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蒙

摘 要：文學語言中插入語“換句話說”在語法上是句子結構之外的獨立成分，雖然不影響語義表達，但在句中卻起著重要的語用作用。本文嘗試對搜集到的包含“換句話說”的文學作品進行修辭分析，考察“換句話說”使文本達到同義轉化的不同修辭手段，進而探究該插入語銜接語篇、明示話題、表情達意等語用功能，從而達到在鑒賞或寫作上正確理解和適切選擇組織言語形式的修辭目的。

關鍵詞：插入語 “換句話說” 同義手段 語用功能

引 言

插入語，又被稱為“獨立成分”，是指“句子里的某個實詞或短語，跟它前后別的詞語或句法成分沒有結構關系，即不互為句法成分，但又是表達上有作用”①的特殊成分。一般認為，插入語附屬于句子，不能參與句子的結構組合，也不影響句義的原始概念，只表示引起對方注意（如“你想”）、對情況推測和估計（如“看來”）、消息來源（如“據(jù)說”）、說話者看法和態(tài)度（如“以我之見”）等各種附加意義。事實上，不同種類的插入語在使用過程中都有自己獨特的修辭特色，力求使語義表達更加嚴密化和充足化，從而具有不可或缺的語用功能。

“換句話說”作為文學語言中一種常見的插入語，除了具有一般插入語的共同特征外，還表現(xiàn)出鮮明的語法特征。從語法性質上看，它是一個具有主觀解釋性的語用連詞，前后所連接的話語單元之間存在一定的語義聯(lián)系，并在此基礎上派生出歸納、解說、評論等語義解釋關系。從語法形式上看，它屬于“X說”類插入語的一種，即由一個動賓結構“換句話”加上言說動詞“說”構成，中間一般不能加任何語素，是一個比較固定的語言形式，同時有“換言之”、“換個說法”、“換個角度說（看）”等同義形式。

一、“換句話說”的同義修辭策略

在文學作品的言語交際行為中，發(fā)話者的話語策略是一個重要組成要素，它直接關聯(lián)著交際的方法與手段，決定著交際話語的選擇與建構?，F(xiàn)代漢語里的語義關系是多種多樣的，如同義、近義、反義、上下位義等。插入語“換句話說”的前后項話語單位從語法關系上來看，是一種同義手段的實現(xiàn)。所謂同義手段，其實就是把同義的語言或言語形式作為一種修辭的預備手段。同義形式可大可小，大至語篇，小至語素。根據(jù)形式的大小，“換句話說”的同義修辭手段可以具體分為語匯、語法、設格三方面：

1.語匯同義手段

漢語的詞匯系統(tǒng)“是一個豐富的聚合體，它的組成元素首先可以分為兩大層面：詞和熟語”②。就插入語的文本修辭而言，以語素為基礎組合而成的大量詞匯和熟語，在同義手段的策略中發(fā)揮了很大作用?！皳Q句話說”里的語匯同義手段主要是指在詞義系統(tǒng)中，依靠詞匯銜接來實現(xiàn)語義轉換，如使用重復相同詞語、相近詞語、指代詞等，特別是對同義詞的推敲選擇；在短語系統(tǒng)中，利用符號固有特色以及使用語境的拓展來突出語用效果等。如：

（1）保育院對生活不能自理的幼兒采取的是比較文明的戰(zhàn)俘營的辦法：自我管理。換句話說：大的管小的。（王朔《看上去很美》）

例（1）即是利用詞和短語的同義轉換使言語效果更好表達的句子，文中“大的管小的”是對“自我管理”的通俗解釋，便于人們理解?？梢?，在特定語境的影響下，藝術地運用語言和言語詞匯同義，可以達到相對最佳的修辭效果。

2.語法同義手段

在漢語語法中，“換句話說”具有修辭潛質并能獲得較為明顯言語效果的同義手段，主要體現(xiàn)在其前后項話語靈活式的語序排列上。通常來說，句子或語篇的排列次序一定程度上作用于語義表達、結構關系、句法成分等方面，尤其是“換句話說”前后項相同或相近的意義內容，更能通過不同的語義邏輯關系，表現(xiàn)出不同的結構形式，從而達到言語交際成功的目的。如：

（2）世界上從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事情，愛情也如此。只是很多時候，我們旁觀者無法理解戀愛中的男女心底最隱秘的那個需求——那是無法說出口的，也很難用語言表達，只有“感覺”，一旦“感覺”到了，愛情就產生了。換句話說，就是“來電”。

例（2）是“分+換句話說+總”的邏輯結構，插入語所連接的前后部分是總結歸納的語義關系，類似于“下定義”的模式，將結論放在后面往往更能幫助聽讀者加強重點理解說寫者的意圖。由此可見，附加插入語，后項的蘊含的信息內容雖然和前項相關相近，但語法結構同原言語相比卻會有差別，甚至會全然不同。所以，“換句話說”表達了言者對話語單位間的語義邏輯關系的認識，反映了前后話語單元之間的語義聯(lián)系，具有銜接語篇使其形成一個連貫整體的修辭功能。

3.“格”手段

“格”手段，即“設格”，就是運用修辭格來建構語言，是文學作品中言語行為重要的手段之一?！皳Q句話說”在實現(xiàn)同義轉換時，也有意或無意地運用到了大量辭格，更加生動形象地傳達信息，從而達到話語更好交際的目的。如：

（3）所以，幽默至多是一種脾氣，決不能標為主張，更不能當作職業(yè)。我們不要忘掉幽默（Humour）的拉丁文原意是液體；換句話說，好像賈寶玉心目中的女性，幽默是水做的。（錢鍾書《寫在生人邊上》）

（4）一部機器一部機器抵得上三十個人，換句話

說，機器開工一日的產量，用人工要一個月。（高陽《紅頂商人胡雪巖》）

（5）問題孩子的背后一定會有問題的父母。要知

道，孩子的很多成長是不可逆的，換句話說，“就是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等到我們意識到問題的那天，才會發(fā)現(xiàn)很多事情已經無法彌補和逆轉。

例（3）是比喻格，把“幽默”用“水”作比，使讀者對所描繪的抽象事物有了一個更具體、更生動的印象。例（4）屬換算格，即把難識或需特別強調的數(shù)量從人們易接受的程度出發(fā)，加以形象化換算，使枯燥寡味的數(shù)字變得生動可感。例（5）引用了一句眾所熟知的熟語，表明自己對社會現(xiàn)象的見解，使論據(jù)確鑿、充分，增強了說服力。這些辭格的運用，都是通過“換句話說”銜接起來的，插入語在此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使說寫者的言語行為更好地傳達給聽讀者，進而實現(xiàn)修辭意圖。

因此，對于“換句話說”前后項所表達的同樣或近義的意義和內容，我們可利用同義手段提供的種種可能使表達最優(yōu)化。需要注意的是，言語行為的話語主體在多種表達方式中選擇最適切同義手段時，應參照不同的角色關系、言語語境、語體風格等標準，才能達到使聽讀者更好理解和交流的修辭效果。

二、“換句話說”的語用功能

文學語言中，插入語的基本語用功能就是作為銜接手段，使篇章的語義連貫起來成為一個整體。而“在實際語言中，隨著一些語言成分使用頻率的提高，它們所表示的序列關系義逐漸固化，它們逐漸發(fā)展出話語標記甚至關聯(lián)詞語的功能。所以關系到某一個具體的插入語成分，它尚處于動態(tài)的發(fā)展過程中，在共時層面上可能存在多種不同的語用功能”③?！皳Q句話說”的使用也一直處于動態(tài)發(fā)展中，它在語篇銜接這一功能基礎上，引申出明示話題、傳情達意等多種語用功能，具體分析如下：

1.語篇銜接功能

語篇銜接是插入語共有的基本功能?！罢Z篇通常指一系列連續(xù)的話段或句子構成的語言整體，連貫和銜接是組合語篇的重要方式，連貫是‘語篇中語義的關聯(lián)；銜接‘體現(xiàn)在語篇的表層結構上，即語篇結構的關聯(lián)?！雹懿迦胝Z“換句話說”在這方面表現(xiàn)得更加明顯，起關聯(lián)語義、銜接結構、組合語篇的作用。如：

（6）我并沒有將你和過去分割，相反是我將你和過去緊密相連，換句話說，我就是你的過去。（余華《往事與刑罰》）

例（6）中，如果把“換句話說”去掉，這段話的語義不會改變，但是結構會松散些，末句與前面語句連接也比較突兀。有了插入語，“我”、“你”和“過去”三者的語義結構得到連貫，融合成一個更加完整和緊湊的語篇。

人們?yōu)榱税褍仍谒季S的邏輯性表現(xiàn)出來，需要在話語中使用一定的方法體現(xiàn)上下句語義內容上的連貫和形式上的銜接。并且在文學語言中，不管是簡單的句子還是復雜的語篇，彼此間都存在著制約和聯(lián)系。所以，插入語的運用，有利于篇章成為更具嚴密邏輯性的有機整體。簡而言之，“換句話說”的語篇銜接功能起到了承上啟下的過渡作用，達到了信息傳達完整化的修辭目的。

2.指示話題功能

指示是指以某要素（包括說話者、說話時間、說話地點等）為參照點跟語境發(fā)生聯(lián)系后才可能有確切詞義和所指對象的言語行為。話題則是相對于述題而言的語篇陳述的對象或說話的出發(fā)點，一個句法成分只要和后文內容在語義上具有“有關性”，就可以看作為話題?！皳Q句話說”有提示話題的功能，即它的出現(xiàn)，可以點明言語行為最重要的信息，實現(xiàn)話題的承接或轉換，進而把篇章貫通起來使話語延續(xù)、交際得以繼續(xù)進行。如：

（7）金錢是有限的，我們如果賺多了，就有人賺少了。所以用賺錢的手段去助人，等于只是改變金錢的所有權而已。而在當今這種社會制度下，不論用什么手段，被搶的永遠是窮人。換句話說，也就是搶了不認識的窮人，來幫助自己認識的窮人而已。（朱邦復《東尼！東尼！》）

在此句中，插入語所引出的后句是信息的增殖，“金錢”和“窮人”的內在隱性關系通過“換句話說”的同義轉換就可外化出來被標記為信息焦點，指引讀者跟著它，少付出努力就能更多理解整個篇章的語義，從而使得傳遞的言語信息更加豐富和嚴密。

“換句話說”在不影響原有信息連貫性的基礎上，進入言語對被它插加的話題核心信息進行限制、修飾或補充，使得話語內容和意義更加豐富、嚴密、準確，從而達到提高聽讀者對語篇認知程度和對話語可接受性的修辭效果，從而體現(xiàn)出其明示話題的修辭功能。

3.表情達意功能

關聯(lián)理論認為，交際是一種“明示+推理”的過程，即說話人以語言明示其表達意圖，聽話人通過推理來了解說話人的意圖，“一個明示行動包含一種關聯(lián)性保證”⑤。也就是說，要使交際成功，說寫者在組織話語時，一般會最大限度地表述信息，有意識地對信息加以引導和調控，適切運用各類插入語盡可能地明示信息，引導聽讀者去獲取相應的關聯(lián)信息；而聽讀者則希望耗費盡可能小的努力能敏銳地感受到發(fā)話者提供的關鍵信息，并積極進行填補、推理語義空白，正確理解發(fā)話者的語用意圖。

使用插入語“換句話說”就是明示說寫者的意圖、盡可能減少聽讀者付出努力、進而引導聽讀者獲取說寫者意圖的一個有效手段。如：

（8）唐小姐，你聽我說。你表姐是個又有頭腦又有才學的女人，可是——

我怎么說呢？有頭腦有才學的女人是天生了教笨的男人向她顛倒的，因為他自己沒有才學，他把才學看得神秘，了不得，五體投地的愛慕，好比沒有錢的窮小姐對富翁的崇拜——“換句話說，像方先生這樣聰明，是喜歡目不識丁的笨女人?！保ㄥX鍾書《圍城》）

例（8）中“換句話說”的前語闡明的是說話人對戀愛婚姻的一種認識，引出后語對方先生擇偶觀的斷定，發(fā)話者形象生動地表明了自己的情感態(tài)度，使聽讀者能很好理解其話語意圖。

由此可見，“換句話說”的表情達意功能，就是話語主客體之間為了求得話語主客體雙方認識的一致性，在利用“換句話說”時選取適切的同義修辭手段，表明自己的主觀情感評價觀點，從而使得口頭或書面交際成功進行的語用功能。

結 語

綜上所述，文學語言中的插入語“換句話說”不單是句子語法結構之外的獨立成分，還是一個不可或缺的語用成分。筆者對“換句話說”的研究是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進行的，從語匯、語法、辭格等方面闡釋了使其達到同義轉化的修辭手段，探究了該插入語銜接語篇、明示話題、表情達意等語用功能。但是，本文對于“換句話說”的研究，還停留在比較粗淺的層面上，尚需進一步窮盡式地搜集語料并進行更深入透徹地研究調查。

總之，“所謂修辭學，就是研究在交際活動中如何提高語言表達效果的規(guī)律規(guī)則的科學?！雹揠S著語用學、社會心理修辭學、文化語言學等學科的興起和盛行，人們對書面語乃至口語中的插入語研究在廣度和深度上也得到了發(fā)展，研究的重點也逐漸轉向了語言應用層面，使言語行為“于其用之也，亦隨所施而得其當”，力求達到在鑒賞文本或寫作社交中正確理解和適切組織語言或言語形式的修辭目的。

① 黃伯榮、廖旭東：《現(xiàn)代漢語（增訂四版）下冊》，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75頁。

② 賀又寧：《修辭學：言語行為之視野》，民族出版社2008年版，第331頁。

③ 邱闖仙：《現(xiàn)代漢語插入語研究》，《南開大學文學院》2010年，第49頁。

④ 李華：《插入語的修辭功能》，《修辭學習》2001年版第4期，第33頁。

⑤ 姜望琪：《當代語用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17頁。

⑥ 王希杰：《修辭學通論》，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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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陳 蒙，暨南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漢語言文字學（詞匯學與修辭學方向）。

編 輯：郭子君 E？鄄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