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益穩(wěn)
@ 母親走后日復(fù)一日
@ 對母親言聽計從的父親
@ 竟然養(yǎng)成了開燈睡覺的習(xí)慣
@ 一點也不心疼
@ 母親最心疼的電費
@ 慘白燈光映照下的父親
@ 老嘴張開,鼾聲如雷
@ 猙獰中隱藏著安詳
@ 那徹夜未眠的燈
@ 就像父親睜著眼睛睡覺
@ 有次,我隨手關(guān)了一下燈
@ 父親頓時一骨碌躍起
@ 指著燈泡對我怒吼
@ 它就是你娘,
@ 燈亮著,娘就在
@ 夢里夢外心里踏實
@ 一江春水自西向東
@ 刀魚呈刀形結(jié)隊自東向西
@ 裸身奔赴自己圣潔的婚禮
@ 卻趕到星級酒店餐桌上
@ 浪尖婚禮變成舌尖葬禮
@ 二月春早,三月桃紅
@ 四月刀魚擇路不逃
@ 曠世愛情擱在浪尖上
@ 比在刀尖上磨刀還要懸
@ 長江這把形神俱備的刀左砍右削
@ 左砍江南岸曉風(fēng)殘月
@ 右削江北岸血盆大嘴
@ 江灘這張婚姻的床左搖右晃
@ 刀魚憤怒地將自己擲出去
@ 一身軟骨竟比香肉值錢多倍
@ 真慶幸刀魚天生沒有刀
@ 如此相互左砍右削
@ 這世界豈不早就亂了套
@ 面對盤中一條完美清蒸刀魚
@ 我極力妄想刀魚復(fù)活
@ 刀魚是把刀該多好啊
@ 劍走偏鋒一躍而起
@ 左砍砍掉男食客的卵蛋
@ 右削削去女食客的乳房
@ 讓人類也嘗嘗
@ 斷子絕孫的味道
@ 塌了窗的老家舊宅
@ 竟然還能引燕子筑巢
@ 我已辨不出是新客還是老友
@ 但肯定是大麻燕
@ 巢里雛燕拉出的小糞粒
@ 都要親口銜出屋外
@ 多么像我整日汰洗的母親
@ 燕巢如乳房倒掛屋梁上
@ 把我拉回吃奶的童年
@ 拉回與母親共存的時光
@ 夜半呢喃聲聲繞梁
@ 催我悄悄再發(fā)育生長一遍
@ 從大梁中軸線向南出發(fā)
@ 春天已被改編得不成模樣
@ 如今每年景色輪回
@ 就是村莊腎虛加深的過程
@ 鄉(xiāng)親們的巢搬上了高樓
@ 高過了燕子飛行的軌跡
@ 致敬,歸來的麻燕
@ 就著今夜甜蜜芬芳月色
@ 我想舔一口雛燕的小糞粒
@ 嘗嘗母親曾經(jīng)為人持家的味道
@ 在老家的屋梁上俯視或仰望
@ 我定會窺透高高在上的至親
@ 當(dāng)下家風(fēng)的日益衰敗
老家的狗兄弟
@ 在鬧市區(qū)步行街的十字路口
@ 我與老家一只狗不期而遇
@ 我和它都大吃一驚
@ 彼此輕吼一聲
@ 皆忘了鄉(xiāng)音
@ 還記得飄浮在老家上空的狗吠嗎?
@ 一狗領(lǐng)咬引來全村狗咬
@ 汪汪汪,如夜露般
@ 將我的村莊打濕的狗吠
@ 進入城市的它
@ 已被高樓大廈阻隔得尖腔怪調(diào)
@ 還有它渴望自然活潑的愛情
@ 如今總是碰壁的愛情
@ 運氣好的話
@ 會等來泔水車里掉下的骨頭
@ 城郊結(jié)合部的尷尬婚姻
@ 回老家的路更是難找了——
@ 也曾在十字路口
@ 撒了幾泡辨別方向的尿
@ 頃刻就被南來北往的汽車尾氣沖淡
@ ——老家的狗,我的兄弟啊
@ 我說,你迷離眼光里全是艱辛
@ 狗活得難像狗樣了
@ 老家的狗似乎已經(jīng)聽懂
@ 忽然嗖一聲落荒而逃
@ 滿腹同情的它
@ 肯定要去撿拾我丟在城市的足跡
@ 鄰居啞巴我的摯友
@ 他吹口琴絕對凝神斂氣
@ 調(diào)子準得一塌糊涂
@ 因為他沒有退路
@ 錯了他無法狡辯與抵賴
@ 他有嘴說不清
@ 音樂的語言能托起
@ 世界的所有光鮮與生動
@ 我有退路
@ 我寫詩信馬由韁
@ 假如啞巴兄弟寫詩
@ 他就是兩倍的我啊
@ 謊言燦爛的嘴
@ 暴露我語言經(jīng)常裸奔
@ 詩人請記住,
@ 學(xué)習(xí)啞巴寫詩別用語言
@ 用從心窩內(nèi)涌出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