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雅
摘要:目前我國殘疾人高等教育一直處于比較尷尬的邊緣化狀態(tài),高等教育功利主義價值取向與殘疾人高等教育需求的矛盾日益凸顯。為殘障人士之福祉考慮,審視特殊教育對生命關懷的人文訴求,理性反思當前高等教育價值取向的偏離,在全納與支持理念下重構殘疾人高等教育生命價值取向,回歸大學本身的高尚與包容精神,無疑是當前大學精神重構和社會文化重構中一個極為重要的理論命題。
關鍵詞:殘疾人高等教育;教育價值取向;重構
中圖分類號:G64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0845(2013)02-0155-03
一、問題的提出
教育價值問題是教育理論研究中的一個基本問題,也是整個教育工作實踐的出發(fā)點,許多教育現(xiàn)實問題都源于教育價值取向[1]。價值是指客體滿足主體的程度。教育價值就是教育這一活動及其結果滿足教育主體需要的程度。它反映作為客體的教育現(xiàn)象之屬性與作為社會實踐主體的人的需要之間的一種特定關系。價值取向是指主體依據(jù)自身需要對客體進行的思考與選擇;教育價值取向就是以教育主體的自我立場對教育價值的自覺判斷與抉擇,它直接影響教育的發(fā)展方向與價值實現(xiàn)[2][3]。教育價值可以分為個人價值和社會價值。個人價值包括生存或謀生、滿足興趣或精神需要、完善或自我實現(xiàn)等價值;社會價值包括政治、經濟、文化等價值[4]。其中,滿足興趣或精神需要、自我完善或實現(xiàn)個人價值以及社會價值中的文化價值屬于教育的本體價值,生存或謀生以及政治、經濟價值則屬于教育的工具價值。與教育價值的分類相對應,教育價值取向也可以分為個人價值取向與社會價值取向、本體價值取向與工具價值取向等。作為教育縱向體系中最高層次的高等教育,作為社會先進文化引領者的大學,自誕生以來其辦學理念和價值取向就一直是學界積極探詢的熱點和社會的中心議題之一。大學理念的形成與發(fā)展始終是以高等教育價值取向為導向的,而價值取向是維系高等教育生存與發(fā)展的核心所在[5]。一般認為,高等教育價值取向是指高等教育主體在高等教育實踐領域中保持的價值立場、態(tài)度及傾向[6]。
隨著人本主義和教育民主化思想影響的深入,殘疾人作為一個規(guī)模龐大的弱勢群體,其教育公平問題越來越受到重視,殘疾人高等教育逐漸成為展示社會經濟和文化發(fā)展水平的重要窗口。作為一種培養(yǎng)人的活動,教育的本體功能是賦予人以價值生活之能力,要求把人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尊重人的生命價值、生存尊嚴和理想追求,給人以一種普遍的人類自我關懷和完滿人格的自我塑造。就此而言,教育理應面向、接納所有學生,反對歧視與排斥殘疾人,滿足不同人群對教育的需求[7]26。但長期以來,由于各種社會偏見與陳腐觀念的存在,殘疾人平等的公民地位及權利很難得到社會的普遍認同。而當今我國大學似乎又集體陷入了創(chuàng)優(yōu)或改革的焦躁狀態(tài),在激烈的競爭中出現(xiàn)了價值取向上的迷惘與失衡,非但沒有與政治保持良好的邊際距離,而且深深地卷入了經濟的功利主義漩渦,過度追求社會工具價值而忽視個體生命價值,導致殘疾人高等教育一直處于比較尷尬的邊緣化狀態(tài)[3][8]。大學人文精神的衰微以及由此引發(fā)的公眾對其品質危機的責難已然成為一個不可回避的話題。高等教育功利主義價值取向與殘疾人高等教育需求的矛盾日益凸顯[9]。為殘障人士之福祉考慮,審視特殊教育對生命關懷的人文訴求,理性反思當前高等教育價值取向的偏離,回歸大學本身的高尚與包容精神,無疑是當前大學精神重構和社會文化重構中一個極為重要的理論命題。
二、當前殘疾人高等教育價值取向的現(xiàn)實及偏離
殘疾人高等教育是我國殘疾人事業(yè)和特殊教育事業(yè)的重要組成部分。發(fā)展殘疾人高等教育是社會和諧與進步的內在要求,對于保障殘疾人平等教育權的全面實現(xiàn)具有重要意義[10]。從上個世紀80年代起,黨和國家就致力于殘疾人教育層次的提升與生存狀況的改良,開始高度重視并積極推動殘疾人高等教育的發(fā)展,并取得了巨大成就。但各種教育現(xiàn)實問題也十分突出,很多問題實則根源于教育價值取向的偏離,尤其是以急功近利為標志的功利主義對教育本體價值的沖擊。當前,殘疾人高等教育的社會工具價值取向占據(jù)主導地位,殘疾學生的生命本體價值被弱化。二者的失衡主要表現(xiàn)在:1)殘疾人高等教育各種安置形式(特殊教育學院/系/班、隨班就讀、各種非正規(guī)教育等)下的專業(yè)設置都比較狹窄,過度關注了殘疾大學生生理缺陷的表象,片面分析了他們的優(yōu)勢與弱勢,投入了大量的教育精力對其進行缺陷補償,卻忽視了他們的興趣愛好,沒有充分尊重和開發(fā)其潛能,更沒有考慮到大學教育對其后續(xù)生活的支持與推進。2)很多高校往往照搬普通高等教育的教學、管理及評價模式,無原則地對殘疾大學生進行知識灌輸和技能訓練,忽視其個體價值和人格塑造,缺乏其對生命發(fā)展的全面認識和理性把握,直接導致畢業(yè)生專業(yè)學習質量偏低、就業(yè)能力與空間有限、職業(yè)調適能力不足及社會適應性不良等[11][12]。
受當前主流媒體文化中廣泛流行的悲劇或慈善模式的影響,包括高等教育在內的特殊教育似乎陷入了一種慈善怪圈,這種現(xiàn)象的背后實則是打著慈善幌子的社會功利主義價值取向對教育行為的操縱。事實上,殘疾人教育往往淪為商業(yè)炒作或政治作秀的犧牲品,甚至背離慈善行為最初的道德底線[13]。作為一種根植于人性本源的樸素人道情懷,慈善是仁愛之源和道德之基,但基于同情與憐憫的慈善行為往往會指向外界的恩賜與施舍,而這樣的饋贈無疑是一種自上而下的俯視,實質上是對不平等的默認,尊重自然也就無從談起。按照這種人道慈善觀的價值取向,殘疾人高等教育就是慈善義舉,接納殘疾大學生的高校就是一種“高級收容所”,這顯然是對教育本質的誤解與偏離,也很難使教師產生積極的教育期望和真實的教育接納。所以,盡管慈善可以為殘疾人高等教育事業(yè)爭取到一定的物質支持和心理同情,但是,不可否認它隱含了一種歧視性的教育態(tài)度——忽視殘疾人的生命主體性和教育公平權。事實上,與這種片面教育價值取向相對應的是長期以來在我國已經根深蒂固的一種思維定式和價值認同——殘疾即殘廢,這從本質上否定了殘疾人的權利、價值和潛能,直接導致了文化隔離與參與受限,社會溝通及生活的障礙便由此產生。
三、殘疾人高等教育生命價值取向之重構與回歸
從社會責任和道義來看,大學不僅要樹立知識權威,而且也應成為“社會的良心”,大學的魅力正在于它的精神,其中最為本質的就是以理解和包容為核心的人文主義。正如前華中理工大學校長楊叔子所言,“人文文化是一個民族的身份證”[14]。就這個意義而言,呼喚大學人文精神的回歸與審視殘疾人高等教育的人文訴求不謀而合。在現(xiàn)實生活中,很多殘疾人都能直面自身缺陷,堅強應對命運的殘酷挑戰(zhàn),努力追求生命的價值,這種強者姿態(tài)應該引起人們對生命硬度與尊嚴的深刻反思。毫無疑問,人之生存應當是殘疾人高等教育本體價值確證的哲學依據(jù)。關懷生命應成為當前殘疾人高等教育的價值取向,而生命價值取向的選擇也是對當代我國大學精神嬗變而進行批判與糾正的一種時代回應[6][9]。
1.核心:以人為本,堅持全納的教育態(tài)度
長期以來人們普遍缺少對弱勢群體的人文關懷。伴隨功利主義和價值虛無主義的泛濫,教育往往被單純地視為一種工具,“人才”的培養(yǎng)凌駕于“人”的教育之上。按照這種功利邏輯,殘疾人由于自身的局限不具備與普通人同等的學習或工作能力,自然應被排除在主流教育之外,隔離的學?;虬嗉壙梢詾闅埣矊W生提供最有效的教育。還有更為極端的觀點認為,發(fā)展特殊教育尤其是殘疾人高等教育難以產生顯性的社會效益,只是在浪費社會資源。事實上,很多高校都把殘疾學生視為一種負擔,認為他們會給學校工作帶來麻煩,會對正常學生造成不利影響,因而“理所應當”地把殘疾人拒之大學門外,或者只是提供有限的、隔離的教育服務,從而加劇了殘疾人的生存危機,這些現(xiàn)象都有悖于教育公平的精神。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北歐國家的特殊教育界對傳統(tǒng)的特殊教育觀念及其教育經驗的合理性提出質疑,最先倡導“正常化”教育,開始打破隔離的傳統(tǒng)。到了20世紀90年代,全納教育(inclusiveeducation)作為一種教育思潮伴隨教育民主化的推進而逐漸興起,它以人權的視角和方法重新審視教育公平問題,對之后世界各國普通教育的改革和特殊教育的發(fā)展都有著積極的影響和指導作用[7]。從當前我國高等教育發(fā)展實情以及殘疾人對高等教育龐大的潛在需求來看,源于教育人道主義使命的全納態(tài)度與精神無疑將會使以生命關懷為取向的殘疾人高等教育價值重構成為一種可能。
全納教育哲學的基本內涵是所有公民都有接受教育的權利,都應享受平等的教育機會,都應在全面參與與合作中達到充分發(fā)展[15]。以全納為導向的普通學校應該反對歧視與隔離,無條件地接納所有學生并為之提供有效的教育。全納教育把教育關注從部分學生引向全體學生,充分而深刻地體現(xiàn)了教育民主的三大內涵,即教育機會均等、民主的教學與管理和民主的師生關系[16]。全納教育最核心的一個基本理念就是“以人為本”,其靈魂就是對個體生命的深切關懷,這意味著高等教育應該直面所有學生的生命現(xiàn)狀,以包容的教育胸懷接納殘疾大學生,并以積極的教育態(tài)度為其營造健康成長的空間。當然,教育不應是對個體發(fā)展的盲目順從,而應通過明智的選擇主動適應個體發(fā)展。希臘著名哲學家柏拉圖在《理想國》中高度概括了“以學生為本”的真諦,他說:“教育是把一個人從黑暗引向光明,教育是把一個人從低俗引向高尚,教育是把一個人從虛假引向真實?!盵17]正如《學會生存》中指出,人類發(fā)展的最根本目的在于使人日臻完善,因此教育應指向具體而完整的人,把人作為發(fā)展的目的而不僅僅是經濟工具加以對 待[8]。人是教育活動最根本的出發(fā)點和最終歸宿,現(xiàn)代社會不應當有比人更高的主體和目的,教育尤其是大學教育的根本任務應當是主體的構建和公民的塑造。特殊教育的價值不能單純用結果取向的世俗功利原則來衡量,而應該通過最大程度地追求殘疾學生的發(fā)展得以實現(xiàn)。特殊教育的投入與產出無法達到絕對的物質平衡,其價值重心在于它的文化靈魂,即教育過程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超越生命局限的人文關懷。
2.落腳:科學發(fā)展,堅持生態(tài)的支持理念
2001年,WHO制定了《國際功能、殘疾和健康分類》(InternationalClassificationofFunctioning,DisabilityandHealth,簡稱ICF)標準。按照性質、程度和影響把健康損害分為損傷、活動受限和參與局限三級,某人的功能和障礙被認為是健康與背景性因素之間動態(tài)交互的結果[18]。按照ICF的理論模式,任何個體都是存在于一定的社會環(huán)境中的,人類的社會行為正是在各種日常生活、學習、工作以及休閑娛樂情境中得以進行與延續(xù)的。因為身體缺陷或發(fā)育障礙的存在,使殘疾人更容易受到周圍環(huán)境的影響。在進行缺陷補償?shù)耐瑫r,我們更應該意識到如果外部環(huán)境不能給予殘疾人有效而持續(xù)的支持,這種個體層面的缺陷和障礙就會上升到社會層次的障礙,進而導致社會參與受限和社會適應不良。換言之,障礙產生于個體與環(huán)境的互動過程中,不良的外部環(huán)境因素和個體內部因素共同導致了殘疾人失能的結果。特殊教育價值的獨特性正在于它體現(xiàn)了社會宏觀責任意識,即殘疾不只是殘疾人及其家庭的問題,而且是一個社會問題。因此,為了提升殘疾人接受教育之后的持續(xù)發(fā)展的能力,就必須充分利用各種社會力量為他們提供一個良性運作的、多元的和生態(tài)化的支持系統(tǒng)。
所謂支持是指提供一些資源與策略。從個人角度講就是幫助他在工作與生活中獲得資源、信息和關系,進而提高其獨立性、生產性、社區(qū)整合性與滿足感[19]。近年來,促進殘疾人發(fā)展的支持理論越來越受重視,支持已日益成為殘疾人高等教育發(fā)展的一種重要方式,各個層級的支持系統(tǒng)也逐漸得以建構。這些支持系統(tǒng)主要包括以家庭支持和社區(qū)支持為核心的自然支持系統(tǒng)、由高科技帶動的技術支持系統(tǒng)、以人文環(huán)境改良與教學調適為主的學校支持系統(tǒng)、整合政府功能和社會力量的社會支持系統(tǒng)等[20]。支持的本質在于增進個體發(fā)展的內力,逐漸減少其對外力的依賴。教育本身就是一種支持與輔助,是殘疾學生最有力的支持基礎。建構生態(tài)化教育支持系統(tǒng)的意義在于滿足殘疾學生的個別化需求、增加教育環(huán)境的包容度及提升教育的整體品質。在全納理念下推進殘疾人高等教育工作,應該追求在最少受限制的環(huán)境中降低障礙度,把握支持度。支持度即支持的程度、強度,還包含頻率、時間和支持類型。它分為間歇支持、有限支持、廣泛支持和全面支持。支持度的把握直接決定支持的效果[7]86。
綜上,在功利主義價值取向盛行的當下,謀求大學人文精神回歸和殘疾人高等教育生命價值取向重構的高度統(tǒng)一,最為核心的就是以殘疾大學生個體生命作為教育的本原,在全納教育理念和生態(tài)支持理念下,以包容的教育胸懷接納殘疾大學生,并盡可能地促進他們無障礙成長和生命的完善,使之真正成為具有獨立人格的“人”,進而使其掌握的科學文化知識有益于人類的福祉和社會的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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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趙 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