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底,王妃凱特懷孕的消息再次讓英國人及全球娛樂媒體沸騰。在經歷了經濟衰退、社會騷亂及新聞界丑聞的一系列打擊后,英國人似乎只能從王室得到點撫慰情緒的好消息。不料,澳大利亞的一家媒體主持人假冒英國女王向王妃就診的愛德華七世醫(yī)院打探消息,結果導致泄露消息的值班護士因愧疚而自殺。未來的國王還未出生便引發(fā)一起血案,有媒體將此事歸罪于“涉及王室時過分夸張的英國文化”,不過,撇開護士自殺事件中的個人因素,在英國文化中,王嗣的平安延續(xù)確實有著重要意義,它代表著國家的安定,即使這種安定如今只是精神意義上的。
中世紀的王位繼承戰(zhàn)
英國人對王嗣的重視源于對王室的愛戴和對傳統的尊重。
西方文化中的一夫一妻制給歐洲的國王們綿延子嗣帶來了限制。與中國皇帝所生之子皆有機會立為太子不同的是,在西方,只有在國王合法婚姻中所生子女才擁有繼位權,私生子被排除在外。此外,歐洲各王朝出于政治目的的聯姻,使王室之間存在著不同程度的血緣關系,一旦某國王死后無合法子嗣,其他國家的王室貴族便容易找理由對王位提出要求,進而對王國利益造成威脅,甚至引發(fā)戰(zhàn)爭。所以,王后的生育能力在中世紀對維護王朝穩(wěn)定有著不可低估的作用。不過,事實總是事與愿違,由國王絕嗣引發(fā)的戰(zhàn)爭在歐洲歷史上不在少數,著名的英法百年戰(zhàn)爭(14~15世紀)、西班牙王位繼承戰(zhàn)(18世紀初)、奧地利王位繼承戰(zhàn)(18世紀中)皆為例證。這些戰(zhàn)爭直接改變了歐洲版圖和各國實力,英法百年戰(zhàn)爭更是改變了英吉利和法蘭西兩大民族的命運。
1328年,法國國王查理四世無嗣而亡,此時,有兩人提出了王位要求:一是查理四世的堂兄弟瓦盧瓦公爵腓力,另一個是查理四世的外甥英格蘭國王愛德華三世。中世紀的歐洲,就女性繼承權問題,法國、德國等傳統濃厚的國家是堅決杜絕的,而英國、西班牙、葡萄牙、瑞典這些邊緣地區(qū)國家則理論上給予承認,只不過要排在男性之后。因此,法國人拒絕了愛德華三世的王位要求。此時,查理四世的王后正身懷有孕,若生下男嬰,兩個王位覬覦者自然無話可說。歷史的奇妙就在于其走向往往被一些偶然的事件左右,公主的誕生徹底將兩國推入了火坑:腓力公爵登上王位,愛德華三世對此耿耿于懷,借機入侵法國,挑起了百年戰(zhàn)爭。戰(zhàn)爭在持續(xù)了116年之后以法國的勝利告終,被趕出大陸的英國人轉而走向海上強國之路,法國逐漸統一,英吉利與法蘭西兩大民族漸漸成型。
由于社會具體形態(tài)的不同,歐洲封建社會中從未出現類似于中國劉邦、朱元璋那樣的農民起義領袖做皇帝的情景,改朝換代是貴族們的事業(yè)。一般而言,從白手起家到榮登王位,需要一個封建家族幾代人的經營,最終掌握王國大權。在已故國王無嗣時,通過選舉或與王室的姻親關系染指王位。法國的卡佩家族、波旁家族,德國神圣羅馬帝國的王室家族皆遵循這一模式。這些家族成為歐洲各國的王位覬覦者,也是造成歐洲中世紀及近代早期社會動蕩不安的重要原因。最明顯的例子在早期的神圣羅馬帝國(十世紀建立,直到19世紀初被拿破侖消滅),不同的大家族首領奪取帝位后或被殺或被廢成為常有之事,而百年戰(zhàn)爭前的卡佩王朝,憑借歷代王后強大的生育能力,讓王朝保持了三百多年的相對穩(wěn)定,使法國暫時幸免于貴族奪位之禍。
正是基于上述原因,王室后代的延續(xù)對于中世紀的歐洲來說在很大程度上意味著和平與穩(wěn)定,而國王絕嗣現象的頻發(fā)也使得人們的血統觀念更為強烈。
英國歷史中的王嗣之痛
對于孤懸于海外的英國來說,國王的后代及與大陸王國的姻親關系在中世紀一直左右著王朝命運。1066年,英格蘭本土的盎格魯—薩克遜王朝最后一位國王愛德華三世去世,沒有留下后代,引得來自法國的諾曼底公爵威廉入侵而改變了英國歷史。這次入侵直接將英國與法國的命運聯系在一起,雙方貴族領主對王位與土地的爭奪成為中世紀的主旋律之一。
“玫瑰戰(zhàn)爭”(1455~1487年)是英國歷史上最為黑暗和慘烈的一段時期,英國安茹王朝愛德華三世兩個兒子的后代為爭奪王位打了幾十年的仗,致使王室貴族死傷殆盡。引發(fā)這次戰(zhàn)爭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國王理查德二世被堂兄亨利四世秘密處死后而絕嗣,導致理查德二世兩個堂兄弟的后代血拼。對于尊重傳統的英國人來說,處死合法繼位者是不可饒恕的瀆神行為,妥協與不走極端才是他們引以為豪的品質,這也可以解釋為什么英國人如此推崇“光榮革命”而對在17世紀的資產階級革命中處死查理一世的行為卻一直保持謹慎評價。亨利四世的行為使自己擔上了擺脫不了的惡名,在他之后,因處死自己侄子而篡位的理查德三世在莎士比亞筆下則徹底成了魔鬼般的罪人。
“玫瑰戰(zhàn)爭”后,英國人在都鐸王朝漸漸走入近代,對于穩(wěn)定的渴望提高了人們對王嗣的重視,在“光榮革命”之前,這種心態(tài)尤為強烈,突出表現在著名國王亨利八世身上。有學者曾用“發(fā)瘋”來形容亨利八世因渴望子嗣而做出的一系列不可思議的行為:他為了和第一位妻子離婚而與羅馬天主教會決裂,以通奸罪處死了第二位和第五位妻子,第三位妻子在坐月子中死去,與第四位妻子協議離婚,最后一位妻子因他的死亡而免遭厄運。亨利八世的“發(fā)瘋”只給自己留下了一個愛德華王子,為了確保王朝穩(wěn)定,他臨死時設下遺囑,由愛德華王子和他的后代繼位,其次是瑪麗公主及其后代,再次是伊麗莎白公主及其后代。然而,歷史再次和亨利八世開了個玩笑,他沒有想到,如此嚴密的安排,三位繼承人最后都沒有后代,伊麗莎白一世去世后,都鐸王朝也終結了,王位傳給了伊利莎白表姐的兒子,由此開啟了英國的斯圖亞特王朝。
1688年的“光榮革命”成為英國資產階級革命結束的標志,然而,這次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事件的直接導火索卻是國王詹姆斯二世的王后生下了一個兒子。在亨利八世進行宗教改革后,英國成為新教國家,宗教改革造成的流血沖突使英國人清醒地認識到國王的宗教政策對王朝穩(wěn)定的重要意義。詹姆斯二世對天主教的信仰曾一度使英國議會取消他的繼位權,在他繼位后,對天主教的扶持政策更讓英國人感到恐慌。1688年6月10日,詹姆斯二世的王后誕下王子,這似乎意味著“羅馬天主教可以江山永固了”,英國人第一次為國王有后而陷入絕望。于是,強大了的英國議會在輝格黨人與部分托利黨人聯手下,邀請詹姆斯二世信奉新教的女兒瑪麗和女婿、荷蘭執(zhí)政奧蘭治親王威廉入主為王,這就是“光榮革命”。
從國王的國家到國家的國王
作為第一個完成資產階級革命的國家,英國在“光榮革命”后,通過立法慢慢削弱了國王的權利。1701年的《王位繼承法》在沿襲傳統長子繼承制基礎上規(guī)定了嚴格的繼承順序,并將王位繼承決定權歸于議會,使得王室的命運與國家的命運徹底分離。受法律和議會控制的王室漸漸淪為擺設,成為英國人的一種精神象征,因此,當斯圖亞特王朝于1714年絕嗣,德國漢諾威王室的喬治一世入主英國時,改朝換代出奇地平靜,“在英格蘭、蘇格蘭和愛爾蘭,反對他的連一只耗子也沒有”。
漢諾威王室以來,雖然王權衰微,但王室卻再沒為王嗣問題傷過腦筋,惟一一次改朝換代是在維多利亞女王之后,由其子愛德華七世繼位(1901~1910年在位),王室歸于德國薩克森—科堡—哥達世系。然而,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使英國與德國陷入敵對,王室的德國頭銜讓民眾頗感不快。為安撫民心,當時在位的英王喬治五世,于1917年7月頒布一道樞密院御令,宣布將英國王室名和王室父系子裔私人姓氏改為溫莎。溫莎一名來自溫莎堡,是英國最古老的王宮之一,據傳是由英王征服者威廉一世選址奠基的。國王用這一行動表達了王室對子民的忠誠。
按照傳統的以男性世系命名朝代的觀念,現任女王伊麗莎白二世之后的繼位者,將會按照女王的丈夫姓氏開啟一個新的王朝,而這種朝代觀念在2011年被打破。當時,奉英王為國家元首的英聯邦16國領袖通過修改英國王位繼承法,規(guī)定英國君王的子女將享有平等的王位繼承權,換言之,威廉王子與王妃凱特生的第一胎即使是女兒,將來也可繼承王位,而威廉之弟哈利王子的繼承權則被推后。傳統的世系觀念就此失去意義。
伊麗莎白一世女王、維多利亞女王及世界大戰(zhàn)中的英王室,與其他最終拖歷史后腿的強大王朝不同,英國王室在民族發(fā)展的許多關鍵時期都能做出有利于民眾的選擇,也因此獲得了民眾愛戴。王室添丁的好消息,從某種意義上說,能夠在心靈上給予民眾一種安定的期許,它意味著民族的傳統價值觀在現代社會中得以穩(wěn)定延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