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紅玲 楊成虎
一、引言
自Aristotle在Poetics中將轉喻歸為隱喻的一個分支,兩者密不可分。Lakoff&Johnson(1980)將轉喻與隱喻視作人類思維與行為方式,研究從修辭層面轉向認知層面;Lakoff&Turner(1989),Goosens(1990)等人指出兩者往往相互作用;Barcelona(2000), Radden(2000)等從語言實例出發(fā)提出相互作用模式。關于區(qū)別和聯(lián)系,劉正光(2002:61-70),束定芳(2004:26-34)等學者已提出見解。
我們認為僅從語言層面不能全面闡釋理論差異,其它符號系統(tǒng)也需納入研究?;蝇F(xiàn)象在不同符號系統(tǒng)共建概念時亦存在,表現(xiàn)為多模態(tài)隱喻和轉喻,在廣告、漫畫等領域都有應用。因此,本文擬根據(jù)映射論,從映射項目、映射方向及其本質特征三方面加以分析,說明相互作用模式僅是特殊語言現(xiàn)象,不能從根本上闡明互動規(guī)律。
二、映射論
映射本是數(shù)學概念,用以描述集合間元素的對應關系。語言學運用映射原理表示概念間的對應關系。認知語言學的映射論發(fā)端于Lakoff&Johnson。Lakoff(1987)始用“mapping”,提出隱喻與轉喻皆是理想化認知模型。Lakoff&Turner指出映射是概念域間的對應集,隱喻發(fā)生在認知域之間,轉喻發(fā)生在認知域內部。Lakoff(1993)提出拓撲原則,認為兩者皆是從源域向靶域的結構映射。主體選擇靶域結構需進行突顯的特征,使源域與靶域結構一致。如“Life is a journey”在映射中,“journey”的各種突顯性結構特征就被系統(tǒng)映射到“l(fā)ife”。 Ruiz de Mendoza&Pe?a(2008)提出雙層轉喻、三層轉喻和轉喻鏈。綜上,映射被認為具有單向性。Fauconnier(1985)提出空間映射論, 隱喻是跨心理空間映射的結果。他還使用可及性原則和跨空間映射來分析轉喻。
三、隱喻與轉喻的理論差異
關于隱喻與轉喻的相互作用,主要研究有:Goossens從涉及暴力行為、聲音及身體部位的語料中區(qū)分了來自轉喻的隱喻、隱喻內的轉喻、轉喻內的隱喻、來自隱喻的轉喻。Radden把基于轉喻的隱喻分為概念域有共同經(jīng)驗基礎的基于轉喻的隱喻;概念域通過隱含義聯(lián)系的基于轉喻的隱喻;概念域涉及范疇結構的基于轉喻的隱喻;概念域通過一個文化模式相互聯(lián)系的基于轉喻的隱喻。Barcelona把相互作用分為純概念層次的互動和同一語言表達由于語篇作用而生成的隱喻和轉喻,其中概念層次的互動被次分為隱喻的轉喻性概念理據(jù)和轉喻的隱喻性概念理據(jù)。Ruiz de Mendoza(2000)發(fā)現(xiàn)隱喻源域中的轉喻和隱喻靶域中的轉喻。Riemer(2003)提出“后隱喻”和“后轉喻”。Deignan(2005)區(qū)分了轉喻-來自轉喻的隱喻-隱喻內的轉喻-基于轉喻的隱喻-隱喻。Geeraets(2003)提出針對熟語和復合詞語義解釋的棱柱模型。
劉正光認為轉喻-隱喻連續(xù)體建立在區(qū)別是標量的基礎上,揭示并強調概念映射的動態(tài)性。束定芳從結構、功能和運作機制等角度對兩者的區(qū)別和聯(lián)系進行了研究。
Forceville(2007:15)指出,主體如何選擇信息通過模態(tài)來表達隱喻和轉喻是識解的重要因素,不僅依賴語言,也通過其它模態(tài)協(xié)同呈現(xiàn)。因此,相互作用在多種符號系統(tǒng)共建意義的情況也應考慮。本文不單從語言層面論證,也將其它符號系統(tǒng)納入研究。
(一)映射項目的差異
隱喻與轉喻都是靶域對源域向其映射過程進行限制。映射項目存在差異,表現(xiàn)為:認知域數(shù)量不同、映射次序不同、源域項目選擇不同。隱喻的源域和靶域分屬兩個認知域,而轉喻同屬一認知域。當源域與靶域有多個相似點時,隱喻源域項目同時映射向靶域,但轉喻只選擇一個項目漸進映射;當轉喻的始源域不能直接映射向靶域時,由鄰近的相對突顯項目替代以作進一步的認知,直至與靶域心理可及。
圖1:豐子愷漫畫
圖2:對圖1的隱喻解讀
圖1為漫畫表現(xiàn)主題,主體選擇“圖畫”和“文字”兩種模態(tài),以捏泥人活動來映射教育。圖(2)中源域與靶域選擇了一系列項目進行映射。圖(1)中文字模態(tài)“教育”與捏泥人活動形成意義沖突,圖(2)未解決沖突突出了“捏泥人工作”“捏泥人”“模具”“泥塊”“泥人”等項目,以此分別映射“教育”“教育者”“教育媒介”“受教育者”“教育目的”等項目。
圖3:保護野豹的公益廣告
圖4:對圖3的轉喻鏈
圖3使用“圖像”和“文字”兩種模態(tài),由“S”與“XL”激活轉喻,以豹作為始源域向靶域映射,實質是“SOURCE FOR SOURCE FOR PRODUCT”的轉喻鏈(圖4)。廣告為了達到勸說珍惜野豹生命、保護自然的交際意圖,選擇最為突顯的豹作為始源域,文字與圖像達到互動。
(二) 映射方向的差異
楊成虎(2011)提出“三角模型”(圖5)解釋語法轉喻現(xiàn)象,認為其是由形式結構、概念結構和邏輯結構構成,概念結構中的轉喻始源域和靶域映射的可塑性認知操作調節(jié)著三者間的語義矛盾。始源域處于最突顯的表層;靶域處于深層。依據(jù)隱喻與轉喻推理模式的差異,本文提出隱喻映射方向為并行性從左到右,轉喻映射為單行性從上到下。隱喻源域各個項目同時映射向靶域的相應項目,而轉喻始源域與其它源域項目之間存在突顯程度差異。隨著映射時實體突顯度的逐漸下降,人們對靶域的認知也需更大的努力,推理朝著縱深方向發(fā)展,映射方向也隨之表現(xiàn)為由表及里,自上到下。
Trigger Source
Target
圖5:語法轉喻三角模型
(1)He cannot do anything to help her but only pays lip service. (Ruiz de Mendoza& Otal, 2002)
認知域A 認知域B
圖6:對(1)的隱喻解讀
“l(fā)ip service”與“pay”產(chǎn)生邏輯語義沖突,在語境中最突顯。由“pay”激活隱喻,認知域A中的“pay”、“paying”及“bill”為源域項目映射向認知B中的“he”、“serving”、“service”(圖6)。為表達只做口頭承諾,在隱喻映射同時,認知域B內發(fā)生了局部替代整體的轉喻映射,其實質是“LOCATION FOR LOCATIONFOR ACTION FOR MANNER FOR RESULT”的轉喻鏈(圖7)??梢姡诨訒r,思維朝著橫縱兩個方向共同推理,言簡義豐。
圖7:隱喻中的轉喻
(三)本質特征的差異
隱喻的本質特征是相似性,轉喻則是鄰近性替代。
隱喻的相似性有主客觀之分,源域與靶域的相似程度亦存在區(qū)別。Lakoff(1993)提出隱喻以一種與靶域的內在結構相吻合的方式保留源域意象圖式結構,不可能包括試圖描述的對象的全部事實。因此,人們的視角及觀察程度對隱喻源域的項目選擇起著關鍵作用。束定芳(2002)認為主體將本不認為其間存在相似性的兩事物并置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隱喻可使人獲得對其中某一事物新的觀察角度。
轉喻源域項目選擇單一,且映射離不開認知域內,源域比靶域更突顯。相較于隱喻,轉喻的源域項目是要映射的內容,如在始源域向靶域映射時需提取特征,始源域首先映射該特征,而后再進一步轉指。轉喻映射由最突顯項目不斷通過鄰近性替代直至對靶域心理可及。因此,始源域是轉喻認知域內最典型的項目,而隱喻源域項目并不一定具有典型性。
圖8:保護野生生物的公益廣告
圖9:對圖8的隱喻和轉喻解讀
圖8中廣告以“圖像”和“文字”兩種模態(tài)共同建構保護野生生物的意義。整體是一個鐘的輪廓,突顯時鐘的框架和主要構件。用時鐘替代時間,是工具替代抽象事物?;凇癓IFE IS TIME”,則有了“Life is a clock”,從而選擇“刻度”“指針”“刻度缺失”等項目進行隱喻映射,與“野生動物”“獵槍”“動物漸少直至滅絕”等直接對應??梢?,隱喻基于相似性選擇特征進行映射,為達到交際意圖尋找適合靶域的源域認知域,與文字模態(tài)共建意義,突顯以達勸說受眾的目的??潭纫砸吧鷦游飶拿芗綕u稀的方式呈現(xiàn),受眾未必能認清其為動物,而熊貓牌轉指熊貓并鄰近性激活密集的圖像轉指野生動物。獵槍以工具鄰近性替代轉指獵殺行為??梢姡D喻映射項目選擇單一,且發(fā)生在一個認知域內,始源域最為突顯,在互動中激活概念??梢?,為闡明主體要表達的意圖,運用隱喻進行并行性從左到右映射和轉喻進行單行性自上而下映射為人們提供了一種新的觀察角度和創(chuàng)造性解讀方式。
四、結語
針對隱喻和轉喻互動現(xiàn)象,以往研究提出互動模式,并從語言應用層面論證,雖在一定程度上對二者作出了區(qū)分,但沒有從理論本身探索二者的差異。隱喻和轉喻是概念機制,單從語言層面不能從根本上說明互動規(guī)律。因此,本文將語言之外的其它符號系統(tǒng)納入研究,從映射論角度分析理論差異,指出映射項目存在差異涉及認知域數(shù)量、項目映射次序和源域項目選擇等方面,并提出隱喻映射方向為并行性從左到右,轉喻映射為單行性從上到下;隱喻的本質特征是相似性,但其源域與靶域的相似程度存在區(qū)別;轉喻的本質特征是鄰近性替代,其源域項目即是要映射的內容,如在始源域向靶域映射時需提取特征,首先向該特征映射,而后再進一步轉指靶域。唯有從理論層面將隱喻與轉喻進行區(qū)分,才能更系統(tǒng)、更科學地理解二者同時發(fā)生作用時的運作方式,為語言現(xiàn)象提供更貼切合理的認知理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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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紅玲 楊成虎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