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雨晴
摘 要:作為臺灣和香港的言情高手,瓊瑤和亦舒都擅長用女性細膩的文筆描摹情感,但在對愛情的理解上,二人又在作品中傳達出同中有異的獨特個性,帶給讀者多角度的思考。本文試從《窗外》和《人淡如菊》入手,以作品中愛情的發(fā)生、發(fā)展、消逝為切入點,探討瓊瑤和亦舒寄寓在文本和意蘊層面中的愛情意識。
關鍵詞:瓊瑤 亦舒 《窗外》 《人淡如菊》 愛情 女性
中國古典小說歷來有言情一派,千百年來,才子佳人上演的或刻骨銘心、或溫馨靜謐的情愛糾葛,一直是文學作品的一大母題,帶給人們美的感悟和思考。作為頗具盛名的言情圣手,瓊瑤與亦舒都擅長用女性細膩縝密的文筆描摹百態(tài)愛情,但在相似題材的駕馭上,二人又有自己獨特的創(chuàng)作個性。筆者力圖從《窗外》和《人淡如菊》入手,以作品中愛情的發(fā)生、發(fā)展、消逝為切入點,探討兩位女作家寄寓在文本和意蘊層面中的愛情意識。
一、愛情的萌生:禮教家庭與商業(yè)社會
《窗外》是瓊瑤的成名作,也是一部自傳性質的小說。二十五歲的瓊瑤因為初戀情懷的難以割舍,便把所有的幸福與痛楚投射在十九歲的江雁容的生活中。江雁容滿腹詩書、氣質高潔,本應是天真快樂的年紀,卻因為升學的壓力,在家庭中感受不到父母的關心,變得敏感憂愁。在以日記本為媒介的交流中,江雁容得到了中年語文教員康南的關懷,在互相理解、欣賞的基礎上,他們的感情發(fā)展成為愛戀。
相比之下,《人淡如菊》被冠以“都市言情”的名號,自有一股現(xiàn)代意識。亦舒把故事背景放置在英國,將男主人公設置成一位地道的中年英籍男子。二十一歲的留學生喬,因為愛慕大學教授納梵先生,在畢業(yè)之后又回到英國,做了他的情婦。沒有太多相思成疾和糾結煎熬的渲染,愛情發(fā)生在意料之中,但顯然也是情理之外。
同樣是不被世俗認可的師生戀題材,《窗外》中,康南被設定為一個喪偶、對前妻一往情深的角色,作者顯然是在倫理上為男女主人公的情感洗白,甚至從傳統(tǒng)婚戀觀念里,為他們找到一頂反禮教的帽子。這樣的故事開頭完全符合古代言情中“落難男女惺惺相惜”的套路,且同古典小說相似,他們的苦悶都來源于家庭,或遭受親情的失落,或經歷家破人亡的傷痛,愛情成為他們相互慰藉的肩膀,家庭是促生他們情感萌芽的因素。
《人淡如菊》中,喬與納梵不僅是師生戀,同時也是婚外戀,這樣違背道德的愛情并沒有讓喬愧疚,反而認為“我們兩個人都沒有推搪的余地。除非說句笑話:賴社會。”①亦舒給了她一個灑脫的性格,把這種異化的愛情歸為社會的責任,且處處都有伏筆。喬獨自生活在異國,寂寞的生活讓她孤單早熟,并認為“現(xiàn)在死在外國,大概也不會流一滴眼淚了”②。這樣看透世事的女子被平凡善良的納梵所吸引,是因為他身上有她渴望的溫暖。納梵也說:“每次跟你在一起,我覺得我是存在的,只有你注意我,在大學與家,我不過是件家具,真有點疲倦。”③這樣的愛情發(fā)生,倒像是茫茫人世間,兩顆寂寞的心恰當?shù)叵嘤?,寥落地相擁,各取所需,冷暖自知?/p>
因此,從愛情產生的背景設置看來,《窗外》無論從情節(jié)還是觀念上都更加古典保守,傳統(tǒng)禮教家庭的壓制成為愛情的溫室;而《人淡如菊》卻毫不避諱情感的功利性,愛情的產生在一定程度上影射出了商業(yè)社會人性的冷漠,有著較深刻的批判力度。
二、愛情的姿態(tài):纏綿熱烈與獨立清醒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古往今來所有的深情女子,一旦真心相傾的時候,就會視愛情高于生命,在感情風暴里迷失自己。這一點上,《窗外》和《人淡如菊》是相通的。“只要你對我是真心的,”江雁容說:“我不管一切!”④她熱烈地表達著愛的勇氣;而喬也欣然默想,“我見到他的時候是這樣快樂,比擁有全世界還高興”⑤。住在愛情里的女子,瘦小柔弱的有了力量,隨性獨立的有了柔情,有著相似的甜蜜和嬌羞猶疑,但又呈現(xiàn)出相異的生長姿態(tài)。
瓊瑤筆下的江雁容溫婉明理,對情感和愛人有著強烈的依賴,她執(zhí)著于康南的真心,也對他們的婚姻有著無數(shù)浪漫的設想,因為婚姻才能帶給她需要的幸福和安全感。然而當愛情面臨迷茫時,她又選擇自殺來傷害自己,懦弱地證明自己愛的狂熱,一切行動緣情而發(fā),全然忘了理智。面對愛情,她便是一個因愛而生、因愛而死、死又復生的至情女子。而當《人淡如菊》中,納梵問喬:“你肯嫁給我?”這個前一秒還沉浸在愛情中的女子卻立刻思考:“嫁給他?一個小大學的副校長,一個外國人,有兩個孩子,我從沒想過嫁他。我知道我愛他,不過結婚是另外一回事。”⑥她心甘情愿面對現(xiàn)實,卻對幸福不抱有希望,冷靜得沒有多余的幻想。在愛情里,喬依然堅持自己的原則,有自己的獨立意識,她不接受納梵的錢,也不會為了迎合他學著做飯。在故事的中途,納梵中斷了他們的關系,喬病倒了,卻沒有像江雁容一樣自殺,而是游刃有余地周旋在身邊的年輕男性之間,讓人幾乎看不到她的脆弱,全然一副任性超脫、獨立精明的心理。
對愛情濃情熱烈,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意綿長暗示了瓊瑤對理想化愛情的追求,女人可以為愛赴湯蹈火,為深愛的男人放棄一切;而暗香疏影般的清俊孤傲則是亦舒想要傳達的:男女是平等的,無論是物質世界還是情感世界里,女人都應該是自由的,愛時要堅持自我,不愛時更要獨立。
三、愛情的凋零:情陷過往與活在當下
最后,江雁容迫于家庭的壓力,嫁給了父親的學生李立維,過起了柴米油鹽的生活;而喬也脫離了納梵,按照母親的意思,回到香港和家明結婚生子,操勞在婚姻的瑣碎中。看似相同的兩個結局,實則大為迥異?!洞巴狻防锏慕闳蓦x開康南,不過是陷入另一場以李立維為主導的偏執(zhí)情感里;而《人淡如菊》中的喬,是被納梵欺騙后,逃離到家明設計的另一場愛情游戲中。兩個作品里,深情的已然對感情失去付出的勇氣,精明的卻被愛情計算,逃不出世俗的圈子,這樣面目全非的愛情,讓我們開始思考其中的意蘊。
《窗外》中,瓊瑤的行文之間有種細膩溫厚的古典氣息,古詩詞的使用更是信手拈來,為故事渲染出一種朦朧的氛圍,描摹出了人物百轉千回的矛盾心態(tài)。這樣的文風既契合故事本身的哀怨傷感,也是瓊瑤對愛情心懷憧憬的文本表現(xiàn)。她曾說:“盡管在生命里,無數(shù)坎坷,也受過許多挫折,我依然相信‘愛,相信‘善,述說人類的‘真情,一直是我寫作的主題。”⑦她筆下的女性為愛勇敢掙扎,對自己的幸福有著明確的追求,敢于和家庭、輿論抗爭,她們心中的愛是高潔神圣、純粹無瑕的,能帶給讀者希望和真摯的鼓舞,是對人間情義的堅信和熱切向往。創(chuàng)作《人淡如菊》的亦舒卻是冷眼看世界,小說語言簡潔流麗,暗涌浮動。她不夸張,不拖沓,三言兩語就把故事講清晰,有時會跳出來加上自己的議論,讓讀者在閱讀的同時也能思索意義,一派清遠疏淡的風格,卻也暗合她對愛情的理解。倪匡曾說:“亦舒自小在香港長大,她的小說,和香港人的脈搏頻率相同,是地道的香港文學?!边@就說明從亦舒的言情里,看得到時代和社會的影子,愛情并不是純意識的產物,它時時刻刻都打著物質的標簽。因此,她筆下的情愛和人物談不上高尚,卻又不能被輕易責備。他們相愛時真心投入,不愛時全身而退,屈就現(xiàn)實,各自保全。愛情對于他們來說,是一種奢望,一個難以企及的夢想。
兩部作品告訴我們,即使愛情凋零了,女性依然存在兩種狀況:一種從未走出情感的掙扎;另一種則不能逃脫世俗,繼續(xù)行走在當下的紛擾中。
四、結語
綜上而言,《窗外》和《人淡如菊》雖同屬通俗言情中的師生戀題材,且都是從女性視野關照下展開敘述,但在愛情發(fā)生、發(fā)展、結束的故事設置和語言表達上,都滲透著作者自身的生命體驗和情感體悟。
六十年代的臺灣社會依然封閉,作為大陸遷臺的作家,瓊瑤作品中體現(xiàn)出了濃郁的傳統(tǒng)文化價值取向。完美的男女主人公和堅貞不渝的愛情,是重情重禮的道德典范,雖然美麗,卻似空中樓閣般縹渺;作品中的人物即使有反抗的一面,也不是反抗生活本身,只是為了情的達成苦苦掙扎。一定程度上,《窗外》是瓊瑤深居書閨,對完善人格和完整情感的守望,是她對傳統(tǒng)文化及男權主導社會的認同和依賴。而亦舒生長的香港社會是商業(yè)化、娛樂化的大都市,加之殖民地外來文化的交融,多元現(xiàn)代的價值觀影響了她的創(chuàng)作。她筆下的情扎根于波瀾起伏的社會現(xiàn)實中,并因現(xiàn)實的冷酷無情打破了傳統(tǒng)的愛情童話。亦舒的小說中,真實的生活萬象被涵納,金錢和功利都銷蝕了感情的純潔性,道德不再是世人心中的唯一評判標準,女性逃離了男權社會中的身心束縛,不再是愛情的奴隸,真正成為了心靈的主人。
這樣不同愛情觀的傳達,讓《窗外》和《人淡如菊》像是兩叢風格迥異的花,一叢是瓊瑤精心繡在絲絹上的牡丹,開得熱烈燦爛,典雅唯美,卻又帶著脆弱瑣細的閨閣氣;另一簇是盛在琉璃瓷瓶中的翠菊,在亦舒隨性擺放間,已然透出遺世獨立的風情,安靜從容地綻放成一小片人間煙火。一言以蔽之:濃情牡丹恬靜菊,淡妝濃抹總關情。
①②③⑤⑥ 亦舒:《人淡如菊》,海天出版社1996年版,第68頁,第30頁,第67頁,第82頁,第80-81頁。
④⑦ 瓊瑤:《窗外》,新星出版社2012年版,第106頁,第6頁。
參考文獻:
[1] 公仲.世界華文文學概要[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
[2] 孫麗芳.淺論瓊瑤與亦舒創(chuàng)作異同[J].時代文學(雙月版),20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