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琴 謝冬文

（湖南科技學(xué)院 大學(xué)英語教學(xué)部，湖南 永州 425199）

英國第一位諾貝爾文學(xué)獎獲得者魯?shù)聛喌隆ぜ妨?865年出生于印度。他與印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文學(xué)作品也以印度題材而著稱，他最富盛名的作品《基姆》就是一部印度題材小說。短篇故事集《亞洲的眼睛》1917年在美國《星期六晚郵報》分六期出現(xiàn)，后來于1918年結(jié)集出版。作者虛構(gòu)了一戰(zhàn)時期大英帝國印度軍團的四位士兵。故事集分四個部分，每一部分均圍繞一位士兵的家書展開。

一

作為一部充滿帝國色彩的文學(xué)作品，《亞洲的眼睛》具有明顯的不同點與創(chuàng)新性。19世紀到20世紀上半葉，英國文學(xué)有著鮮明的帝國和殖民色彩。約瑟夫·康拉德以及羅伯特·史蒂文森等的作品中充分展現(xiàn)了英國的帝國與殖民，就連將眼光集中于英國國內(nèi)的查爾斯·狄更斯，他的作品中也會時不時地出現(xiàn)帝國與殖民的影子。不過，這些描寫或者提及英帝國擴張與殖民的作品有一個顯著的共同特征。殖民地被陌生化、對象化，殖民地居民被陌生化、對象化、沉默化、物化。幾乎沒有作品能夠讓土著開口說話，遑論讓其主張自己民族與國家的利益。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許多評論家時至今日都會振振有詞地聲稱，描寫殖民的作品重點不是為了批判殖民，只是將殖民地當作背景而已。[1]P40英國評論家似乎慣性地認為，只要涉及殖民地，殖民地一定就不是重點，是背景，是襯托。所以有人會評價吉卜林“不會是為了解讀印度而生，他的文學(xué)作品的中心靈魂也不會是印度”[2]P20。

然而，《亞洲的眼睛》在英國文學(xué)史上第一次以非歐洲人為主人公，以大英帝國印度軍團的四位印度軍人為主角，用任何人都無法狡辯的語言關(guān)注印度的事務(wù)?；蛟S正是因為吉卜林關(guān)注印度的事務(wù)太明顯，讓很多英國學(xué)者感到了不快?！拔覀兦椴蛔越亻喿x(他的)早期作品；我們閱讀他 20世紀的作品僅僅是因為他寫了這些作品?！盵3]P213一些固執(zhí)的評論家的不快似乎正好反證了作品的重要性。寫第一封家書的是一位已經(jīng)退役的軍團戰(zhàn)士，是一位“紳士”。這位來自殖民地的土著，不再是英國作家筆下的野蠻人，而是一位能夠使用流利英語的紳士。僅僅“紳士”一詞，似乎消解了幾百年來歐洲帝國與殖民主義的傲慢自大，似乎拉近了殖民者與被殖民者之間的距離。事實上，書中的印度人與歐洲人之間完全沒有對抗的痕跡，完全沒有殖民—被殖民的對立，兩者之間似乎是一種不是一家人勝是一家人的融洽關(guān)系。醫(yī)院的女護士們親切地稱老紳士為“爸爸”[4]P12,艾哈邁德也親切地認法國女人為“母親”[4]P60。

二

老紳士也好，艾哈邁德也好，這四位印度士兵都身處歐洲，都親身感受過歐洲社會的文明。在吉卜林的筆下，他們同時了解歐洲文明與印度社會現(xiàn)狀，他們成為歐洲文明與印度無知的絕佳證明人。在他們眼中，英國人非常謙遜，“他們的偉大之處在于他們總把自己說成很渺小”[4]P10。明明是金碧輝煌的宮殿，英國人會說只是一套房子；他們明明國家實力強大，卻不會表現(xiàn)出來?！坝颂焐驼J為眾生平等?！盵4]P14英國人還非常友善，雖然老紳士已經(jīng)一無用處，英國人都對他非常友善。他們會尊重任何人的信仰習(xí)俗。印度士兵發(fā)現(xiàn)，法國人的農(nóng)耕文明非常先進，這兒的女人女孩都可以像男人一樣干農(nóng)活，她們都會識文斷字，都會算數(shù)記賬。在法國，不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忙碌著，就連他們的狗都“既謙遜又勤勞”。“它們和貓嬉戲，它們照看羊群……每當部隊遭遇羊群時，狗會運用自己的智慧命令羊群靠邊?！盵4]P31法國處處都是珍貴的物件，不過“法國人很有道德，從不偷竊”[4]P56。因此，“錢和值錢的物件都公然地擺放在家里。甚至沒有人敢貪婪地看一眼”[4]P57。即使是法國女人都會醫(yī)學(xué)知識，“法國的小孩子一個個都很漂亮，且不受疾病困擾。這要歸功于醫(yī)生和產(chǎn)婆的醫(yī)學(xué)知識。”[4]P90從這些點點滴滴、零零碎碎的信息中，不難看出，吉卜林筆下的四位印度士兵眼中，以英法為代表的歐洲是高度文明的，是完美的，是不存在瑕疵的。一個連狗都有知識智慧的社會，其文明的高度發(fā)達程度是不可想象的。

在四位印度士兵的眼里，歐洲是如此的高度文明，印度卻是愚昧落后。在第二封家書中，印度士兵告訴了自己兄長“文明國家”[4]P30的土地繼承政策。很明顯，在他的口中，印度不是一個文明的國度。就連自己的兄長也是一個“愚蠢的老農(nóng)民”。印度騎兵告訴自己的母親，“相較于這兒（歐洲）的人，我們印度人只是石器時代的”[4]P94。四位士兵均痛心疾首于自己祖國的落后愚昧狀態(tài)。他們深刻地意識到，印度愚昧與歐洲文明被一種東西隔開了，而這種東西就是知識?！叭说娜秉c只因為無知。學(xué)習(xí)和知識是重要的?！盵4]P91。現(xiàn)在，四位士兵到了歐洲，學(xué)到了歐洲文明的一些知識，他們認為使印度擺脫愚昧落后走向文明的唯一途徑就是教育。

三

有一點值得注意，這四位印度士兵是吉卜林虛構(gòu)出來的。他選擇四位印度士兵作為主角是英國文學(xué)上的一大創(chuàng)新，但是其目的卻毫無新穎之處。誠然，通過士兵之口，吉卜林提出了自己有關(guān)印度文明化的途徑。這似乎說明吉卜林一直牽掛著自己的出生之地；這似乎說明吉卜林一直視印度文明化為己任。正如吉卜林1899年寫給美國殖民者的詩句一樣，應(yīng)該“擔負起白人的責任”[5]P215。應(yīng)該說吉卜林比一般的歐洲人、殖民者更了解印度，并且他確實有希望印度社會進步的意愿，這與當時其他的時時處處標榜善意的虛偽殖民者與思想家是完全不同的，也是難能可貴的。吉卜林希望通過印度人自己的眼睛折射出歐洲與印度的差距，希望以一種更加令人信服的方式讓人們相信教育對于印度社會的極端重要性。只可惜虛擬出來的這幾個雙印度人的眼睛折射角度大了點，不經(jīng)意間也折射出了吉卜林的帝國主義情結(jié)。

有人在評價吉卜林的時候，曾經(jīng)這樣說過：“一個民族如果不能夠相信自己是地球上最優(yōu)秀的民族，它將很難持續(xù)存在，就英國的這種情況而言，很明顯這不是個人的觀點。”[6]P129乍看起來，這似乎是在為吉卜林開脫，細細品味，能夠發(fā)現(xiàn)其中絲絲得意的韻味。吉卜林在描寫以英法為代表的歐洲文明時，也是不無得意的。既然連狗都能展現(xiàn)出智慧，這種文明似乎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極致。印度人雖然有被文明化的潛力（如印度軍團的這四位士兵），作為一個民族，它還是野蠻的，落后的，不文明的，是需要教化的。這種通過印度人之眼折射出來的看似很有說服力的客觀描述，卻將歐洲與印度兩種社會狀態(tài)夸張地定格為“文明—不文明”的二元對反?？梢赃@樣認為，吉卜林可能比較了解歐洲社會，但絕對稱不上完全了解印度社會。他對歐洲社會的極力褒揚與對印度社會的極端貶抑看似寫實，卻極度夸張。對于這一創(chuàng)作，只能有一種解讀，這是吉卜林的一種意愿。這是一種“對于明顯不同世界進行解讀的意志與意愿”[7]P12。而這種意愿是通過話語權(quán)力的運用實現(xiàn)的。在這個話語權(quán)力體系中，印度作為一個權(quán)力的受動者是沉默的。無論吉卜林最終是否是出于善意，他虛構(gòu)出幾個來自于不文明國度印度的士兵，親眼看到歐洲的高度文明，在高度文明的歐洲文明化以后，用自己的眼睛去比較歐洲與印度的“文明—不文明”二元對反，這是極端粗暴的，是充滿了知識與權(quán)力的暴力的。

[1]White,Harry and Irving L.Finston.The Two River Narratives inHeart of Darkness[J].Conradiana.Vol.42,no.1-2,2010 PP1-43.Texas Tech University Press.

[2]Palmer,John.Rudyard Kipling[M].London:Nisbet & Co.Ltd.,1918.

[3]Lynd,Robert.Old and New Masters[M].London:T.Fisher Unwin Ltd.,1919.

[4]Kipling,Rudyard.The Eyes of Asia[M].New York:Doubleday,Page & Company,1918.

[5]Kipling,Rudyard.Collected Verse of Rudyard Kipling[M].New York:Doubleday,Page & Company,1914.

[6]Lawton,William Cranston.Rudyard Kipling[M].New York:The Morse Company,1899.

[7]Said,Edward.Orientalism[M].New York:Penguin Group,19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