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 尉 付新華
無明確不法要求的綁架行為如何評價
文◎徐 尉*付新華*
閆某欲出門打工,向父母要錢,后其持刀與父母發(fā)生語言沖突。在父母產生恐懼的情況下,閆某和其父一起到銀行內預備取1萬元現(xiàn)金。因閆某希望快點取錢、不滿父親排號而與父親在大廳爭吵,引來保安規(guī)勸,閆某遂用隨身攜帶的水果刀比劃保安,后又持刀劫持了大堂經理呂某,并將其劫持到位于銀行二層的主任辦公室內,并要求其父趕快取1萬元現(xiàn)金。其父和銀行工作人員隨即在主任辦公室門外勸導,并在閆某不知情的情況下,由銀行取出1萬元現(xiàn)金交付給他,閆某認為是其父取的錢,遂接受。在之后其父又勸導閆某,說給其2萬元要求放人 (實際這兩萬元仍是銀行所付),閆某認為1萬元夠了,遂拒絕??h公安局刑偵大隊人員隨即趕到現(xiàn)場開展工作,成功將閆某抓獲。在警察制服閆某時,其用刀亂掄,導致呂某受傷。經鑒定呂某身體所受損傷程度屬輕微傷,閆某案發(fā)時處于疾病期,被評定為限制刑事責任能力。
2013年2月1日,北京市密云縣人民檢察院以被告人閆某構成綁架罪對其提起公訴。
2013年3月28日,北京市密云縣人民法院判決如下:被告人閆某犯綁架罪,判處有期徒刑4年,罰金人民幣8千元。
被告人上訴后,二審維持了原審判決。
對本案中無明確不法要求的綁架行為如何評價?
第一種觀點認為,閆某采用了謾罵的方式,要求其父母給錢,在父母所給錢數(shù)未達到其要求時,就購買水果刀對父母進行威脅,其父母因為害怕,遂與其父親一同前往銀行取錢,所以本案系閆某采用暴力、脅迫的方式搶劫財物的行為,閆某構成搶劫罪;第二種觀點認為,閆某將呂某挾持后,仍要求其父為其取1萬元錢,可見其綁架目的是勒索財物,閆某構成索取錢財型綁架罪;第三種觀點認為閆某構成綁架罪,理由是閆某綁架人質的目的是逃避警察抓捕,屬于為 “滿足不法利益”而為的挾持人質型綁架;第四種意見認為,閆某的行為構成非法拘禁罪。
(一)閆某案件不能定性為搶劫罪
我國著名刑法學者陳興良對搶劫罪的概念表述如下:搶劫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以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方法,強行劫取公私財物的行為。本罪成立的邏輯是:使用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方法→壓制對方反抗→強取財物。第一種觀點正是依照此邏輯認為閆某一案為搶劫案。不過這種觀點忽略了一點:即使閆某持刀威脅父母為其取錢,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搶劫、搶奪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規(guī)定,“為個人使用,以暴力、脅迫等手段取得家庭成員或近親屬財產的,一般不以搶劫罪定罪處罰,構成其他犯罪的,依照刑法相關規(guī)定處理”。
(二)閆某案件不能定性為綁架罪
綁架罪,法律的表述是“以勒索財物為目的綁架他人的,或者綁架他人作為人質的”;學界定義為:綁架罪,是指利用被綁架人的近親或者其他人對被綁架人安危的憂慮,以勒索財物或滿足其他不法要求為目的,使用暴力、脅迫或者麻醉方法劫持或以實力控制他人的行為。由此我們可以得出以下結論:綁架罪包括以勒索財物為目的而綁架他人的行為、綁架他人作為人質以達到綁架者的主觀目的行為。本罪的典型特征就是行為人用扣押人質為手段,以殺害、殺死人質為威脅,勒令被害人或者被害人近親屬在一定時間內交付一定數(shù)額的金錢或滿足行為人一定要求為條件以換取人質人身自由或者人身安全,因此它所侵害的客體既包括人質的人身自由,生命健康權,也包括公私財產的所有權。
1.從犯罪的客觀方面來看,閆某的確實施了劫持他人的行為,其在客觀上違背了呂某的行動意志,限制了呂某的人身自由。但是僅僅從客觀行為來看,簡單的認為“綁架他人”就是人質型綁架罪明顯不妥,且不合邏輯。因為綁架罪究其根本,是指通過綁架他人,即通過欺騙或者暴力手段非法擄走或拘禁他人,來迫使第三人滿足綁架人的要求,或者借以實現(xiàn)某種犯罪目的的行為。這就是說,“綁架他人”是行為手段,而不應該是主觀目的。我們不能不論行為人的主觀目的是什么,只要其將他人作為人質的,就認定其構成人質型綁架犯罪。這樣一方面會擴大綁架罪的構罪邊界,造成打擊面過寬的不良后果。一方面也忽略了與綁架罪在客觀行為上具有同一性的還有一個罪名——非法拘禁罪。
2.從犯罪的主觀目的來看,閆某并不具有占有他人財物的非法目的。本案中,證據(jù)表明閆某去銀行的目的很簡單:由其父為其取現(xiàn)金1萬元。閆某將呂某挾持后,要求其父為其取1萬元錢,并接受了銀行給予其的1萬元錢。表面看閆某劫持人質是為了財物,但是本案中存在三個不可忽略的情節(jié),一是閆某與其父到銀行的目的就是取1萬元錢,在控制人質的過程中,雖然閆某曾提出讓他爸快點取錢,隨后銀行支取1萬元現(xiàn)金交給,但是閆某和其父親到銀行本意即為取錢而來,閆某接受這1萬元錢也是因為其認為這是其與父親早就準備取的錢。二是繼銀行交付給閆某1萬元后(閆某以為此筆款項是父親所給),其父又勸導閆某,說給其2萬元要求放人(實際這兩萬元仍是銀行所付),此時閆某拒絕了。若將本案定性為為索財型綁架罪,那么閆某及其父來銀行的目的便未被評價,并且,后來閆某不接受2萬元現(xiàn)金的行為就顯得不合常理,因此閆某接受1萬元現(xiàn)金的行為不能推定其綁架他人是為了勒索他人財物。三是閆某在劫持人質的過程中。既沒有向銀行也沒有被害人及其家屬提出贖金的要求。可見閆某來銀行、劫持人質等行為并不為取得其直系親屬(父母)以外的其他機構或個人的財物。另外據(jù)其供述“(拿刀比劃保安后劫持了銀行工作人員呂靜)僅僅是因為害怕保安報警。
另外,閆某也不具有其他非法目的。閆某劫持人質后未提出其他嚴重的不法要求,不屬于劫持人質為達不法目的型綁架。綁架他人作為人質需要有不法目的,本案中,閆某實施了綁架他人的行為,但被害人陳述證實閆某在將被害人劫持到主任辦公室后,未向銀行或被害人提出任何非法要求。閆某供述其綁架呂某的原因是因為害怕保安報案,警察抓捕他,但其并未提出“不許報警!”、“讓警察撤退”、“放我走”等不法要求,各種證據(jù)也表明閆某只是想等警察走了就放了呂某,這并不能認為閆某綁架他人并提出了非法要求。當然,閆某綁架人質的目的的確有防止警察抓捕的意思,但是,從法益保護的角度看,這種目的的社會危害不甚嚴重,法院以綁架罪論處,需至少判處5年有期徒刑,則有法益保護過度之嫌,且有悖于刑法的罪刑相適應原則。
(三)閆某案件應為非法拘禁罪
非法拘禁罪在理論上一般被稱為非法剝奪人身自由罪。我國《刑法》第228條對非法拘禁罪規(guī)定的罪狀是 “非法拘禁他人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剝奪他人人身自由”。非法拘禁罪與綁架罪的在客觀表現(xiàn)上具有同一性,索財型綁架和非法目的型綁架均是在非法拘禁行為上附加了特殊的目的之行為,綁架罪之不法內涵包含非法拘禁罪的不法內涵。因此,可以承認非法拘禁罪與綁架罪有復雜的法條競合關系。[1]
如上文所述,閆某主觀上并無非法挾持他人并無索財及其他非法目的,且其客觀行為僅僅是囚禁被害人呂某,侵害的是呂某人身自由這一單一客體,因此,本案評價為非法拘禁案較為妥當。
注釋:
[1]王志鵬:非法拘禁罪研究,中國政法大學2011年碩士生學位論文。
*北京市密云縣人民檢察院[101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