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英
純真之眼,這個19世紀美術批評家羅斯金提出的概念,歷經(jīng)阿恩海姆、貢布里希的理論挑戰(zhàn),其概念的真理空間似乎所剩無幾了。貢布里希說,不存在純真之眼,人們在看一個藝術品對象時不可能不帶有先入之見。貢布里希當然說了一句大實話,但我猜想,羅斯金在提出純真之眼的概念時何嘗不知道!他只不過想以一個極端的、理想的,帶有烏托邦色彩的概念,來絕對化他想象中的藝術創(chuàng)作而已。
在這個失卻了整體想象的世界,一切都已支離破碎難以確定,真理的有限性使用成了我們的智慧。在文學批評中何妨重提“純真之眼”?也許,一個未經(jīng)知識的定見或偏見污染,不畏世事艱難人情窘迫的孩童,看出來的世界最接近世界的本原。
批評家的純真之眼,可以規(guī)避他人云亦云。說好的時候,都好成一個樣兒。說不好的時候,也不好成一個樣兒。這不自然,也不真實,更不符合批評家的專業(yè)道德;批評家的純真之眼,可以規(guī)避他拉幫結(jié)伙、混跡江湖。一個不人云亦云的人,有了獨立的意志渴念,是不愿平庸地加入合唱團的,自然也不懂得理會那些江湖恩怨。或有前輩憂心忡忡地告誡:得罪多少人哪,稍不留意惹禍上身?;燠E其中也已十余多年,個中得失不及總結(jié),唯幸心中有雙力爭純真的眼睛,如此還計什么傷痛;批評家的純真之眼,可以規(guī)避他不懂得美的價值。從20世紀90年代起,批評家們就在找尋、塑形自己的獨立文體。在學科化、規(guī)范化、學理化之后,是批評情美價值的失落。我們看到的大部分批評難以稱其為美,而美是一種價值。在這個鋪天蓋地的審美日常化進程中,最該有美的品質(zhì)的批評,反而灰頭土臉無態(tài)無姿;批評家的純真之眼,可以規(guī)避他自降體格,寫出自己都不滿意的作品。一個批評家在當今,還有誰管得了他說話的嘴。要說自律,批評家是最該有自律精神的族群。只要保證了每篇作品都在它必然呱呱墜地的時分生產(chǎn)出來,保證它滿滿浸含著你對它的愛與責任,它是你的體溫、氣質(zhì)、精血、智慧的結(jié)晶體,而你愛惜羽毛勝于一切,那么,還有什么比一個人的責任心更高貴的呢;批評家的純真之眼,可以規(guī)避他違背愛智求真的批評靈魂。批評家也是在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這種創(chuàng)作的要求也許更為復雜而精深。不但世俗的是非利害關系不在眼中,心靈神思的更大自由,才是她宛若天真孩童在自己的游戲王國里縱橫馳騁的至高享受:至臻至純的藝術之境,是“非功利”的頂級游戲,徹底地展現(xiàn)個人的稟賦與才華,縱橫自己的百伶百俐,既可尖誚幽默又能高雅純粹……如若能此,人生還有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