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常英
清末民初,中國音樂文化傳播的方式很少,音樂讀物的出版成為推進中國近代音樂文化發(fā)展和音樂教育發(fā)展的重要途徑。在近代西藝東漸的過程中,歸國留學生與在中國出現(xiàn)的基督教青年會作為主要社會力量,編纂出版了數(shù)量頗多的新興音樂讀物,開啟了中國近代音樂讀物的出版,推動了中國音樂教育的進步與音樂文化的發(fā)展。
清朝末期西方近代音樂文化傳入中國,喚起了中國知識界的覺醒,改變民族音樂落后的現(xiàn)狀成為眾多人士的強烈愿望。他們積極參與文化振興活動,冀圖發(fā)展中國音樂教育,改善中華民族素質,許多人開始了學習西方音樂、豐富和發(fā)展中國傳統(tǒng)音樂文化的探索。歸國的留學生們是引進西方音樂藝術、推介西方音樂文化的主要倡導者和實踐者,在他們的帶動和影響下,大量有關西方音樂的基本知識、音樂作品和理論書籍等,通過各種渠道向國內傳播。與此同時,這些留學人員也開始了現(xiàn)代音樂出版物從無到有的嘗試與探索。
1905年李叔同赴日留學,悉心研究西方音樂,關注祖國音樂發(fā)展,創(chuàng)辦了《音樂小雜志》,主要運往上海發(fā)行?!兑魳沸‰s志》僅有26頁的篇幅,經過李叔同的精心設計,內容豐富多彩。在《社說》欄目發(fā)表辦刊思想和主張;在《樂史》欄目介紹著名音樂家貝多芬;在《樂典》欄目刊載日本音樂家收藏的部分《近世音樂大意》;在《樂歌》欄目以五線譜登載歌曲,不僅有日本音樂作品,還有利用外國曲調自己填詞的歌曲。[1]從刊物欄目和豐富的內容中,我們可以看到李叔同的辦刊思路和編輯風格:文字、歌譜、圖畫內容并存,中西兼顧。從整體上看,這一刊物是集中西音樂知識和作品為一體的普及性音樂讀物?!兑魳沸‰s志》引用法國國歌《馬賽曲》作為封面設計的重要部分,文中內容既向國內民眾傳播了西方音樂知識,也為音樂界輸送了國外的音樂理念和藝術思想,同時,刊物本身也成為把西方音樂藝術傳入中國的最初媒介。盡管目前人們見到的《音樂小雜志》只有第一期,但在當時,這份刊物以嶄新的內容和創(chuàng)造性的價值,在中國音樂社會中產生了良好影響,也具有特別的歷史意義。[2]
曾志忞等早期留日學生,對音樂有著強烈的喜好,他們關注各國音樂文化發(fā)展,通過在日本的學習,了解和研究了西方音樂文化的優(yōu)長。他們感嘆西方音樂文化的進步、關注日本音樂文化的發(fā)展,更出于改變民族音樂文化落后現(xiàn)狀的志向,在留學期間就開始了編輯出版音樂讀物的嘗試。
留學生們從事了許多編譯教材著作、介紹西方音樂理論與作品的工作。1904年,曾志忞譯著的《樂典教科書》出版,此書轉譯自日本教師鈴木米次郎的《音樂理論》一書。1905年,曾志忞編著了音樂讀物《音樂全書》(含《樂典大意》《唱歌教授法》《風琴練習法》三編),該書由東京中國留學生總會和上海開明書店發(fā)行,為“中國最早的一部普及音樂知識的音樂讀物”。[3]在此前后,辛漢翻譯了日本教師鈴木米次郎所著的《樂典大意》,于1906年在日本東京出版。[4]1906年,辛漢譯著的《唱歌教科書》《中學歌唱集》由上海普及書局出版,[5]此書為鈴木米次郎原著,譯著出版時,又由鈴木米次郎作序并親自校閱。高壽田編譯的《和聲學》,于1914年10月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發(fā)行。高壽田早年留學日本,回國后曾與曾志忞一同在上海組織音樂傳習所,后來曾在上海貧兒院、龍門師范、愛國女學、中國女子體操學校等校任教音樂課。長期從事音樂教學的經歷使他有了豐富的實踐經驗,《和聲學》是他在教學實踐基礎上,關注時代發(fā)展與社會需要,取材于美國愛梅利原著、日本福井直秋譯述的版本編纂而成。教育部對這部著作的審定評語為:“是書體例明晰,文筆練達。準作為師范學校、中學校教科用書”,該書“是我國最早刊行的、正式由教育部審定的一部和聲學教材”。[6]
熱心編譯出版西方音樂著作的人士并不局限于留學人員,國內還有不少喜愛音樂的開明音樂人士與音樂團體,都在致力于西方音樂理論與教科書的引進與出版。這一時期出版的書目主要有:《音樂學》(陳邦鎮(zhèn)等編,1905年作為湖北師范生教科書出版)、《(最新)樂典問答》(伍達編著,1907年出版)、《中學樂典教科書》(徐傳霖等譯,日本田村虎蔵所著,1907年出版)、《樂理概論》(沈鵬年編,1908年出版)、《樂典》(徐仁寶編,商務印書館1919年版)等。[7]另外,還有《青年詩歌》(中華基督教青年會編,1913年出版)、《軍國民教育唱歌初集》(馮梁編,1913年廣州音樂教育社出版)[8]、《中華歌詞集四冊》(王德昌等著,1915年上海中華書局出版)[9]等。
基督教青年會是19世紀出現(xiàn)的基督教社會活動機構,1844年由英國青年商人喬治·威廉斯創(chuàng)辦于倫敦。在英國工業(yè)革命時代,城市青年由于工作和生活條件惡劣、休息娛樂時間缺乏而深感苦悶和空虛,威廉斯邀集12位青年店員,成立了這一以學習研討圣經為主的宗教小團體,即為歷史上第一個基督教青年會。青年會創(chuàng)辦之初,以“追求基督教道德精神,避免城市青年的墮落”為宗旨,[10]在青年中進行宗教和道德教育,開展廣泛的娛樂休閑活動。由于它注重宣傳社會改良和進化,從豐富文化生活內涵、養(yǎng)成文明生活習慣開始,引導城市青年和學生參與社會活動,因此頗受城市青年和學校青年的歡迎。
19世紀末期,基督教青年會傳至中國,最早在沿海城市展開活動,天津、福建等地為其最初的落腳地。青年會在20世紀初年逐步擴展至國內廣大地區(qū),注重與青年的社會生活密切結合,成為具有社會影響力的社會服務性組織。1896年10月,基督教青年會在上海成立了全國性的組織機構,1912年經北京政府批準立案,成為合法的宗教組織,名稱為“中華基督教青年會全國協(xié)會”(為方便敘述,下文統(tǒng)稱青年會)。[11]青年會在清末民初西學東漸的過程中,活動頻繁,影響很大,出版音樂讀物是其許多文化傳播活動中的一個重要方面。其音樂出版物的內容與推廣特點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方面。
青年會早期的音樂讀物包含著較多的圣經內容,反映出其宗教性的一面。1912年,基督教青年會全國協(xié)會建立,出版的《青年詩歌》,主要在城市青年和學生中傳播其所倡導的宗教信念與主張。1927年《新舊約圣詩》(第1卷)刊出[12](此書為簡譜版,由閻述詩集譯、編輯,由奉天諧和音樂團出版石印本),也主要表達青年會的宗教理念。1928年,《有譜青年詩歌節(jié)本》在早期《青年詩歌》的基礎上,加譜出版。[13]盡管此期間青年會的音樂讀物無法擺脫其宗教性的特點,但青年會長期堅持社會服務,將音樂活動與其公益活動結合起來,利用音樂讀物的社會傳播,向民眾推廣西方音樂的新穎樂曲,使得西方音樂在國內各地得到廣泛傳唱,這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中國民眾的音樂素質,對中國民眾認識和接受近代音樂藝術不斷產生著影響。
20世紀20年代,青年會發(fā)起了全國性平民教育運動和公民教育運動。在此期間,青年會出版了系列叢書,成為社會改良運動的指導性文本,其中不少是有關歌唱的讀本。有學者進行了統(tǒng)計,僅在公民教育系列叢書中,有關公民教育的唱本達到16種之多。[14]這16種唱本分別為:《大家做個好公民》《救國新五種》《公民須知》《中華民國》《內戰(zhàn)》《時事嘆五聲》《同胞想想》《十勸同胞》《好家庭》《國慶節(jié)》《拒四青》《新十條手巾》《勸戒鴉片》《勸戒香煙》《蒼蠅害人》《纏足女嘆十聲》等。[15]從這些唱本的內容看,均以開展文明生活、推動社會進步為倡導,以樹立新風、健康生活為宣傳核心,內容與宗教沒有關系,反映出青年會出版的音樂讀物距離宗教已經漸行漸遠。與此相應,青年會也非常注重音樂在社會宣傳中的作用,不斷因勢利導,在青年群體中舉辦新型的演出活動、游藝會活動,在民眾中演出宣傳公民教育的戲劇、教唱國歌等,這既擴展了青年會、也擴展了新興音樂文化在民眾中的影響力。
隨著青年會活動在各地的廣泛開展,其主要干部也加強了對詩歌等出版物的編選出版工作。20世紀20年代,青年會在國內的推廣活動正處于熱潮時期,在異常繁忙的事務活動中,擔任青年會全國協(xié)會干事的劉湛恩,毫不放松對音樂讀物的出版,親自參與編選了《公民詩歌》,1926年由上海青年協(xié)會書局出版。[16]雖然此時這部歌集還為簡譜版,但兩年之后,劉湛恩又與顧子仁一起,共同編輯出版了新的歌集——《新公民詩歌》。這部歌集較前相比,內容更為完善,不僅有46首五線譜歌曲,而且還在歌集之后附有鋼琴伴奏譜,[17]在當時,此歌集顯示出了較強的專業(yè)水平。
清末民初中國新興音樂出版物實現(xiàn)了從無到有的發(fā)展,并且它一經出現(xiàn),就積極發(fā)揮著吸納和傳播西方音樂藝術、發(fā)展中國近代音樂文化、推進中國音樂教育的普及與提高國民音樂素質的重要作用,在中國的教育與文化發(fā)展、社會的文明與進步等多個方面顯示出十分積極的歷史意義。
早期留日學生出版的音樂讀物,以歌曲集為多,這些歌集滿足了當時中國音樂文化與學校音樂教育發(fā)展的急迫需要。在清末,由于缺少人才與教材,很多地區(qū)無法開展得到政府重視的音樂教育活動,這些讀物的出版使學堂樂歌從內容到形式得以豐富和發(fā)展,這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了新興的音樂教育缺少音樂教材的局面。學堂樂歌教育在國內各地的廣泛開展,有助于改變中國民族音樂的落后現(xiàn)狀,推進近代音樂教育的不斷進步。同時,它也對提高國民素質,促進音樂文化的逐步興盛,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意義。
西方音樂作品、音樂理論以及教學方法等書籍的編輯和出版,有利于當時發(fā)展滯后的中國音樂從中吸取有益成分并得以發(fā)展。中國雖然具有悠久的歷史文化,社會生活又有廣泛的音樂素材,但由于長期缺乏對音樂理論的深入研究,缺少對傳統(tǒng)音樂傳承與改進的探討與思考,因而民族音樂發(fā)展長期受到局限。此時,來自于西方的近代音樂理論讀物,就好比音樂海洋中的指南針。這一時期音樂理論出版物的數(shù)量雖然不多,內容也較為簡單,但它為中國民族音樂的重新起步與振興提供了方向上的引導,有益于中國民族音樂藝術走上不斷發(fā)展與進步的道路。
近代中國面臨著“幾千年未見之大變局”,它需要社會的廣泛動員和民眾的廣泛參與,近代音樂讀物的編輯和出版,推動了新興音樂在中國社會的廣泛傳播,起到了推進社會進步和文化發(fā)展的積極作用。如青年會通過大量出版音樂詩歌讀物,向社會倡導文明生活方式;廣泛開展社會服務活動,促進了音樂與廣大民眾的結合。這些做法,不僅順應了時代潮流和社會民眾的生活需要,更有助于社會風氣的改變,也使新興的音樂文化為更廣泛的社會民眾所認識、接受與喜愛,這都對中國音樂文化的近代化轉型有著十分積極的歷史意義。
[1]孫繼南.李叔同先生的《音樂小雜志》[J].齊魯藝苑,1986,3(42)
[2]郭常英.李叔同與報刊編輯[J].編輯之友,2012,3(123)
[3]孫繼南.中國近現(xiàn)代(1840~2000)音樂教育史紀年[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4:26
[4]陶亞兵.中西音樂交流史稿[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9:232
[5]孫繼南.中國近現(xiàn)代(1840~2000)音樂教育史紀年[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4:23
[6]孫繼南.中國近現(xiàn)代(1840~2000)音樂教育史紀年[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4:49
[7]陶亞兵.中西音樂交流史稿[A].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9:232
[8]陳建華、陳潔.民國音樂史年譜[Z].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04:10
[9]陳建華、陳潔.民國音樂史年譜[Z].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04:20
[10]天津市宗教志編輯室編.天津宗教資料選集(第1集)[M].天津:出版單位與年代不詳: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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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陳建華、陳潔.民國音樂史年譜[Z].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04:100
[13]陳建華、陳潔.民國音樂史年譜[Z].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04: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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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陳建華、陳潔.民國音樂史年譜[Z].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04: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