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阿拉善,蒼天般的阿拉善!蒼天有多么多彩,阿拉善就有多么多彩。
阿拉善有金有銀有水晶,阿拉善的煤是黑寶石;阿拉善的駱駝最多,白駱駝世界罕見;阿拉善的梭梭是沙漠人參,世上的種子沒有誰比它發(fā)芽快;阿拉善的光、熱、風(fēng)貯滿一年四季,永遠用不完。一望無垠的大沙漠,是全世界唯一的沙漠地質(zhì)公園。
阿拉善,蒼天般的阿拉善!蒼天有多么古老,阿拉善就有多么古老。
阿拉善,
五彩斑斕之地,賀蘭山下的廣袤漠野。
我騎著追風(fēng)的馬匹,剎那就是千里。千年的云霧,千年的明月,千年的瀚海與綠洲。一座座烽燧與寺廟、一行行大路與樹木,一聲聲琴弦和謠曲,在我身后退去。我越過時光和歷史、書籍和建筑,去赴美麗阿拉善的約會。
阿拉善,蒼天般的阿拉善!蒼天有多么遙遠,阿拉善就有多么遙遠。
沙漠、戈壁、山巒、丘陵、湖盆、灘地,起起伏伏。賀蘭、合黎、龍首、馬鬃,山山連綿。雅布賴把阿拉善分為兩半,黃河流過烏索圖和巴彥木仁蘇木。巴丹吉林峻峭的金字塔,是我國最高的沙山;騰格里和烏蘭布和的沙丘鏈,新月一樣流動。戈壁與山脈相間,湖泊和草灘分布。賀蘭山削弱了來自西北的寒流,古老的居延海綠草如茵。
阿拉善,蒼天般的阿拉善!蒼天有多么多彩,阿拉善就有多么多彩。
阿拉善有金有銀有水晶,阿拉善的煤是黑寶石;阿拉善的駱駝最多,白駱駝世界罕見;阿拉善的梭梭是沙漠人參,世上的種子沒有誰比它發(fā)芽快;阿拉善的光、熱、風(fēng)貯滿一年四季,永遠用不完。一望無垠的大沙漠,是全世界唯一的沙漠地質(zhì)公園。
阿拉善,蒼天般的阿拉善!蒼天有多么古老,阿拉善就有多么古老。
額濟納河畔一萬年前就住著人類。古居延連接了東、西石器文化,歷代北方民族在賀蘭山、曼德拉山、龍首山留下巖畫數(shù)以萬計。
秦掃六合,阿拉善設(shè)郡;漢戍邊屯田,居延、休奢置縣;唐遷安北都護府,于額濟納旗境內(nèi)。安史之亂,河西走廊中斷,居延成為長安與西域的“草原絲綢北道”。清康熙正式設(shè)旗編佐,阿拉善再沒有離開華夏的版圖。
黃河岸邊、蘭山要塞,史前遺存、商周遺址、古郡重鎮(zhèn)、長城關(guān)隘、屯田練場、漢元墓葬、黑城文書、巖畫漢簡、親王府邸和黃教寺廟,鋪就了阿拉善的燦爛畫卷。
蘇泊淖爾,古弱水的尾閭。天上神母動了惻隱,讓祁連的積雪流成銀色的額濟納。于是“弱水絕流沙南至南?!保ā痘茨献印さ匦纹罚?,于是有了碧海云天、樹木蔥蘢的居延澤,有了天鵝漫天飛舞的天池,有了土爾扈特人蓬勃生長的搖籃。
你好啊,甘洌、清明的居延海!從誕生之日,就帶著圣者的智慧和從不屈服的靈魂。歷經(jīng)億萬斯年,太多的興衰層層疊疊。
騎著青牛的老子是在這里沒入流沙的嗎?夢為蝴蝶的莊子是在這里幻化成仙的嗎?青海湖神秘失蹤的情圣是歸宿在你深深的懷抱嗎?
而流水記得微風(fēng)。
記得朔風(fēng)吹不開的冰封?!盃幗拍辍钡奶K武,顫巍巍拄著漢廷的符節(jié),節(jié)上的牦牛尾毛全部脫盡,終不肯稍稍低下高貴的頭顱。長河落日,大漠孤煙。一頭紛亂的華發(fā),在疲憊的羊群里時隱時現(xiàn)。銳利目光越過無邊的戈壁,襤褸的衣衫里,藏著不可屈辱的使命,舉手若電,從翻滾的烏云里,抓住一節(jié)鏗然。豪氣在瞬間逼近,照亮了史冊。
記得李陵的五千步卒遭遇十萬敵騎,鐵血迸濺,英雄飲恨,留下千古的悲歌。源頭飛來的潔白天鵝,為誰作別?煙波荒忽,音信渺茫。弱水湯湯,三千纏綿;弱水湯湯,催人肝腸。流淌壯士的傷痛,擾亂了月的心緒。愿居延海每一滴水每一粒沙給他溫暖;愿色彩、音韻、云霧以及樹林一起,投入海的懷抱,涉過懷念的波濤,把酒和祝福向烈士奉獻。
阿拉善,蒼天般的阿拉善!蒼天有多么執(zhí)著,阿拉善就有多么執(zhí)著。
一千七百七十一年才開始幾天,被嚴寒凍僵的伏爾加河陡然驚起。那個凜冽的早晨,渥巴錫的號令震動了世界。冰雪燃起了熊熊烈焰,十七萬土爾扈特人同時拔營,燒毀了木殿,訣別客居的異國草原。他們發(fā)誓除了佛不畏懼任何勢力,不再臣服于任何帝國。
哪怕“早晨醒來的時候,幾百個圍在火堆旁的男人、女人和兒童已經(jīng)全部凍僵而死去”;哪怕白刃格斗,成千上萬戰(zhàn)士橫尸遍野;哪怕幾乎喪失了所有的牲畜,“其幼孩有無一絲寸縷者”。(英·德昆賽《韃靼人的反叛》)
整個部落的暴動,劫持了日月的光輝。讓帝國的守護神鷹,蒙受了永不磨滅的恥辱。一個悲情叢生的時刻,矯健的馬群奔騰而去??缭絹喼逕o垠的原野,百折不撓。蓋世的堅韌與勇氣,轟轟烈烈。即使流盡最后一滴血,倒下最后一個勇士,不能選擇生死不離,不能放棄一線生機。血的河流流向祖先生活的遠方,那片土地生長的是善良,那片土地繁榮的是祥和。群山翠綠,河流清澈,天空蔚藍如新,是我們共同的母親。記住我們是兄弟,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
河邊的秋草又開始泛黃。酒喝干了再斟滿,任琴聲憂傷??粗氵h去,守著你飛來,我尋覓一首歌的意境。鴻雁已不見蹤影,古歌停泊在記憶的岸邊。超越時空的翅膀,依舊在云端盤旋?!耙弧弊趾汀叭恕弊郑橇嘘牭膫ゴ笏囆g(shù)。死心塌地的土爾扈特人,把信念寫在天上。在高瞻遠矚的空間,山重水復(fù)就像翼下的羽毛。傾聽遠方的呼喚,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吸引。
霧讓山退隱,云像滄海橫流,一杯酒飲盡獵獵風(fēng)塵。背負了沉重的期望,執(zhí)意去遠方承受苦難。幸??v被放逐,絕不會無家可歸。一輪圓月普照永恒的時空,拖著大漠的飆風(fēng),掛著伏爾加河的波浪。秋天、秋水、秋月,哪一樣不曾印上我們的熱血!踏破千頃荒沙萬里雪,東歸的途程綿延不絕!風(fēng)中的野火長明不滅,有多兇險的關(guān)隘,就有多無畏的行列。馬蹄留下踏殘的落花,歌手留下破碎的酒碗。動蕩的靈魂誰也不能窒息,游牧的勇士永遠屬于遠行。每一個夜晚都為著明天,只要能看到故鄉(xiāng)就欣喜若狂。
風(fēng)云未息,鐵蹄猶響,壯美的河山孕育壯美的華章。橫天的雁陣無可阻擋,執(zhí)著的兒女誰能奴役。傳奇的壯舉早已成為古典,土爾扈特人的名字,依舊在風(fēng)中呼喚。
我在蒼茫中望斷你的背影,色彩與意象在契合中鏈接。從此我的世界,永遠有一片憧憬的天空,和你飛翔的幻影。
阿拉善,蒼天般的阿拉善!蒼天有多么長久,阿拉善就有多么長久。
歷史的滾滾風(fēng)沙,填不滿文明的遺痕。一個古老民族的意志,將滄桑定格在摩崖。粗糲堅硬的線條,刻滿鐵色的石壁。比甲骨文更古老的文字,是遠古人們凝視的眼睛。曼德拉山上的巖畫,是石頭上的史詩。穿越時空隧道,傳遞上古文明的密碼。蓬勃生命的景致,從容浮現(xiàn):日月星辰,飛禽走獸,交媾生殖,狩獵乘騎,放牧舞蹈,征戰(zhàn)祭祀,圖騰禁忌,幻想神靈、魔法符號,歷經(jīng)幾千年的文本,展示著先人的純真。質(zhì)樸,奇崛,笨拙,毫無規(guī)則,卻畫盡了生死萬象。不懂得金錢與權(quán)勢,遵循的只是心靈的指示。神圣與世俗,強悍與柔弱,狂歡與苦難,在巖石上盡興揮灑。人是永遠的主角,赤裸裸的性征和性愛,分泌出朦朧的主宰意識。崇拜自然,崇拜神靈,崇拜生殖,神公式被幻化成血性的太陽,天人合一。
懵懂未開的混沌,蘊含著生命的旺盛與不竭。童稚般的原始表達,讓黑色的玄武巖熠熠生輝。
一個簡單的過程,一種無敵的形式。每年,每月,每天,無聲息的戕戮及孕育,和巖石對視,完成一次涅槃。點石成金,走完平凡到非凡的過程。巖畫使曼德拉山永遠活著。屏息聆聽,原始的石器或鐵器的敲擊仍在山中回應(yīng)。先民面壁祈禱,頂禮膜拜。石頭給予他們靈感,他們賦予石頭生命。
海市蜃樓時起時滅,額濟納金紅的胡楊宣示大漠的堅貞。烽火般燃燒的層林,演繹著不朽的情懷。為著與夢想和永恒相守,在高高低低血一樣的婆娑中如火如荼。凄美蒼古的容顏,在朝霞與落日中矗立千年。
無邊的瀚海滾動著死亡的峰谷,只憑本能生根長葉。仰面陽光遼闊的瀑布,與藍天與白云為伍。粗糙殘酷的風(fēng)和冰雪,可以讓你赤裸龜裂,卻無法阻止向天空的張揚。三千年的黃沙,伏在腳下;三千年的狂風(fēng),吹不死新芽。肌膚傷痕累累,年輪卻清晰無瑕。虬曲嶙峋的枝杈,訴說著曾經(jīng)枝繁葉茂的輝煌。
生就生個絢麗多彩,死也死個傲然挺拔,就是倒下,也是鐵骨崢嶸。挺立寧折不彎的脊梁,高舉生命不死的旗幟。
站在戈壁,聽胡楊如傾如訴,思緒被血一樣的顏色鎖住。心靈默默對話,漸漸讀懂大漠精靈的氣度。擁抱你,我的胡楊!你的堅韌和挺拔,是思想的崇高和神圣。為著對貧瘠與寂寞的承諾,忍耐無盡剝蝕的摧殘。無視自然的變遷,意念像磐石固守;無視歲月的輪回,扎根在世人的精神世界。接受漫天的贊禮吧,且看漫天落英繽紛飛舞。
悠悠的駝鈴,響在絲綢古道。誰在西風(fēng)落日中跋涉,尋找夢里的綠洲清泉?誰在干枯的紅柳邊,尋找吹羌笛的戍客?誰在驛站的廢墟,尋找漢使的車仗?樹林中閃過高僧的經(jīng)筒,敖包邊飄搖胡姬的舞衣。戍邊的兵士埋骨黃沙,留下風(fēng)干的遺骸。戍樓的石垛老了,空曠的箭眼和掛過號角的鐵釘,抹上歲月的銹跡斑斑。
哪里是黃河萬里濤?哪里是楊柳花開的中原?沉默的顰鼓,記錄了曾經(jīng)的哀嘆。
天高云淡。繁茂的駱駝草是一蓬蓬饑渴的祈盼,壁立的鉆天楊搖曳著喜怒哀樂。夏季的野草瘋長,掩埋了古時的路標(biāo),里程望不到終點。
有裊裊炊煙升起,遠遠飄在大漠深處。稠乎乎的乳汁,流淌著溫度。少婦柔情的手,搖響深井的水聲。最牽動旅人眼睛的,是氈房黃昏時的馬燈。燈下會有篝火唱歌,燈下會有燒酒羊肉,燈下會有英雄系馬,燈下會有壯士磨劍。心里藏著密密的小徑,宛若巖壁爬滿了青藤。沙塵中演繹著風(fēng)花雪月,浪漫書寫于草葉。
這是一次豪邁的旅行,誰會沉溺于如鐵般的感傷。馬上男人淡定的眼神,穿越人世的天際線?;氖徥枪爬系膲魢?,倔強的脊背,背起歲月諄諄的囑咐。
駝隊行走的路,希望就是指南。哪里有駝隊,哪里就有希望。無論風(fēng)沙如何彌漫,都能把目的地找到。穿過沙漠,越過冰川,面對如血的天宇,即便站成一塊化石,也要給后來者留下風(fēng)景的華麗無瑕。
駝背上馱著青綠的枝條,千枝萬枝要把春天插遍沙漠。荒野的氣息充滿內(nèi)心,從不在任何一種花朵前流連。遠古的祖先,曾在這里繁衍生息。鐵器撞擊巖石,鉆木取火的聲音直擊大地的胸膛。毀滅與死亡,不能阻止拓荒的腳步。陡峭的懸崖,有日頭渾圓的光輝。駝鈴在風(fēng)中謳歌,跟著理想一定能把春天追著。
駝隊到來之前,百鳥已經(jīng)站定,在戈壁披掛疾風(fēng),和種子一同守望。駝隊全部的命運,都與沙漠有關(guān)。青春在烈日下暴曬,風(fēng)華在沙漠里流失。額頭禿了,成了沙漠的荒丘;皺紋密了,成了沙漠的弧線。
而阿拉善是如此年輕!
遍地有了河流,河邊有了森林,森林里鳥獸和鳴;一條條道路縱橫,一座座城市聳起,城市里燈紅酒綠。
阿拉善,蒼天般的阿拉善!賀蘭山下的廣袤漠野阿拉善,五彩斑斕之地阿拉善!
2012-9-11阿拉善歸后
作者簡介
陳世旭,當(dāng)代作家。先后出版長篇小說《夢洲》、《裸體問題》、《將軍鎮(zhèn)》、《世紀神話》、《邊唱邊晃》、《一半是黑色 一半是白色》、《登徒子》等以及《風(fēng)花雪月》、《都市牧歌》、《中國當(dāng)代作家選集叢書·陳世旭卷》、《青藏手記》、《人間喜劇》、《陳世旭散文》、《邊走邊想》、《誰決定你的世界》等散文隨筆集、中短篇小說集多部。小說《小鎮(zhèn)上的將軍》、《驚濤》、《馬車》、《鎮(zhèn)長之死》分獲1979年、1984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1987——1988年全國優(yōu)秀小說獎;首屆魯迅文學(xué)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