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雅楠
摘 要:人性之惡的解釋和表達在福克納和余華的作品中都是著重表現(xiàn)的主題。在揭發(fā)人性之惡時,余華是深刻的,福克納是鮮明的。比較分析兩位作家作品中所描寫的社會之惡、文化之惡和人性之惡展現(xiàn)出兩位作家共同對這個世界善的期望。
關(guān)鍵詞:現(xiàn)實主義;審惡;比較分析
中圖分類號:I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3)05-0166-02
在福克納與余華的一些作品里,例如《真實的一種》、《一九八六年》、《八月之光》、《在我彌留之際》這幾部作品里均充斥著對惡的描述。社會的腐敗與黑暗,人性與文化的骯臟與邪惡,在作品中均用了濃重的筆墨去詮釋。他們作品對惡的言說讓我們感到吃驚、絕望與折磨。
一、社會的惡
??思{筆下的惡往往讓我們觸目驚心,《圣殿》充斥著罪惡:在那個社會,販賣與走私猖狂發(fā)展,在法國老人的莊園和孟菲斯舞廳里,壞人可以為所欲為,甚至隨意殺人。與此黑暗的社會相聯(lián)系的是司法的腐敗與警察的腐化。妓院與警察勾結(jié),生意紅火。古德溫太太在湯米死后向警察報案,警察并沒有理會,只是將古德溫先生逮捕。僅僅因為有一個警察被殺,律師波派在去看他母親的路上被逮捕并被處予極刑。最后,古德溫先生被一群暴民燒死,警察卻并未追究。后來賀拉斯探長詳細的調(diào)查了案件,當他向法庭陳述案件真正的事實時,教會、法庭只是想快快把這件丑聞掩蓋過去,絲毫不想伸張正義。種種如此的社會黑暗,作品中比比皆是。
我們知道,余華很多作品中的故事背景都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間,與當今社會已經(jīng)時隔三十多年了,對于許多現(xiàn)代人而言,“文化大革命”有時會令人費解。但在余華的多數(shù)作品里。“文化大革命”是中國歷史中很重要的一個時期。不同的人對其看法不一樣,余華也是。19世紀80年代的中國在余華的作品里充滿了黑暗的氣息。在作品《一九八六年》中與“文化大革命”的基調(diào)極為相似。余華生于1960年,所以“文化大革命”充斥著他的童年,并構(gòu)成了他對世界的第一認識。余華曾經(jīng)說過:“當我在寫《十八歲出門遠行》的時候,心情很憂郁,可能是讓我想起了‘文化大革命時的經(jīng)歷?!弊鳛橹袊敶膶W的先行者,余華在創(chuàng)作一個個故事時是冷靜而又富于想象力的,然而其先鋒文學時期的作品卻又總是彌漫著“文化大革命”的暴力記憶。“人們總是因為回憶過去的某件事而快樂,多年以后,這快樂或許已經(jīng)漸漸褪去色彩,漸漸淡出你的人生,然而曾經(jīng)的影像,曾經(jīng)發(fā)生的事,所有曾讓你如此快樂的東西仍就存在于記憶中,因為這已經(jīng)不單單是感情,而是已上升為遵循著記憶法則的潛意識思維活動?!蓖瑯?,對“文革”的暴力記憶已成為一種潛意識的思維活動植根于作家的頭腦中,多年來對“文革”暴力的痛苦記憶的不斷放大,使余華作品中有意無意地充斥著大量的暴力元素。
《現(xiàn)實一種》講述了發(fā)生在普通家庭的暴力與殘酷:四歲的皮皮意外地摔死了她的堂弟,隨后山峰因為兒子的死暴虐的毆打妻子,毆打哥哥。如果說以上還只是暴力,那余華之后的敘說則是伴隨著死亡。山崗“飛起一腳踢進了皮皮的胯里,皮皮身體騰空而起,隨即腦袋朝下撞在了水泥地上,發(fā)出一聲沉重的聲響?!逼てぶ缽氐状輾Я藘尚值荛g本就薄弱的親情,之后就是兄弟間互相殘忍的復仇、殺戮?!冬F(xiàn)實一種》讓我們看到了“人是如何被暴力挾持著向前走,最終又成為暴力的制造者和犧牲者。”《一九八六年》則通過描寫一個“瘋子”的施虐、受虐,傾瀉著那個社會刻在頭腦中的暴力影響。余華這種夸大的、戲謔的、獨特的描寫視角緊緊地抓住了讀者的興趣,他向讀者呈現(xiàn)了一個不同于以往政治歷史報道的立體地、全新地又適當夸大以提高可讀性的“文革”時期的社會。
二、文化之惡
南美文化罪惡的一點就是那無處不在的清教主義觀念,這一點于是被??思{無情的解剖:清教主義對性的態(tài)度十分保守,十分看重女性的貞潔。《喧囂與騷動》中美麗善良的凱蒂因為在與以前愛人交往時失去了貞操,便被現(xiàn)在的丈夫拋棄,被她的哥哥杰森侮辱,再被她的媽媽趕出家門,以至被禁止回家看望孩子、參加父親的葬禮。最終,無助的她四處游蕩,淪為妓女,成為納粹軍官的情婦。在得知凱蒂過早地失去了貞操時,她的父親和哥哥昆丁覺得世界崩塌了,父親選擇了自殺,昆丁也變得郁郁而終。再比如《八月之光》、《押沙龍,押沙龍》對種族偏見和宗教偏見的諷刺,杰弗森鎮(zhèn)的居民以為克里斯莫斯與喬娜有染,不僅對他處以極刑,還割下了他的生殖器,小鎮(zhèn)居民無法忍受白人婦女與黑人有染,卻對侮辱黑人婦女視而不見……
回看余華的作品中文化的惡,則主要反映在兩方面:一方面是女性在父權(quán)社會中的權(quán)利缺失,面對自身命運抉擇時的集體失語;另一方面仍舊不可避免地涉及“文化大革命”對中國的影響。
在人類文化的歷史中,女性總是處于一種對象性的存在狀態(tài),她們是欲望的源泉,是美的標準,是男性理想的載體。男性創(chuàng)造了一系列父權(quán)至上的三從四德式的規(guī)范作為優(yōu)秀女性的標準,對那些不符合規(guī)范的女性以及輕而易得的妓女施以侮辱性的區(qū)別待遇。而余華筆下的“好女性”形象則不僅僅具有三從四德,更是有著奉獻與犧牲精神。《在細雨中呼喊》里的孫廣才的妻子因為懷孕而沒有準時做飯,被孫廣才暴打時,仍表現(xiàn)的順從和軟弱,甚至孫廣才與寡婦偷情時,這個女人仍舊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憤怒與不滿,仍舊全身心的照顧背叛她的丈夫。
提出了著名的“失語群體理論”的人類學家埃德溫·阿丹納認為:文化的真實語言隱存著由男性出發(fā)的偏見觀點,男性在群體中創(chuàng)制語言的意義,使得女性受到壓制,因而“沉默不言”,并成為社會上最大的無言群體。此外,由于女性長期受制于掌握話語權(quán)的男性社會體系之下,縱使少數(shù)女性取得和男性相同的成就,也是透過接受男權(quán)的偏見而達成。存在余華筆下的一大批“失語癥”女性群體,面對身邊處于主導地位的男性時逆來順受的表現(xiàn),以及她們由此引發(fā)的悲劇命運,被視為文化作惡的有力佐證。
三、人性之惡
中國文化中有“人性本善”之思想,西方傳統(tǒng)則信奉“人性本惡”之記述。
??思{的《我彌留之際》,揭露了人的自私和冷酷。安斯·本德侖一家熱衷把妻子的棺木運送到鎮(zhèn)上安葬,然而他們只是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利益而需要一個正當?shù)慕杩?,安斯想要借妻子之死去?zhèn)上換一副假牙并再物色一個新妻子,他的女兒則是要去鎮(zhèn)上買打胎藥。途中一個兒子摔斷了腿,安斯卻不肯花一分錢給兒子請醫(yī)生,任其傷勢惡化。艾迪下葬后,安斯如愿以償,找到了新的妻子,新配了假牙。而女兒買藥不成,反被侮辱。
《圣殿》中的譚波兒,少女時天真可愛、充滿活力,卻在被黑幫大哥凸眼猥褻后,產(chǎn)生了一種受虐狂似的反常狀態(tài),在人有機會打電話時放棄抵抗,放棄逃脫,心甘情愿地與凸眼混在一起,又聽從凸眼和律師的教唆,在法庭上作偽證,使曾經(jīng)幫助過自己的盧比的丈夫古德溫先生蒙冤受罪,自己卻沒有絲毫的愧疚感。然而惡終究是要得到報應的,凸眼最終在另一場官司中鋃鐺入獄。譚波兒讓讀者感到,人性中天然地存在著善與惡,而自身成長的社會氛圍與所受到的對思想、精神影響頗大的事情則會潛移默化地放大人性中的惡,所以,人性之惡自然存在,但是讓人性之惡表征、放大的則是社會之惡與文化之惡。對人性之惡的描寫,余華與??思{的不同在于,福克納更像是某種象征主義的描寫,而余華則是赤裸裸的揭露。
余華在《黃昏里的男孩》中描寫了一個近乎與《現(xiàn)實一種》的殘酷,卻又有別于其寫“惡”的直接,這里的孫福之所以惡,是因為他原本幸福的家庭的瞬間崩塌,兒子的夭折,妻子的拋棄,一切的一切逐漸扭曲了心靈,壓制了善,釋放了惡。于是,他殘忍地掰斷了因為饑餓而偷他蘋果的小男孩的手指,并游街示眾,折磨了整整一天才罷手。不同于孫福,讓我們再看看余華筆下的小男孩,《朋友》中的敘述者“我”,從小就詭計多端,昧下媽媽的洗澡費,躲避看門人好免費洗澡,在遇到了前去行兇的昆山時,這樣寫道“昆山使我入迷……”,興致勃勃一走在行兇的隊伍中,“告訴別人昆山要讓石剛見血了”,他對血是如此的入迷。魯迅曾借筆下人物說過:“如果孩子中沒有壞根苗,大起來怎么會有壞花果?譬如一粒種子,正因為內(nèi)中本含有花果的胚,長大時才能夠發(fā)出這樣的東西來?!奔词剐∧泻⑦€沒有惡的種子,那么他也已經(jīng)是毒水澆灌的秧苗了。余華在這里寫出了惡是人的一種本性。
從《在細雨中的呼喚》起,余華“開始意識到了還是現(xiàn)實的東西更有力量”他宣布“我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白自己為何寫作,我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了更加接近真實?!痹凇缎值堋愤@部作品里,村子里也被隱現(xiàn)的惡所充斥著。寧靜與安逸掩蓋了惡,一旦惡被刺激出來,它將爆發(fā)的異常強烈。當李光頭的爸爸死后,村子里的人對這對孤兒寡母并沒有給予同情與關(guān)愛,而是鄙視和嘲諷。與其說是李光頭父親的死讓他一蹶不振,不如說是這個村子的人的勢力與嘲諷讓他精神崩潰。尤其是警察所象征的“正義與尊嚴”更是給予李光頭以極大的羞辱。“文革”的發(fā)生,為人性中惡的一面提供了一個集中展現(xiàn)的平臺,是社會之惡,滋養(yǎng)了人性之惡,又借以放大、失控。其波及面之大,連這個小小的、與世隔絕的村莊都深陷其中無法自拔,村莊中的人們在這場全民集會中史無前例將人性中殘忍、無情、惡毒的一面展現(xiàn)地淋漓盡致,以至在村民們殺掉李光頭的繼父后,無人同情又陷入無限絕望與崩潰邊緣的李蘭(李光頭的母親)對所有人封閉了心。在人性巨大的惡面前,善顯得那樣渺小。人性中的善并未將惡轉(zhuǎn)變,而是被惡所吞噬。余華通過他的小說,用殘酷的真實向我們展現(xiàn)了存在于人性中的強大的惡,用優(yōu)雅的文字手術(shù)刀解構(gòu)粉飾于現(xiàn)代文明下脆弱的人性矛盾。
??思{與余華對惡的描寫,并不是其對于惡,如暴力、陰暗、腐敗、殘酷、自私、無情之流的沉迷或是興趣,而是通過或象征,或?qū)憣嵉慕衣哆@些惡,喚醒人們對于善的追求,喚醒人們的良知。惡無處不在,如何用每個人心中的善減少整個社會的惡,盡量消除這些惡的影響,改善人性,才是作家要提及的、要探討的。他們對丑惡的描寫無不伴隨著作家對群體性的腐敗的摒棄,無不展現(xiàn)著作家本人對個人精神世界地執(zhí)著,無不伴隨著作家對這個世界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