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艷
心形雨花石
去深圳的路上,中途停車,我買到一塊心形雨花石,紅瑪瑙一樣的光澤,使我有了與同伴牽手的感覺。
遠在他鄉(xiāng)的日子,我常常夢里飛雪,把家鄉(xiāng)凍成一座沉默的山。醒來,我就攥著雨花石,數(shù)出幾個低沉的心跳讓它分擔。疼痛撲通撲通地傳過去,由它抵御。望著窗外,月光演變?yōu)榱硪粓龃笱?/p>
直到有一天,心形雨花石裂了細細的紋,我才想起它的家鄉(xiāng),也不在這里。
懷想故鄉(xiāng),一塊石頭,也難忍傷痛。
路邊花
落花紛飛,春天被拆卸了。車來車往,運走的不只是貨物。
路邊。樹陰下的女人,把飛吻拋給四季,卻不在意小花綻放或凋零。她不栽花,栽了塊停車住宿的牌子。
日子比大路上的車跑得還快。
第二年,牌子下開出小小的野花。
青春薄了,她的笑和疼痛同樣是一張百元紙鈔的厚度。小花多想借一朝清露,洗去那些男人褲腳下甩出的汗酸。
依然明亮的,是被女人擦了一遍又一遍的牌子。更明亮的是女人新砌的房子。
越來越多的車輛停下又開走,一個又一個春天了無蹤跡。
小花不知道,自己的綻放和凋零,還有幾回。
尋找炊煙
小時候,我是個笨拙的孩子。見風就長的年齡,許多記憶也被風刮走,而吮著手指,看灶房頂上那些炊煙的情形,卻總在夢里閃回。
小瓦房,低灶火,潮濕的劈柴烘烤著發(fā)霉的日子。炊煙像柔若無骨的手,把母親的身影拈得更加疲憊。
中間那些有關(guān)蜂窩煤的故事。被我囫圇吞棗地咽下、省略。
時光給往事添加上濃濃的詩意,昨天,我和幾位朋友背著畫夾或者相機,到偏僻山村尋找炊煙。
小山村里,那裊裊的炊煙竟然美輪美奐,如仙子飄飄的衣袂。配上幾竿翠竹、一池荷花,讓人難以相信是人間煙火。
反芻生活是誰的胃?
相機咔嚓一聲攝下一張張美圖。微風輕輕吹著幾棵柳樹、幾間小屋。
火燒云
一個傍晚就是你的一生,火燒云。
盡情擁抱山巒,盡情燃燒,絢麗到極致。
如果沉沉夜色是必然的囚籠,那就在月亮揮動鐮刀之前舞一曲霓裳。
奔跑于長滿云杉的叢巒之上,給微閉的無名野花涂上耀眼金色。細心傾聽風兒傳來一句句問候。
有夕陽相隨的一段路程,澎湃的血液使同樣澎湃的江河發(fā)了燒。
愿在這一刻燃燒,不尋找永恒,永恒早已迷路在那個憂郁的午后。
日子總有蓬勃和蕭瑟?;馃?,你于飄落空谷之時,也不曾遺憾錯過了朝暉與正午燦爛。
當綴滿鱗片的黑色天鵝絨遮去天穹,你對自己說:可以消失了,因為曾經(jīng)熱烈過,所以,寧愿安靜地死亡。
殘缺
東方漸白。當最后一顆星從天幕上退出,噴薄的旭日是哪個夕陽的今世?
期盼的春天真的來到,雪的舞姿成為昨日風景。岸邊的柳枝吐出嫩黃時,依樹讀書的已不是冬天那位少女。
流水彈奏著滄桑,乘舟而去的人杳無音信。至今沒人知道時間的容顏到底改變了多少。
幾個放學的孩子走在河堤上,童趣被家庭作業(yè)分散,他們一邊走,一邊討論著如何拒絕父母強加給的愛好。眉宇間已有幾分苦澀時隱時現(xiàn)。
也許,這個世界本來就是殘缺的。
我也只好把憂郁放在夢里,畢竟,淺紫只是春天諸多顏色的一種。
邀月
月亮掛在天上,這我知道。月光沒有重量,這我知道。
總可以邀月共飲吧,打開折疊的心,放飛赤裸的魂。把悲傷、喜悅以及說不清的煩憂托付給醉意,隨便它落在任何一個有風景的地方:或在水面上隨一葉小舟橫渡,或在夢幻的酒窩里笑它個春光明媚。
誰說不能站在浮萍上舞蹈,你看那池塘里,月亮恰似漢宮飛燕,輕盈得連蝴蝶都感到神秘。
是嫦娥在酒香中漫舞長袖。
哦,沒有重量的水中之月,緣何能夠沉于水底呢?
誰把思念晾在窗口,沉沉寂寞壓著月光。在樹下,又是誰醉得東搖西晃?夢里的故事從此不能完整。
是的,月光在離別后重若磐石。
邀月同醉,月光是月亮的眼神。醉意中,把夜的心事追得無處躲藏。
編織
我的手和心編織著不同的圖案,思維的線沒有開端和結(jié)尾,要扯多遠就扯多遠。
挑上針,昨夜和那人共舞華爾茲,不知他為何邁錯了步子?
翻下針,我五十五歲時會不會有一段異國情緣?
織好的麥穗,很飽滿,好像童年揀到的滿書包希望。那時候,我望著貨架上的毛衣,只能用眼睛,左一針右一針地練習。
我不安分的目光,編織幸福。
試穿過東方的刺繡和西方的蕾絲,試穿過稀奇古怪的時裝,用稀奇古怪的想法。
扯動線團,思緒已經(jīng)扯得太遠。
兩只袖子剛起個頭,飛翔的翅膀已轉(zhuǎn)個來回,我坐在樹下,臉上浮著神秘,沒有人看出我的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