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彼德
《我和項鏈》,給人最突出的一個感覺,就是她的不厭其煩。她寫了四副項鏈,分別交待了它們的來源:有父親送的,買自柏林的商店,“經(jīng)過西伯利亞的曠野,寄到了位于千馱木町的家中”;有“從柏林打海路經(jīng)美國寄來”的,“大大滿足了我幼年時代的虛榮心”;有在家鄉(xiāng)原野上采的,“說是項鏈,也許叫花環(huán)更合適”;有“十八歲那年夏天”。丈夫在巴黎買的,“也許不大情愿落在我的手中,而希望纏在維納斯的脖子上”。還寫了這四副項鏈的形態(tài)、特點。用什么裝飾,和什么衣服搭配……真是不厭其煩!這與散文詩這一文體所要求的精短、簡約,不正相悖嗎?
讀完作品,我們得到的印象卻恰恰相反。因為這幾副項鏈都是在森茉莉的幼年和青年時期出現(xiàn)的,是夢幻、童真和美好青春的象征。它讓我們看到了長輩的期望:“這是我父親特別的喜好,他選定了和服的花紋,以便帶有女式西服的風(fēng)格。”嗅到了原野的氣息:“這種粉白的野花,花芯附近蒙著薄薄的綠色,含著幽微的藥香,清雅誘人。”感到了海貝的觸覺:“這種貝殼,形狀奇特,微微泛著緋紅的光亮,纏在我的脖子上,又滑,又冷?!碑?dāng)作者筆鋒一轉(zhuǎn),不無惆悵地寫道:
“鑲嵌的,丟了。金制圓型的,也丟了。不知道什么時候,也不知在什么地方,我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這些漂亮的東西如今在何處?我也不知道……”
這不正是對童年的短暫、青春的易逝所發(fā)的嗟嘆和惋惜嗎?正因為短暫,才顯得分外的珍貴;正因為易逝,我們更要愛護自己的生命,享受自己的生命。
我和項鏈
森茉莉
自打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最初纏繞在脖子上的,是父親送給我的鑲嵌式項鏈。
這項鏈?zhǔn)菑陌亓值纳痰昀镔I的,上面標(biāo)著森林太郎的名字,經(jīng)過西伯利亞的曠野,寄到了位于千馱木町的家中。黃金的鎖子,墜著五顆馬賽克,白的,玫瑰的,綠的,還有大紅的,色彩絢麗。我在穿和服的時候,也佩戴著這副項鏈??戳宋业拇虬纾腥苏f我像外國的姨太太?!液髞砜吹揭环说漠嫞┲_胸的和服,佩著項鏈,額前的劉海剪去了,扎著西式的辮子。后來想想,那是莫泊桑時代的外國發(fā)型?!贿^,這是我父親特別的喜好,他選定了和服的顏色和花紋,以便帶有女式西服的風(fēng)格。這樣的和服和項鏈,同我的發(fā)型十分調(diào)和。當(dāng)時,我學(xué)著德國女孩子的裝扮,垂著長發(fā),額上束著一根絲帶。
不久,又從柏林打海路經(jīng)美國寄來了一副,也是黃金鏤的,薄薄的圓型,上面鑲著寶石,連著長長的黃金鎖子,宛若圣·保羅派的勛章。這副項鏈,大大滿足了我幼年時代的虛榮心。
那個時候,我經(jīng)常和朋友到農(nóng)鄉(xiāng)附近的原野上游玩。我用苜蓿花編織項鏈(說是項鏈,也許叫花環(huán)更合適)。將這綴滿鮮花的項鏈戴在脖頸上,可以聞到原野上青草的芳香。這種粉白的野花,花芯附近蒙著薄薄的綠色,含著幽微的藥香,清雅誘人。苜蓿編織的項鏈上,蒙著薄綠的白花和柔軟的淺綠的草莖纏絡(luò)在一起,那顏色,那形狀,都是極好的。即使現(xiàn)在,我依然幻想著讓那些穿著白色和玫瑰紅的少女們,脖頸上也能戴上這樣的項鏈。
十八歲那年夏天,丈夫在巴黎買了一副鑲有七八顆海貝、系著銀鎖子的項鏈,仿佛是將巨大的海貝,剔去貝肉加工而成。這種貝殼,形狀奇特,微微泛著緋紅的光亮,纏在我的脖子上,又滑,又冷。這些玫瑰紅的貝殼,也許不太情愿落在我的手中,而希望纏在維納斯的脖子上吧。在我學(xué)習(xí)法語之后,我將這位叫做Venus的女神的名字,連同玫瑰紅的貝殼項鏈,早已丟到茨阿車站的火車座席上了。鑲嵌的,丟了。金制圓型的,也丟了。不知道什么時候,也不知在什么地方,我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這些漂亮的東西如今在何處?我也不知道……
那貝殼雕成的項鏈,也許回歸出產(chǎn)它的海底了吧。若是如此,我一點也不可惜,因為這樣,要比纏在柏林肥胖的女人脖頸上更好些。
(陳德文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