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葉

她是一個聰明的女生，只要稍微努力一下成績就很好，然而她學習一點也不用功，而且談戀愛，還揚言要為男友生孩子。她的媽媽帶著殘疾的爸爸跪著求我，讓我救救她……

為“愛”義無反顧，她想為男友生孩子

宋芊芊16歲，是新轉(zhuǎn)到我班上的女孩。據(jù)介紹人說，她是因為嫌之前的那個學校離家太遠才轉(zhuǎn)來的。當時，我并沒有多想。

她像極了瓊瑤小說中的叛逆女孩，有一雙美麗陰郁的眼睛，喜歡劉海遮面。她纖弱，卻很固執(zhí)地不肯多吃；有一顆聰明的頭腦，但偏偏不用功；仇視一切大人，總是從頭發(fā)縫里斜視別人。

我既是宋芊芊的班主任、學校的心理輔導員，也教她這個年級的外語課。在我的外語課課堂上，宋芊芊總是畫畫，畫靜物與美女，有不錯的天賦。轉(zhuǎn)來的第三周，宋芊芊就有了一個同樣瘦削的同班男友。據(jù)來打小報告的學生說，他們在花叢后面悄悄地接吻；宋芊芊給男朋友買手表，買生日蛋糕，一副很闊綽的樣子。她很少和其他女生來往，在她看來，女生們都是愛嫉妒的。

課下，宋芊芊被我叫到辦公室談話，她說她再很小的時候就沒從得到過母愛，自從有了弟弟，她一直就跟著奶奶睡，不知道母愛的溫暖為何物，只有男朋友對她好，所以，如果可以，她愿意為他去死，現(xiàn)在，她很想為他生個小孩——他們愛情的結(jié)晶。

我初步判斷她是缺乏家庭關(guān)愛的孩子，于是私下約來她的父母。然而，這根本不是一個她描述給我的干部家庭——她的媽媽才40歲，已經(jīng)頭發(fā)花白，雙手粗糙，憨厚少言，爸爸則是個盲人。我責怪他們：“你們怎么不知道多關(guān)心女兒？孩子在叛逆期在家里找不到溫暖，怎么不瘋狂地沉迷于早戀或者其他的不良活動？你們就是重男輕女！”

宋芊芊的媽媽看了我半天，眼淚打著轉(zhuǎn)，生怕自己說錯了話，囁嚅道：“我們怎么不關(guān)心她？苦做苦扒地種著蔬菜大棚，土里刨食賣錢供她上學，從小看她瘦，我們不舍得吃也省錢給她買肉，她要錢我們從來沒打過停頓……”宋芊芊的父親也在旁點頭：“我們疼愛她勝過她弟弟！”

我話告訴他們：“照學校的規(guī)定，學生談戀愛，尤其還敢在校接吻，是要被開除的，宋芊芊想要給她愛的男孩生孩子，這很危險，學校不敢擔這個責啊！”

她的父母不約而同對我跪了下來：“老師，求求您，芊芊如果被開除回家，那她這輩子就完了，您一定要救救她。您是老師，比我們有辦法！”

我連忙把他們扶起來，答應一定好好勸說和教育宋芊芊。

后來我才知道，宋芊芊在先前的學校就是被勸退的，也是因為早戀，為此，她的手腕尚留有一道不太陳舊的疤痕。對于愛情，她總是義無反顧，懷著視死如歸的悲壯。

多么棘手的問題！

尋找解決方法，讓堅冰慢慢融化

一開始，我決心以理服人，苦口婆心勸說和感化她。

我拿遠大理想來說服她。我告訴她，人生的路還很長，最美的風景在后頭，青少年要把心思放在努力學習和奮斗進取上……

宋芊芊馬上截住我的話，說道：“別給我講大道理！什么中學生心理健康教育，什么中學生‘早戀，什么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戀愛觀，統(tǒng)統(tǒng)地都別給我講，我和你說的根本不一樣?！?/p>

我說：“那你應該知道，中學生沒有經(jīng)濟基礎(chǔ)，沒有人生經(jīng)驗，是不適合談戀愛的?！?/p>

她說：“這是你的理論。我倒覺得中學生更適合談戀愛，因為愛情本就是無邪的、簡單的、純凈的，愛情來了，接受就好，不需要什么經(jīng)濟基礎(chǔ)。我們有一顆純潔的堅定的心，愿意為所愛的人奉獻一切。”

我說，女孩子要自尊自重，可不能隨便就把自己奉獻給別人。

宋芊芊說：“我們是互相奉獻，愛情是偉大的?！?/p>

我說：“那你不怕被開除？”

宋芊芊眼里閃過一絲悲傷和恐慌，但還是嘴硬：“那樣的話，我們就出去闖蕩江湖，做神仙眷侶。”

我真的啞口無言了。我深信這是我做班主任五年來遇到的最難以勸服的孩子，軟硬不吃。

我不甘心就這么放棄，連續(xù)兩個晚上我都沒有睡好，翻看了一摞《哈佛女孩劉亦婷》和《好媽媽勝過好老師》之類的家教書籍，最后總結(jié)出好孩子的一個共同點：他們的背后，都有一個民主、寬松、言論自由的家庭環(huán)境，孩子內(nèi)心的所有疑惑都愿意跟家長說，都能在家長這里找到最佳答案，出了問題，家長和孩子永遠是一起面對一起尋求解決的辦法。宋芊芊的家庭缺少這樣的條件，她的父母木訥寡言、不善表達，而且還要照顧兩個孩子，還有一個據(jù)說能“忙死人”的蔬菜大棚。所以，他們雖然想讓女兒改邪歸正，好好學習，卻無能為力。

那么，宋芊芊自己對上學的態(tài)度如何呢？我回想起提到“開除”時宋芊芊眼里稍縱即逝的恐慌，深信她還是很喜歡校園這個書香彌漫的環(huán)境的。而且，通過她虛構(gòu)的家庭背景我也看出，她有極強的虛榮心。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一種上進心。

我決心不再以說教的姿態(tài)來改變宋芊芊了。

再次找宋芊芊，是我約她去我家里做客。她很敵意地聽我說話，似乎在準備反駁我的措辭。我說：“其實老師也有過少女時代，還喜歡過一個學長，確實如你所說，愛情是無邪的，很美好?！?/p>

宋芊芊眼睛一亮：“那后來呢？”

我說：“我們那個時候，不敢有‘后來，頂多也就是偷偷瞟兩眼，私下里寫寫酸詩，然后各自讀大學、成家?！?/p>

她說：“兩個相愛的人就這樣分開了？你們太不尊重愛情了！”

我說：“才不是呢！我們就是因為尊重愛情，才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優(yōu)秀。不然，你讓對方愛你什么呀？你能給對方什么？”

宋芊芊說愛是沒有條件的。就這個問題，我們討論了整整一個晚上，雖然宋芊芊很堅持，但我發(fā)現(xiàn)，她對我沒有敵意了。凌晨，我口干舌燥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窩在我家的沙發(fā)上睡著了。

擬訂“有限體驗”條約，滿足少女渴望

宋芊芊早晨醒來時，對我說，她夢見自己懷孕了，生了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她的“老公”很溫柔地照顧她們。我知道，這是這個總以為自己很缺少關(guān)愛的女孩子內(nèi)心的渴望，她特別渴望被人這樣悉心呵護一次，如果這個愿望沒有實現(xiàn)，她會日復一日著魔似的繼續(xù)癡想這件事。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宋芊芊的媽媽是農(nóng)民，不善于用“寶貝，媽媽愛你”之類的詞語對她表白，她爸爸在一次事故中眼睛失明，也不能給她一個健全父親應有的關(guān)愛，所以看多了港臺劇的宋芊芊便錯誤地認為，父母都是不愛她的。同時，我也明白了宋芊芊內(nèi)心深處對男女性愛存在著一定的幻想與憧憬，因為懷孕是性愛的結(jié)果，在她的眼里，懷孕是一個美麗得有些神秘的詞。

我故意露出同情的表情，和宋芊芊擬定了一個“條約”：我來幫助她實現(xiàn)她的愛情夢和媽媽夢，讓她體驗一次自由戀愛的真實過程，條件是不準發(fā)生實質(zhì)性接觸，不然，學校有嚴格規(guī)定，老師也愛莫能助。宋芊芊同意了。

于是，她和那個男生放學后可以到我家里，我給他們準備了一個“愛巢”，讓他們盡情地談情說愛。我養(yǎng)的一只京巴狗借給她，做他倆的孩子，模擬一個婚后家庭。而我，就扮演婆婆。當大家“下班”回來后，我會叫宋芊芊和我一起去買菜、做飯；我擦地板的時候，讓她去給她“老公”洗衣服，包括臭襪子；夜里，我把她叫起來，告訴她該給“孩子”沏奶粉了，開水要涼到合適的溫度才可以加入奶粉；凌晨，她還要給“孩子”鋪好報紙，讓它拉便便，然后把便便倒進廁所……她的“老公”則要負責下樓去買桶裝水扛上三樓、隨時疏通堵塞的馬桶、維修損壞的一切水電氣暖管道。

一開始，宋芊芊很努力地扮演賢妻良母的角色，覺得給“老公”打領(lǐng)帶、洗襪子、洗頭發(fā)都是無比浪漫的事。干完家務之后，還有一個多小時供他倆聊天。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十多天，接下來我發(fā)現(xiàn)，宋芊芊回到家不再急于和男友眉目傳情了，而是坐到我身邊看會兒電視。借著那個周末，我租來一些青少年性教育科普光盤，裝作隨意地播放觀看，稱我也準備要個寶寶，邀請他倆“和我一塊兒學習”。播放后，一開始的一家三口的幸福畫面一下子吸引了宋芊芊。隨后播放的則是男女生理解剖結(jié)構(gòu)，最后還播放了一段產(chǎn)婦正常分娩時的陣痛和剖腹產(chǎn)的全過程。光盤科普的講解語氣和條理清晰的科學說明，使那些平時看起來曖昧神秘的表象一下子變得一目了然。播放快要結(jié)束時，我發(fā)現(xiàn)宋芊芊的手意外冰涼地抓著我的手。

“老師，”她說，“原來懷孕、生育只是一個生理過程，一點也不浪漫……我覺得，有點對不起我媽媽。”

我說過，宋芊芊是個非常聰明的女孩，她看懂了。

終極真實對比，喚醒少女懷孕夢

暑假到來的時候，我舉辦了一個家庭聚會，來的是我往屆已經(jīng)畢業(yè)進入不同大學的學生，還有幾個是在芬蘭和加拿大留學趕回來度假的。男生們個個高大帥氣，口才不凡，女生們個個舉止優(yōu)雅又充滿活力。他們坐在一起談天說地，從西方的復活節(jié)到英國紳士文化，從泰晤士河的里士滿花園到康河與徐志摩的故事，從人生的奮斗到精致的生活與高尚的愛情。原本宋芊芊是想以一個冷艷高貴的少女形象出現(xiàn)的，可是在這個聚會里，她成了汪洋中的一滴水，渺小而暗淡。終于，她心有不甘地插上一句話：“你們認為外國中學生的愛情觀和中國中學生有什么區(qū)別？”幾個學姐看了她一眼，問我她是誰。我說：“哦，這是我家親戚，高中沒畢業(yè)，準備成家生小孩?！比缓笈ゎ^對宋芊芊說，“噢，巴特還沒吃晚飯呢，去給它送點餅干吧?！睂W姐們不屑地回了一句：“哦，那我們沒有共同語言啊，呵呵?！苯又猩鷤冄埮鴩鴺宋?、探戈，宋芊芊則一個人窩在一角。我猜測，這一刻她感覺自己像個小保姆。

當然，聚會上這些學長學姐的表現(xiàn)，都是我事先安排好的。我利用了宋芊芊向往“高檔”生活的心理，當然，這種虛榮心也有待以后慢慢糾正。

聚會結(jié)束后，宋芊芊垂頭喪氣了一整天，對于男友的問候也顯得很煩躁。三天后，她找到我：“老師，我覺得現(xiàn)在這個男朋友并不是我理想中的白馬王子，我想，將來我也要出國，我各方面都不比他們差……”

我吁了一口氣，孩子畢竟是孩子，畢竟有他們哪怕藏得很隱秘的軟肋。我知道，宋芊芊的理想還有很多需要修正的地方，叛逆期的孩子正如老人們常說的一句話“狗一陣貓一陣”的沒有定性，關(guān)鍵是，作為他們成長路上的引導者，用心和不用心總會有不同的結(jié)果。

青春像長了翅膀，宋芊芊很快奔向17歲，轉(zhuǎn)了一個圈后，她的生活又回到了中學生該有的樣子。

至于那個男生，從來都不是個大問題，因為在這場戀愛中，一直都是宋芊芊主動的，而他，是個富于同情心又很沒有主見的男孩，怕她自殺，所以一直不敢拒絕。這次宋芊芊主動“甩”了他，正中他下懷。

宋芊芊讀高三第一學期的時候，成績已經(jīng)上升到年級前十五名，還是那種稍微一用心就能考得很好的孩子，偶爾對著窗外發(fā)發(fā)呆，對著遠處的煙雨傷感一下下。有什么不可以呢？青春，不就是這樣的嘛！

【編輯：王奉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