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博
目前學術界關于合理使用性質的論述主要有三種學說:即權利限制說、侵權阻卻說與使用者權利說。權利限制說認為著作權人對其獨創(chuàng)的作品享有專有權利,但其專有性和排他性不是絕對的,而是受到各種限制和約束,例如時間與地域的限制,合理使用是法律對著作權“最重要且應用最廣泛的限制?!卑拇罄麃啺鏅嘣u議委員會發(fā)表的“對簡化1968年版權法的報告”指出,“合理使用不是一項對侵權的抗辯,而是劃定了著作權人權利的界限”。侵權阻卻說認為“合理使用已經構成對著作權的侵犯,只是因為處于考慮社會公眾利益以及這些行為在一定的技術發(fā)展水平的背景下對著作權人的利益損害不大,法律上不認為是侵權行為。鄭成思教授也持此觀點。他認為合理使用“本來是版權人專有領域的東西被使用而應屬于侵權行為,但由于法律在使用條件及(或)方式上劃了一個‘合理范圍,從而排除了對該行為侵權的認定?!奔热缓侠硎褂弥贫荣x予在一定條件下免費使用作品的利益,因此有學者進一步提了“合理使用權利說”。吳漢東教授認為:“著作權法中的合理使用,從著作權人方面來看,是對其著作財產權范圍的限定,從著作權人以外的人(即使用者)來看,則是使用他人作品而享有利益的一項權利”;合理使用的利益不是一種事實的占有狀態(tài)而是法律認可的權利,西方一些著作權學者往往將其稱之為“使用者權”;合理使用“符合一般民事權利的基本特征”。
一、合理使用制度的消極內涵與積極內涵
要全面理解合理使用制度的內涵,必須厘清合理使用與著作權權利范圍之間的關系。著作權法賦予的是一種排他性、禁止性的權利。合理使用既無須權利人的許可,也無須向權利人支付費用,可見,合理使用行為處于著作權“專有領域”之外的“自由領域”。由此可以得出兩個推論:首先,合理使用行為在著作權專有權利的控制范圍之外,不構成著作權侵權行為,因此合理使用是一種侵權抗辯。侵權抗辯以免除侵權責任為目的,具有“被動性”和“防衛(wèi)性”,筆者稱之為“合理使用的消極內涵”。其次,合理使用行為在著作權權利范圍之外,著作權人無權加以禁止,依據民事立法領域“法無禁止即可為”的規(guī)則,公眾當然有合理使用的自由。從這一層面上看,合理使用不僅是消極的侵權抗辯,更是積極主動地使用版權作品的利益和自由,筆者稱之為“合理使用的積極內涵”。
二、對“合理使用權”理論的思考
既然合理使用是社會公眾積極行動的自由,并且能給使用人帶來一定的利益,那么這是否意味著“合理使用權利說”必然成立呢?“合理使用權”理論突破了將合理使用僅僅理解為侵權抗辯的狹隘觀點,有利于保障公眾獲取、使用作品的合法利益,而且英美學界對“合理使用權(fair use right)”的論述也并不少見,但筆者認為,在大陸法語境之下,合理使用權難以作為一種民事權利而存在。理由如下:
首先,大陸法系的權利體系具有很強的封閉性。大陸法系立法理論認為,權利由法律創(chuàng)設,任何利益須經法律確認方能成為權利。大陸法系主要國家的現行立法中都沒有確立“合理使用權”的概念。面對不斷出現的新的生活關系,成文法不可能將所有社會生活中需要保護的利益都確定為實名的權利,否則有損立法體系的嚴密性和穩(wěn)定性。
其次,盡管在英美版權法領域的不少著述中都出現了“fair use rights”的概念,但英美法中的“right”與大陸法系的“權利”在內涵和外延上皆存在很大差異。“right”一詞的內涵很寬泛,根據布萊克法律辭典的解釋,“right”包括“利益”、“特權”、“豁免”等含義。實際上,合理使用在法律上應當如何定性——究竟是一種“法律上可以實施的權利(legally enforceable right)”,還是一種“無保障的權益(bare privilege)”,這在英美法學界仍然存在不小的爭議。我國民事立法淵源于大陸法系,強調嚴整清晰的“主體、客體、內容”的權利構造,注重權利類型化和體系化。從英美法論著中引入“合理使用權”的概念,并作為與著作權相對應的一種權利類型,不符合我國的法律淵源和立法體系。
三、合理使用是一種法益
在大陸法系國家,合理使用很難納入現有的民事權利體系,概念化的權利體系與不斷增多的利益關系不可避免產生矛盾。為了緩解這一矛盾,大陸法系創(chuàng)設了“法益”概念。在民事領域,法益是指“法定民事權利之外,一切合乎價值判斷,具有可保護性的民事利益。這些利益不能歸納到具體的、有名的民事權利當中,但又確實為權利主體所享有,并經常成為加害行為侵害的對象,實有保護的必要。”首先,合理使用對于社會公眾而言是一種利益。合理使用制度使社會公眾在特定的情形下可以不經權利人許可免費使用作品。合理使用一方面促進作品的傳播,一方面方便他人在原有作品的基礎上進行再創(chuàng)作,使社會成員分享更多、更好的精神財富。其次,合理使用是得到法律確認的正當利益。除了著作權相關立法提供直接的法律依據之外,合理使用還與公民享有的基本人權、政治權利密切聯(lián)系,這在國際條約和各國憲法中得到充分的體現。第三,合理使用處于一般利益與權利的中間狀態(tài)。合理使用的價值得到法律確認,但是在合理使用受到妨害之前,其利益主體并不明確。一種行為是否屬于合理使用經常需要依據抽象的法律標準進行判斷,其涵蓋的利益范圍較為模糊。對于司法機關來說,是否將一種行為判定為合理使用,提供何種程度的保護,裁判者享有較大的裁量權。因此,合理使用尚未形成嚴整清晰的“主體、客體、內容”的構造,在類型化程度和受保護程度方面處于一般利益與權利的中間狀態(tài),而法益正是介乎權利和一般利益之間的概念。綜上所述,合理使用具備了法益的本質屬性,與法益的內涵相契合,在性質上屬于一種民事法益。筆者提出“合理使用法益”的概念,用于指代公眾依法享有的對作品進行合理使用的自由和利益。
(作者單位:海淀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