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14日,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在白宮舉行連任后的首場記者會,宣布最近幾個月將在對伊朗關系上“實現(xiàn)突破”,“如果伊朗顯示出誠意,美國將不會被外交上的繁文縟節(jié)所束縛”。11月30日,美國國務卿希拉里在會見一些美國和中東地區(qū)學者以及外交官時說,只要伊朗愿意,美國對舉行伊朗核問題雙邊對話持開放態(tài)度,奧巴馬政府已做好與伊朗舉行雙邊對話的準備。這些表態(tài)和信號是否意味著美國對伊朗政策將做重大調整,其背后動機及發(fā)展前景如何?
“胡蘿卜加大棒”的失敗
自奧巴馬2009年上臺以來,美國曾多次向伊朗發(fā)出改善關系的“接觸”信號。例如,2012年4月,奧巴馬通過土耳其總理埃爾多安向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轉達口信,如果伊朗絕不制造核武器,美國將接受伊朗的民用核計劃;10月,美國《紐約時報》發(fā)表重磅文章揭露,美國和伊朗首次同意就核項目進行一對一的直接談判。盡管當時美國選戰(zhàn)正酣,為了不被羅姆尼抓住把柄,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發(fā)言人否認了該報道,但是由此可見,在奧巴馬的第一任期內,美國與伊朗之間虛虛實實的“接觸”并未中斷,美國希望通過接觸達到“與伊朗做交易”的目的,誘使伊朗主動放棄其核計劃。
另一方面,為了迫使伊朗就范,奧巴馬也沒忘記揮舞手中的“大棒”,而且用得比小布什還狠。2010年6月,在美國的推動下,安理會通過1929號決議,決定對伊朗實施自2006年安理會實行制裁以來最嚴厲的新一輪制裁。此外,美國還對伊實施種種單方面的制裁,包括進出口貿易、能源和金融制裁。自2012年1月起,美國和歐盟對伊朗施行金融制裁。8月,美國紐約州銀行監(jiān)管當局指控英國標準渣打銀行與伊朗進行2500億美元的違規(guī)轉賬交易,并威脅吊銷渣打銀行在紐約的銀行執(zhí)照。綜上可見,美國對伊朗的經(jīng)濟制裁近期有愈演愈烈之勢。此外,奧巴馬政府還與以色列聯(lián)手實施了對伊朗的“秘密戰(zhàn)爭”,暗殺伊朗核科學家,對其核設施進行網(wǎng)絡攻擊。美國還頻繁地派遣無人機對伊朗進行空中偵察,企圖摸清伊朗的底細。
過去四年里,奧巴馬一直很有耐心地推行“胡蘿卜加大棒”的雙軌政策,打拉結合,以勸誘或迫使伊朗放棄其核計劃,但實際效果并不佳。正因為如此,在美國總統(tǒng)大選中,共和黨候選人羅姆尼多次抨擊奧巴馬在任期間未能阻止伊朗繼續(xù)核開發(fā)計劃,對伊政策太軟弱,并且把重要盟友以色列“推下了車”。共和黨參議員格萊厄姆也批評說,伊朗利用與國際社會談判來爭取時間,在過去的四年里,伊朗獲取了四倍以上制造核彈所需的濃縮鈾。就連基辛格也無不擔憂地指出:如何阻止伊朗的軍事核計劃成了奧巴馬的當務之急,到底是繼續(xù)外交談判、還是軍事施壓、還是默許伊朗的核計劃,美國應該清醒地分析每一個可能的結局,采取“有創(chuàng)意的外交”和“堅決的戰(zhàn)略”。在此背景下,奧巴馬和希拉里的聯(lián)合喊話是否只是升級版的“雙軌政策”的開張,還是因黔驢技窮而徹底“改弦更張”呢?
奧巴馬會效仿“尼克松之旅”嗎
2012年9月,以色列《國土報》發(fā)表題為《奧巴馬,去德黑蘭》的文章,預言奧巴馬為了追求連任成功,可能會效仿尼克松訪華的“壯舉”直接訪問德黑蘭。隨著奧巴馬連任成功,奧巴馬已無競選的壓力,他是否會以一個“德黑蘭之旅”,推動美伊歷史性和解從而真正改變中東格局呢?結合近十年的美伊博弈及中東、東亞地緣政治格局的新變化,這種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
首先,奧巴馬正準備全力“重返亞太”,2012年11月16日,連任成功的奧巴馬打破慣例,把首次出訪目的地選在東南亞三國,再次彰顯其推進“亞洲軸心”戰(zhàn)略的決心。但伊朗核問題的存在、巴以矛盾的沖突再起、敘利亞問題的走向不明都讓美國分神。過去十年里,中東地區(qū)在美國的“重點關照”下并沒有實現(xiàn)長期穩(wěn)定,反而出現(xiàn)了撲朔迷離的亂象,有學者稱之為“無極”狀態(tài)。有學者認為,美國人需要結束伊朗這場牌局,以便集中精力解決更為迫切的問題,所以除了伊朗領導人自己,已無任何東西能夠阻止美國人同伊朗的直接談判。美國要順利從中東脫身而不傷及自身利益,必須妥善處理好伊朗與以色列、伊朗與海合會的安全關系問題,而伊朗核問題是所有矛盾的關鍵與核心。
其次,美國自身面臨“財政懸崖”和預算縮減等問題,其軍事戰(zhàn)略也不允許美國再次犯錯,同時在中東和東亞卷入戰(zhàn)爭。2012年11月8日,美國會預算局在報告中指出,如果國會不能阻止“財政懸崖”出現(xiàn),2013年美國實際國內生產(chǎn)總值將下降0.5個百分點,2013年第四季度美國失業(yè)率將升至9.1%。這對美國不斷縮減的防務開支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從美國公布的新軍事戰(zhàn)略可以看到,美軍拋棄了自冷戰(zhàn)結束以來同時打贏“兩場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變成“1+”戰(zhàn)略,即參加并打贏一場戰(zhàn)爭,同時在另一場戰(zhàn)爭中干擾破壞敵人的行動。從目前美國的戰(zhàn)略調整趨勢來看,這個“1”準備放在東亞的可能性較大,這就使得美國對伊朗軍事打擊的可能性將減少,外交談判再次成為重要的選擇項。連新保守主義的代表人物米爾斯海默也認為,美國不想在中東再打一仗,特別是對伊朗。
再者,美國國內許多專家都力主談判解決伊朗核問題。美國戰(zhàn)略學家巴尼特曾預言,如果沒有9.11事件,某個“尼克松”已經(jīng)去了德黑蘭。他的分析理由是:自薩達姆倒臺以來,伊朗成為海灣地區(qū)惟一可以否決人們和平努力的國家,只有伊朗才能有效地決定耶路撒冷和巴格達的安全與穩(wěn)定;伊朗不是一個追求“全球革命千年夢想”的宗教國家,它對推翻西方的政治經(jīng)濟秩序不感興趣,僅僅是想在權力走廊中占據(jù)自己的位置;伊朗擁有核武器使得最終有一個中東穆斯林國家可以作為以色列平等的談判對手,歷史證明,兩個擁有同等核力量的對手比不平等的力量更容易實現(xiàn)平衡。巴尼特的結論是,美國與伊朗可以做交易,而且對美國利大于弊。此外,還有一些美國學者從現(xiàn)實主義立場認為,美國應該與地區(qū)主要力量交好,而不是把它當作敵人,即使伊朗推行伊斯蘭,美國也應視其為實現(xiàn)中東政策的天然盟友。美國中東問題資深專家瓦利·納斯爾指出:伊朗才是惟一有力量牽制中東遜尼派極端分子的現(xiàn)實力量;美國布魯金斯學會薩班中東政策研究中心主任肯尼斯·波拉克認為,美國有必要在中東建立一個類似于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的多邊安全機制,把伊朗拉進來是必然選擇。
此外,伊朗也有妥協(xié)的可能性。綜觀美伊之間的“貓鼠游戲”,伊朗的外交靈活度較高,外界稱之為“外交太極拳”。例如2010年5月17日,在美國緊鑼密鼓策動新一輪制裁之際,伊朗突然搞出一個伊、土、巴“三國協(xié)議”。雖然事后證明這只是伊朗的“煙霧彈”,但也表明,伊朗慣于采取“避實就虛”的外交策略,不斷“秀肌肉”也不忘留余地,始終掌握外交主動權。2012年以來,美國施加的壓力不斷增強,伊朗的立場也有所變化。一些學者認為,伊朗現(xiàn)在已經(jīng)感覺到巨大的壓力,談判的需求也明顯加大,可能會采取相當?shù)耐讌f(xié)性行動。這也是2012年伊朗積極參加伊核問題六國會談的原因之一。據(jù)筆者統(tǒng)計,從1月到7月,伊朗先后與六國代表在伊斯坦布爾、巴格達、莫斯科舉行了五次對話(其中兩次是專家級對話)。11月15日,伊朗首席核談代表賽義德·賈利利表示,伊朗希望盡快與伊核問題六國恢復談判。甚至還有媒體報道,內賈德在11月8日訪問印尼時曾表示愿與美國直接就伊朗核問題進行談判。
“不要期望太高”
“奧巴馬去德黑蘭”無疑是一個很有想象力的外交創(chuàng)意,但仔細分析美伊之間、伊以之間、美國國內決策層以及整個大中東地區(qū)的客觀形勢,可以得出結論:這個創(chuàng)意面臨許多難以逾越的制約因素。
首先是伊朗的態(tài)度。針對奧巴馬政府發(fā)出的“和談氣球”,伊朗議會主席團一位成員表示,伊朗不會被美國的“政治騙局”所迷惑。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的高級助手認為,美國的建議旨在“削弱伊朗人的意志”,企圖“讓伊朗屈從于美國的要求”,“雙方之間的矛盾是戰(zhàn)略方面的,不可能就這個問題進行談判”。在伊朗體制下,精神領袖是內政外交的最終裁決者,總統(tǒng)只是行政首腦,在外交政策制定中并不占有核心地位。哈梅內伊持堅定的反美立場,實力強大的伊斯蘭革命衛(wèi)隊直接聽命于最高精神領袖,也是堅決的反美力量??梢哉f,反美思想是伊朗保守派維護其政治合法性的重要支柱。此外,美伊交惡30多年,伊朗民眾飽受制裁之苦,對美國有強烈的不滿情緒。
其次,以色列可能不答應。伊朗自1979年伊斯蘭革命以來就拒絕承認以色列,兩國交惡已久,伊朗總統(tǒng)內賈德曾宣稱要將以色列“從地圖上抹去”,以色列也堅決反對伊朗擁有核力量,內塔尼亞胡多次要求美方就伊朗核問題設定“紅線”,并威脅對伊核設施發(fā)動軍事打擊。美國與以色列擁有特殊關系,以色列在美國有著強大的院外游說集團。奧巴馬要想公開或秘密去德黑蘭,難度顯然比尼克松高多了。
海合會國家的立場也是個問題。如果美國在伊核問題上對伊朗讓步過多,或者來一個“越頂外交”,必然會引起海合會國家(特別是沙特阿拉伯)的不滿。伊朗與海灣國家歷史上的恩恩怨怨非常復雜,雙方爭奪宗教影響力、地區(qū)領導權和國際原油出口利益,矛盾和競爭從未中斷。自中東動蕩以來,伊朗與海合會國家間的矛盾日益白熱化,特別是在巴林問題上,沙特公然出兵,其背后顯然有遏制什葉派勢力擴展的意圖,伊朗對此惱怒不已。面臨日益核化的伊朗,海灣國家十分擔心自身的安全,更不愿意被美國當作與伊朗做交易的籌碼。此外,如果伊朗跨過核門檻,勢必在沙特、埃及和土耳其引發(fā)連鎖反應,這也是奧巴馬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此外,美伊兩國畢竟積怨太深,兩國民眾和決策層之間的相互敵視、互不信任已成歷史慣性。美國國內主張對伊朗動武的人為數(shù)不少。正因為前景不明和時機不成熟,奧巴馬不可能貿然去德黑蘭,美國只想通過發(fā)出和談信號再配以不斷強化的制裁,迫使伊朗在“時間之窗”內作出讓步,從而避免因以色列鋌而走險而再次被拉入到中東打一場不想打的戰(zhàn)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