。從掌握的金文材料看，商代乃至西周早期的“尊”也都從。那么，這里的“尊”所從的哪里去了？很顯然，就是放在“尊”上“公”下的旁。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樣的問題，我們推想：當時的刻工知道“尊”字寫法，只不過由于一時疏忽，把“”錯放于“尊”的上部。因此就出現(xiàn)下面寫法特別的形體（見圖四）：

（圖四）

漢字的書寫和識讀有時候是兩回事，寫者的意圖被讀者誤解，也是常有的事。如：楚公逆鐘（《集成》01.106）（圖五）第一字“唯”所從“口”曾被看作食第十一字“大”下所從的偏旁，有的學(xué)者曾把第十一字“大”誤讀為“夜”。又如：許魯生鼎（《集成》05.2605）（圖六）銘第二字（籀文奢）曾被錯誤地隸定為，如《商周青銅器銘文選》[12]，把第二個“肉”旁誤當作“魯”字的一部分，其實下部當從“多”。

（圖五） （圖六）

再看銅器銘文。鑄刻者顯然把“酉”“阜”“”都當作“尊”字的構(gòu)件，解讀者很容易把“”旁看作是“公”所從的偏旁，因為“公”和“”距離很近（見圖七）。

（圖七）

如果不仔細推究，容易把“”和“公”看成一個字。再者，“”在上的“尊”字根本不成字，這是豎排書寫造成的弊端。如果把“”完璧歸“尊”，即把“”歸原位，如下（圖八）：

（圖八）

熟悉金文的人，一看便知上面這個形體就是商或西周早期“尊”字的標準寫法。

因此，我們認為是金文中根本不存在的形體，無論從什么角度怎樣分析其構(gòu)形并作釋讀，都是沒有意義的。

由此，我們得出這樣的啟示：在釋讀古文字的時候，定要通觀整篇銘文的書寫，偏旁多、結(jié)構(gòu)復(fù)雜的形體，尤其要注意鑄刻風(fēng)格。

金文中的錯字現(xiàn)象不是沒有。鄭慧生在《?？笔仿浴分性疲?/p>

“西周金文中的錯字，也還是有的。且看《欒書缶》中的銘文：‘余畜孫書……以祭我皇祖?！懳闹械摹嘈髮O書’，應(yīng)該就是‘余玄孫書’?！笫倾~器銘文中的一個錯字?！盵13]

容庚先生對銘文誤字現(xiàn)象也有過研究，他認為：無簋（《集成》4225.1）銘“無用作朕皇祖釐季尊簋”，誤“季”為“年”；諫簋（《集成》4285.1）銘“王格大室即位”，誤“即”為“”。[14]

李學(xué)勤先生在講《散氏盤》時曾指出：整個《散氏盤》中有兩錯字，一是，當是“道”字，中間所從的“首”寫錯了；一是，當是“既”字，左旁寫錯了。李先生還一再強調(diào)“大家不要以為金文一定對”。

終上所述，金文中的錯字現(xiàn)象是客觀存在的，人非圣賢，刻手們在刻寫過程中，因為一時的疏忽，粗心大意寫下錯字，在所難免。我們今天討論的是因為偏旁位置放錯而造成的錯字現(xiàn)象，在金文釋讀中應(yīng)當引起注意。

注 釋：

《合集》指《甲骨文合集》

《集成》指《殷周金文集成》

（本文獲華東師范大學(xué)博士研究生學(xué)術(shù)新人獎資助；本文是2012年黑龍江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指導(dǎo)項目“古文字人字系漢字研究”，批準號[12524073]中期成果。）

參考文獻：

[1]吉林大學(xué)古文字研究室.于省吾教授百年誕辰紀念文集[M].長春：吉林大學(xué)出版社，1996：74-79.

[2]山東省博物館.山東金文集成[M].濟南：齊魯書社，2007：594

[3]劉雨，嚴志斌.近出殷周金文集錄二編[M].北京：中華書局，2010：258.

[4]陳青榮，趙缊.海岱古族古國吉金文集[M].濟南：齊魯書社2011.

[5]吳鎮(zhèn)烽.商周金文資料通鑒（1.2版）2010.

[6]周寶宏.近出商周金文字詞考釋（八則）[J].《古文字研究》29.北京：中華書局，2012：258

[7]董蓮池.新金文編[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附錄二·二四 0127號

[8]劉釗，洪飏，張新俊.新甲骨文編[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9.

[9]董蓮池.新金文編[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

[10]董蓮池.金文編校補[M].長春：東北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5：85

[11]董蓮池.新金文編[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90

[12]馬承源.商周青銅器銘文選[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 2.609.

[13]鄭州大學(xué)歷史學(xué)院.高敏先生八十華誕紀念文集[C].北京：線裝書局，2006：51.

[14]容庚.商周彝器通考[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74.

（蘇影 上海 華東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 2002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