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蓉光

(石家莊科技工程職業(yè)學(xué)院,河北石家莊 050800)

《大浴女》是鐵凝非常重要的一部文學(xué)作品,在這部作品里作者成功刻畫了眾多女性形象,如尹小跳、尹小帆、唐菲、章嫵等,通過她們的情感與生活經(jīng)歷來透視整個社會,并成功營造了反思對話體來探尋人隱秘的心靈世界,對人的靈魂加以拷問和審判,可以說《大浴女》是對人精神和靈魂的洗浴。

唐菲是鐵凝《大浴女》中著力刻畫的女性形象之一,也是具有審美張力的一個悲劇角色。唐菲有著驚人的美貌,不僅讓男性為之傾倒,也讓身為女性的尹小跳崇拜不已,然而美貌并沒有給唐菲帶來幸福的生活,自小失去母親而不知父親為誰的惶恐,失足的悔恨和無所謂的墮落,讓這個美女變得千瘡百孔,最后如花的生命在病痛的折磨下孤獨地寂滅。對這樣一個千瘡百孔的美女,鐵凝沒有簡單地去做道德審判,指責(zé)她的“墮落”與“頹廢”,作者更多地是疼惜。在對唐菲人生經(jīng)歷的書寫當(dāng)中,我們可以看到這個唐菲的人生悲劇有著較為復(fù)雜的根源。

一、社會悲劇:一個非理性的時代

在小說的第一章里唐菲還未正式登場,但是作者寫到了在1966年的秋天,北京燈兒胡同小學(xué)的一位名叫唐津津的女老師掛上了“我是女流氓”的牌子被學(xué)生批斗,乃至駭人聽聞地被逼吃屎的經(jīng)過,這里其實已經(jīng)為唐菲不幸的人生埋下了伏筆。通過后面的閱讀我們逐漸了解到,唐津津正是唐菲的母親,因未婚生女被當(dāng)時的“革命小將”視為“流氓”,唐津津被批斗那天,唐菲也在現(xiàn)場,不難想象一個年幼的女孩親眼目睹母親被欺侮之后的心理劇變與心靈傷痛,更何況批斗會不久唐津津就上吊自殺了,不知生父為誰,又失去了母愛的蔭蔽的唐菲只能孤獨飄零如一片落葉。

在一個將個人尊嚴(yán)和個體生命如草芥般踐踏的年代,唐菲作為 “女流氓”的女兒,背著“私生女”的名聲,她的人生悲劇仿佛是注定了的。在一個互相攻訐、互相傷害非常態(tài)的社會里,唐菲的人生悲劇還在繼續(xù)。盡管后來唐菲跟著舅舅轉(zhuǎn)到遠離北京的外省福安市,但壞事傳千里,她的福安同學(xué)還是會在她椅子背后貼 “私生女”,這三個字這已成為她人生的烙印,揮之不去。高中畢業(yè),又是因為出身不好,前途渺茫,才促使唐菲放手一搏,以自身為代價,換取了進鑄造廠當(dāng)工人的機會。

在男權(quán)社會里,唐菲因為美麗的外表和邪惡的名聲被當(dāng)做男性臆想和消遣的對象。當(dāng)這個“邪惡”的美女準(zhǔn)備做一個賢妻良母的時候,卻出現(xiàn)了意想不到的情況:唐菲終于嫁給了苦苦追求她的小崔,她也想 “結(jié)了婚好好過日子”,可是他們的結(jié)婚,卻莫名地讓鑄造廠里許多男人感到不滿,似乎就為了一個本來可以公用的女人突然間讓小崔一個人占了去。于是廠里幾個二流子樣的工人總是找小崔的茬,并陷害唐菲。他們那黑色的舌頭肆無忌憚地編造著“艷聞”:“小崔呀,昨天你上夜班的時候,你猜我去哪了?我就在你床上躺了一夜啊,……”謠言沖垮了唐菲的婚姻,也沖垮了唐菲僅存的希望,正是這次不成功的婚姻之后,唐菲破罐破摔開始了她真正的放蕩,并最終喪失了自己的生命。

二、命運悲劇:遇人不淑

在唐菲短暫的人生中,有兩次她是有機會改變自己命運的,可是因為遇人不淑,反使自身受到了更大的傷害。這就不得不提到唐菲生命中非常重要的兩個男人。一個是舞蹈演員,一個是工人小崔。

舞蹈演員使唐菲第一次感受到愛情的魅力,盡管之前唐菲和學(xué)校的 “白鞋隊長”有一段交往,但他們其實不像情人,他們互相都是粗心的、從不卿卿我我,也不會打情罵俏。大多數(shù)時候他們之間更像一對拜了把子的兄弟或兄妹,整天盼著誰有什么事另一個站出來兩肋插刀。但是舞蹈演員不一樣,舞蹈隊員給了唐菲自從母親死后就再也沒有體會到的贊美和柔情,唐菲因為愛上了舞蹈演員,才變得看重自己的形象、變得忌諱沖她而來的污言穢語。她如此珍視他,她愿意自己對得起他也配得上他,在愛情的光暈下,她變得很低很低、是塵埃里卑微的花朵,她懷了舞蹈演員的孩子,天真地認為舞蹈演員會娶她,然后和她離開福安、離開這里所有的污言穢語,開始嶄新的生活。然而現(xiàn)實是這樣的殘酷,那個讓唐菲付出真愛的男人是這樣的虛偽,他不僅有家室,還不肯承擔(dān)責(zé)任,聽到唐菲懷孕的消息,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怕”——一口氣說了一大串不行;然后是“嚇”——告訴唐菲他們的事是犯法的;再后來是 “推” ——借口自己有演出讓唐菲自己打掉孩子,把唐菲推出家門;最后是 “錢”——一塊寶石花男表當(dāng)做補償。當(dāng)唐菲在冰冷的病房里咬緊紗布的時候,她失去的不僅是一個孩子,更是對于愛情的憧憬與希望。

對愛情已然失望的、聲名狼藉的唐菲后來又遇到了鑄造廠的工人小崔,小崔對唐菲展開了瘋狂的愛情攻勢,在廠里他敢和說唐菲壞話的工人動刀子、對唐菲他信誓旦旦:“我不管你有過什么事,我就是喜歡你這個人”甚至割破食指明誓。唐菲還是結(jié)婚了,盡管她對愛情已不抱希望,然而她對婚姻還有期待和憧憬。特別是小崔的那句:“咱們結(jié)婚吧,結(jié)了婚好好過日子”。哪個女人不想跟上一個疼自己的男人好好過日子?和小崔的婚姻重新勾起了她對新生活的希望。然而唐菲的婚姻堡壘最終還是土崩瓦解。破壞婚姻堡壘的外因是外人的流言蜚語,內(nèi)因就是小崔本人,他看似寬宏大度,實則心胸狹隘,對唐菲之前的艷史始終不能釋懷,先是酗酒打人,他把唐菲綁起來打、拿皮帶,有時也用鞋,后來又發(fā)展到和唐菲同床之前,唐菲必須要講述她和別的男人的性事——小崔的心理扭曲可見一斑;最后干脆在外面找女人作為心理平衡。在兩段感情里唐菲由希望出發(fā),最后都走向了失敗的結(jié)局,兩個不同類型的男人都給了唐菲從靈魂到肉體的深深傷害。

三、性格悲劇:戀父情結(jié)及其他

盡管前面我們已經(jīng)分析了造成唐菲悲劇人生的一些外在因素,但毋庸置疑,唐菲自己也要為自己的不幸承擔(dān)很大的責(zé)任。這原因主要在于她根植于心中的戀父情結(jié)、張揚的個性以及叛逆的性格。

弗洛伊德認為,個體成年以后的思想、情感、人格結(jié)構(gòu)在很大程度上根植于主體童年時代的生活經(jīng)歷。反觀唐菲一生,由于童年的創(chuàng)傷經(jīng)驗、父愛的缺乏,導(dǎo)致她對理想中父親的永遠迷戀。從未見過父親的唐菲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對父親的尋找。她曾無數(shù)次和自己的朋友尹小跳講起自己的父親,對于這個不負責(zé)任的男人,她沒有怨恨,而是充滿了渴望——對父愛的渴望。小說中多處寫到唐菲的嘴,這嘴是美麗的、飽滿的,好似 “費雯麗的嘴角”,但是唐菲卻從不親吻別人,也不讓別人親她的嘴。最后好友尹小跳說出這嘴的隱秘與傷痛:對于唐菲而言這是她最后的一方凈土,她珍藏著“純凈明艷”的嘴唇是為了獻給她的父親,她渴望著一張潔如嬰孩的嘴去親吻她的父親,感激他給予自己生命。戀父情結(jié)還影響了唐菲的情感與婚姻,渴望父愛,渴望被保護使唐菲產(chǎn)生了對年長男性和男性權(quán)威者的迷戀,白鞋隊長、舞蹈演員、戚師傅、這些唐菲生命中的男人他們共同的特點就是 “父親”形象的替代者。戀父情結(jié)蒙蔽了唐菲的思想,使她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導(dǎo)致她在感情道路上一再受挫。

此外,唐菲的叛逆性格和自暴自棄也是她悲劇人生的又一誘因。高中時代,面對著同學(xué)“私生女”的議論和嘲笑,唐菲選擇了一條逆反之路,她和學(xué)校里打架斗毆、擾亂課堂的壞學(xué)生“白鞋隊長”好上了,她其實并不愛白鞋隊長,只是 “愿意”和白鞋隊長這樣的壞男孩在一起,因為這仿佛能使她壞得更加透徹,同時也能使她更徹底地揚起她的頭。當(dāng)唐菲坐著白鞋隊長的自行車招搖過市的時候,她的自尊其實已經(jīng)被碾碎在車輪之下。在經(jīng)歷了和小崔的不幸婚姻之后,唐菲本可以重頭再來,但是她對生活已然絕望,徹底走向了玩世不恭、自暴自棄,她玩弄男人,也被男人玩弄,過著不學(xué)無術(shù),醉生夢死的生活,在過多地透支了她的身體與健康之后最終走向死亡。

[1]王一川.探訪人的隱秘心靈——解讀鐵凝長篇小說大浴女[J].文學(xué)評論,2000,(6):54—60.

[2]賀紹俊.鐵凝評傳[M].鄭州:鄭州大學(xué)出版社,2005:179.

[3]楊帆.心靈的堅守—大浴女中唐菲審美解讀 [J].現(xiàn)代語文 (文學(xué)研究),2011,(5):56—57.

[4]鐵凝.大浴女 [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6:288.

[5]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 [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6:2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