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有人對我發(fā)表在《粵海風》2010年第三期上的文章《舒蕪:被出賣的命運》作了回應,找來一看。只見滿篇“方非”、“方非”,對我指名道姓。不免心中詫異,文章往來,探討商榷,一個禮貌的稱謂既是對他人的尊重,也是自重,這是最起碼的禮儀,作者難道不懂?看了自我介紹,才知此作者是綠原的夫人羅惠女士。
羅惠女士的文章除了編造就是臆斷,對這樣的文字原本不想理睬,忽然注意到它的標題:《編造不是歷史》(《粵海風》2010年第四期),還義正辭嚴的,這使我改變了初衷。
一
我的文章主要指出了李輝先生《胡風集團冤案始末》中遺漏的許多重要史料,那都是有著文字記載的真實史料,能使人們對胡風有一個更全面的了解,并幫助人們正確地認識胡風一案,對于一本以《胡風集團冤案始末》命名的書,不可或缺。
羅惠女士對我文章的內(nèi)容只字不提,卻在“編造不是歷史”這樣一個堂皇的大標題下對我文中涉及兩點有關(guān)綠原的事實一口否定。為了對我這篇文章負責,更是對讀者及貴刊負責,我認為有必要在這里作一個澄清。
我文中有這樣一段話:
綠原時任《長江日報》文藝組組長,曾向舒蕪約稿,請舒蕪寫些談文藝思想改造方面的文章,之后舒蕪陸續(xù)寫了一些思想和文藝問題方面的短論寄給綠原,發(fā)表在《長江日報》上。
羅惠女士對此很憤然地說:
個人文藝思想改造專文,一般不屬于文藝副刊通常的刊登范圍。舒蕪本人不是搞文藝創(chuàng)作的,他過去有沒有自己的“文藝思想”,需不需要“改造”,這不是由綠原說了算的,要求什么人“做檢討”,也不屬于綠原的業(yè)務范圍,所以他不會約舒蕪寫個人的“思想改造”。
我發(fā)覺看羅惠女士的文章是需要一點定力的,我原文明明是“文藝思想改造”,被羅惠女士三引兩引,變成了“做檢討”,最后竟變成了“思想改造”。
“文藝思想改造”和“思想改造”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不知道這種對概念的偷換是羅惠女士一貫的思維方式呢?還是有意為之?
更何況我文中說,當年綠原“曾向舒蕪約稿,請舒蕪寫些談文藝思想改造方面的文章”,這話絕非空穴來風。
請看舒蕪當年一則日記:
1950年9月25日
上午11時到漢口,補加快票。知車四時行,往訪綠原,不在家,他愛人留我吃飯,我看他們未有準備,謝絕了,跑回車站來,吃了一頓客飯,就在站上等車。將要上車時,綠原趕來,在車上談了二、三十分鐘,略知文化界大勢,甚愉快。他說胡風正在京談什么。他約我寫點稿,談文藝思想改造的,我決計要寫。(舒蕪:《回歸五四》P645)
日記上記得很清楚,當年綠原約舒蕪寫些“談文藝思想改造”的文章,舒蕪決計要寫。
這則日記引自舒蕪1999年8月出版的《回歸五四》“后序”。此前,“后序”已在1997年《新文學史料》第二期上發(fā)表過。舒蕪在世時兩次發(fā)表,不見羅惠女士對此有何反應。十幾年后,如今舒蕪已過世,我一字不差地復述了當年綠原約舒蕪寫些“談文藝思想改造”的文章,羅惠女士卻忽然跑出來,先是將我的話偷換了概念,繼而咬住被她偷換過的概念,誣我“編造歷史”。
羅惠女士這種行為,實在讓我無法理解。
對于我說當年舒蕪將《從頭學習〈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寄給綠原這個事實,如今羅惠女士也堅決否認。她寫道:
不僅舒蕪的《從頭學習〈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一文寄來時,不是寫的“綠原收”,就是舒蕪之前寄來的其他稿件,也從來沒有寫過“綠原收”的字樣。……“綠原收”只見于私信,而私信是不送辦公室的,放在收發(fā)室由收信人自己去拿。
在這里,羅惠女士又一次把我的話偷換了概念,把我說“文章寄給了綠原”,變成了在信封上寫“綠原收”。接著又一口咬住被她偷換過的概念,竟然就何為私信、何為投稿、私信才能寫“綠原收”等等,這種常識以下的問題進行了一番喋喋不休,然后又把“編造歷史”的帽子扣到我頭上。
如此行狀,羅惠女士再次令我無語。
舒蕪文章中有一段話:
《從頭學習〈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寫好后,我還是寄到《長江日報》。當時綠原出差去了。他要是在家的話也許這個文章就不會發(fā)表。(《舒蕪口述自傳》,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P230)
羅惠女士引用了舒蕪這段話,并給以很奇妙的解釋,她說:
即使是舒蕪本人生前的這番話,也否掉了方非文中的說法:舒蕪沒有把他的《從頭學習》寄給綠原,他當時擔心的反倒是綠原“要是在家的話也許這個文章就不會發(fā)表”。
舒蕪所說:“他(綠原)要是在家的話也許這個文章就不會發(fā)表”——這句話有一個前提,即:文章是寄給綠原的。羅惠女士不承認文章是寄給綠原的,她說舒蕪“當時擔心的反倒是綠原‘要是在家的話也許這個文章就不會發(fā)表’”。這個出自羅惠女士之口的羅氏“擔心”論不僅沒有否定舒蕪那句話的前提,反而再清楚不過地證明了“舒蕪的文章是寄給綠原的”。否則,即使綠原在報社,文章也與綠原無關(guān),羅惠女士又何來“擔心”一說?
羅惠女士不僅引用舒蕪的話,還用自己對那段話的解釋,一再地告訴我們:當年舒蕪的文章就是寄給綠原的。
由此可知,一個人即使在對某件事實進行否認時,其思維也很難跳出事實本身所形成的邏輯關(guān)系。
正所謂:“撒謊容易,圓謊難”也。
舒蕪一生從未做過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情,也從來不會這些。在寫作《從頭學習〈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的過程中,舒蕪始終把自己所思所想全部告訴胡風等人,其中當然也包括綠原。征求他們的意見,將一切問題都擺在桌面上,從未有過要向胡風等人保守秘密的想法與做法?!丁椿貧w五四〉后序》中對此有著非常詳盡的記述。
這樣一篇對綠原及胡風等人絲毫沒有隱瞞、全程透明的文章,有什么必要在最后投稿時避開綠原?動機何在?
羅惠女士說:
而且上世紀50年代初,舒蕪在長江日報社內(nèi)認識的,并非只是綠原一個人,他同時還認識《長江日報》的編委以及中南文聯(lián)的某些頭頭腦腦。
李輝先生在他的《胡風集團冤案始末》中提到此事的第一句話就是:
舒蕪將文章寄往武漢的《長江日報》,此時武漢為中南地區(qū)的中心。
可見羅、李二人有著相同的心理,相同的思維模式。
舒蕪卻從未有過這種意識。如果要“中心”,要“頭頭腦腦”的話,北京的《人民日報》不是更“中心”、更“頭頭腦腦”?何必武漢?何必綠原所在的《長江日報》?
關(guān)于這件事,請先看兩位有關(guān)人員的回憶。
時任《長江日報》編委會委員,兼文教部與讀者來信部主任的黎辛先生在《〈幾多風雨,幾度春秋〉讀后》(《新文學史料》2010年第四期,《粵海風》2011年第一期)中有這樣的敘述:
約在1952年4月,舒蕪向《長江日報》文藝組寄來了《從頭學習〈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以下簡稱《從頭學習》),檢討他在重慶寫的《論主觀》的錯誤,這時文藝組組長綠原離職參加“三反”運動去了。李曙光告訴我,另一位編輯、綠原的妻子羅惠將稿件壓著不拿出來。我問羅惠,她說還沒有登記。我說登記以后你和李曙光看看交給我。
……
關(guān)于發(fā)表《從頭學習》,也有人說羅惠將舒蕪“這篇稿子及其他稿件一起存入‘待處’欄內(nèi),舒蕪同時給報社編委寫信,詢問該稿的處理情況,于是5月25日該稿由報社領(lǐng)導發(fā)排見報”。也不是事實?!堕L江日報》處理稿件有具體的時間與手續(xù)規(guī)定,無“待處”之說,舒蕪也沒寫信給任何編委。
舒蕪的《從頭學習》,就是李曙光與羅惠交給我,沒有在稿箋上寫意見,由我簽發(fā)的。見報的日子是5月25日。
……
寄給《長江日報》的文稿件,辦公室會交給我,而不是交給羅惠,舒蕪的稿子大約是寄給文藝組的,羅惠才壓下不登記。
……
舒蕪的《從頭學習》寄到《長江日報》,胡風是讓綠原不要發(fā)表的。
李曙光(黎之)先生對此也有回憶(《回憶與思考(二)》,《新文學史料》1994年第3期):
后來就發(fā)生了一九五二年《長江日報》發(fā)表舒蕪《從頭學習〈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一事。
關(guān)于此事李輝的《胡風集團冤案始末)中這樣寫道:
舒蕪的文章寄到《長江日報》時,綠原正好到鄉(xiāng)下參加土改了。綠原的妻子羅惠也在副刊工作,便將文章壓下來。后由副刊組另一位同事黎之將稿件拿走,會同編委黎辛,總編熊復,決定發(fā)表。
綠原在《胡風和我》文中也提到此事。當時文藝稿多由我和他編好后交編委簽發(fā)的,他要不在很可能我經(jīng)手過。其他細節(jié)我也記不清了。
繼以上二位先生之后,我們再來看看李輝先生在《胡風集團冤案始末》中對這件事的記述。
李先生把這個簡單的事情分成相隔的兩部分來說。第五章第三單元最后一句是:
舒蕪將文章寄往武漢的《長江日報》,此時武漢為中南地區(qū)的中心。
只有這短短一句。然后,隔過整整第四單元,直到第五單元的開始,才又寫道:
舒蕪文章寄到《長江日報》時,綠原正好到鄉(xiāng)下參加土改了。綠原的妻子羅惠也在副刊工作,但將文章壓下來。后由副刊組另一位同事黎之將稿件拿走,會同編委黎辛、總編輯熊復,決定發(fā)表。
為此事,綠原曾寫信向胡風解釋,表示歉意。
以上這幾段文字擺在這里,“綠原的妻子羅惠將文章壓下”,“羅惠壓稿”的字句一再跳入眼簾,我不再多說。
文章寄到了文藝組,就是寄給了綠原?!拔乃嚱M”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綠原是文藝組組長,綠原當然不等于文藝組,更不能等于《長江日報》。但是寄到文藝組的稿件,要經(jīng)過組長審閱再上達編委,這是一個起碼的程序。至于綠原當時沒在報社,沒有看到稿子,這是舒蕪事后才知道的,這絲毫改變不了“舒蕪將稿件寄給綠原,請他審看”這個事實。歷史不會因后發(fā)生的事情而讓之前的事情改變。
至于當年身為《長江日報》文藝組組長的綠原,為什么要為因他不在報社、舒蕪文章發(fā)表之事,向既不是報社領(lǐng)導、又與報社無任何關(guān)系的胡風解釋和道歉?又解釋什么?道歉什么?確實令人迷惑。善于隱瞞史料的李輝先生對此也沒有進一步的說明。不過這就不是我這篇文章所要探討的了。
羅惠女士將否定事實的事做完后,就開始分析舒蕪的《從頭學習〈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
然而羅惠女士前面曾宣稱:
舒蕪本人不是搞文藝創(chuàng)作的,他過去有沒有自己的“文藝思想”,需不需要“改造”,這不是由綠原說了算的。
既如此,這更不是由羅惠女士說了就能算的。那么,她,羅惠女士,對舒蕪這篇文章所作的那些臆斷又有什么意義?
我在《舒蕪:被出賣的命運》中只談到兩個問題,一是胡風在《論主觀》問題上對舒蕪的出賣及兩面性行為;另一個是胡風對舒蕪的告密。他先指使路翎向中央有關(guān)領(lǐng)導狀告舒蕪,后自己出馬,兩次寫信向中央領(lǐng)導密告舒蕪,所用材料都是從舒蕪給他的私人信件與日常談話中得來(詳情請見吳永平先生:《誰說胡風不告密》2009年11月8日《南方都市報》)。
羅惠女士在“編造不是歷史”的大標題下,對我文中提到的胡風這些出賣與告密的行徑只字不提(不知是全盤默認,還是根本不敢觸及?),卻在三番五次地否認事實、自相矛盾之后,反誣我:“編‘事實’、造‘歷史’,信口開河、胡拉亂扯、混淆是非”,“越描越黑”……
我不相信羅惠女士真的如此不堪,只得理解為另有目的。
第一次拜讀羅惠女士大作,意想不到之處甚多,長了見識,在此謝過。
二
一直以來,舒蕪就被如李輝先生、羅惠女士這類少數(shù)人以隱瞞史料、“編造歷史”的方式“胡罵亂咬”,幾十年來罵聲不絕。舒蕪從未理睬,只是一本本寫出自己的著作(這一點也是刺激得他們罵意盎然、長盛不衰的一個重要原因)?!痘貧w五四》“后序”更是一部剖心之作。舒蕪花了五六十頁的文字來追尋《從頭學習〈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的心路歷程,其中每一步都是對自己的反思,每一步都是一種負責任的承擔。
《回歸五四》的出版也正因這樣一篇“后序”而受到他們暗中阻撓,變得艱難。
1996年3月8日,舒蕪應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主動上門約稿,同意將自己過去和現(xiàn)在的學術(shù)論文選錄一集,定名為《回歸五四》,作為該社《故學新知叢書》中的一部,并正式簽訂了出版合同。
為了將自己平生閱讀、思考、寫作的歷程對讀者有一個清楚的說明,舒蕪認為應該寫一篇較長的《后序》。自1996年8月21日起,至12月11日寫完。
《新文學史料》得知舒蕪這篇《〈回歸五四〉后序》,認為有史料價值,決定在全書出版之前發(fā)表。于1997年第二期上一次刊出。
1997年第三期的《新文學史料》上刊出梅志、張曉谷、張曉風、張曉山四位先生致該刊編輯部的信,對舒蕪在《后序》中引用了胡風歷年給舒蕪的37封信表示抗議。
1997年8月19日,舒蕪通過當初約稿的林在勇先生征得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領(lǐng)導同意,將“后序”中胡風原信刪去,代以對信件內(nèi)容的概述。
1997年11月,舒蕪看到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年的新書廣告,《故學新知叢書》的書目正式登出,沒有了《回歸五四》。
1997年11月26日,舒蕪致函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索取書稿。
1997年12月8日,舒蕪收到《回歸五四》沒有任何理由的全部退稿,并附有經(jīng)手人林在勇先生的一封信,說出版社新任社長決定不出此書。林先生爭取到一筆退稿費,稅后兩千元,并對此事表示一份個人的歉意。
對于這整件事情,舒蕪寫道:
我看退回來的全稿正文,已經(jīng)責任編輯作了仔細的核定整理,批了格式,可知原是要出版的。確如上海那位朋友所問,是《后序》在《新文學史料》上發(fā)表,才引起了“麻煩”。原說是因為《后序》引用了胡風先生未刊信件,為避免引起著作權(quán)爭議,要我刪去所引信件。我刪去了,代之以我的關(guān)于信件內(nèi)容的概述,而還是不能出,則“麻煩”又似乎并不在于可能引起著作權(quán)爭議。上海出版界一位青年朋友1998年2月6日來信說:“我問過×××先生,……對于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退稿,他也不贊成的,以為大家都可以有說話的權(quán)利。否則很容易又變成一種宗派主義,變成一種壓制了。”這把問題提得很高,我倒沒有想過。究竟何故,我弄不清,只好另找地方出版。(《回歸五四》P698)
1999年8月,《回歸五四》由遼寧教育出版社出版,比原定延遲了將近兩年。
相對于出版前的暗中阻撓,羅惠女士卻又在《回歸五四》出版后,在文章中公開表示對于舒蕪“沉默了多年”才出版的憤懣,并罵舒蕪沒有“真心實意”,不負責任。
揮舞著“道德底線”的李輝先生則用了“舒蕪先生有一本文集,名曰《回歸五四》。依我看,也許更應有另外一本書——《回到常識》”[1]這樣一種輕佻的語言來提到這部書。
陰一面陽一面,這永遠是胡風那些人對待舒蕪的行為方式。
舒蕪在長沙的一位友人在信中寫道:
又,《后序》發(fā)表后,必定有強烈反應,各不相同。我看,《后序》已是至矣、盡矣的了,此事暫時你不必再發(fā)言了。你看呢?
“后序”是一位老人在晚年對自己思想所作的認真嚴肅的分析,也是一部很有價值的史料。真正想了解歷史、了解胡風一案而不只是為了謾罵的人,都會認真地去看舒蕪這篇文章。
三
最近看到一本《〈胡風家書〉疏證》(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吳永平先生著),書中對于信件的時代背景、所涉及的人、事以及一些晦澀難懂的人物稱謂作了清楚的考證,使人能夠看得更明白。
其中,胡風在1952年7月30日的信中提到28日夜周揚約他談話,并轉(zhuǎn)交一封周恩來給他的復信。
吳永平先生將周恩來給胡風的復信全文錄出(P306):
胡風同志:
五月四日你給我的來信和附件均收閱?,F(xiàn)知你已來京,但我正在忙碌中,一時尚無法接談,望你與周揚、丁玲等同志先行接洽,如能對你的文藝思想和生活態(tài)度作一檢討,最好不過,并也可如你所說結(jié)束二十年來的“不安”情況。
舒蕪的檢討文章,我特地讀了一遍,望你能好好地讀它幾遍。
你致毛主席的信我已轉(zhuǎn)去。
致以
敬禮
周恩來
七,二十七
信中所說舒蕪的檢討文章,即《從頭學習〈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
胡風給毛澤東的那封信有這樣的內(nèi)容:
提出召開理論討論會、調(diào)京及入黨等要求。毛澤東讀了信后,雖未予接見,但關(guān)注了胡風所提出的問題。不久,周恩來批準由中宣部主持召開“胡風文藝思想討論會”;又不久,胡風的調(diào)京及工作問題也得到了解決。(吳永平:《〈胡風家書〉疏證》P276)
就在給胡風復信的同日,周恩來還有一封寫在胡風來信上作為批示給周揚的信,談的就是上文提到、應胡風向毛澤東要求召開的“胡風文藝思想討論會”,周揚并未給胡風看過。
這封信吳先生也全文錄出(P307):
周揚同志:
同意你所提的對胡風文藝思想的檢討步驟,參加的人還可以加上胡繩,何其芳,他們兩人都曾經(jīng)對胡風進行過批評。不要希望一次就得到大的結(jié)果,但他既然能夠并且要求結(jié)束過去二十年來不安的思想生活,就必須認真地幫助他進行開始清算的工作。一次不行,再來一次。既然開始了,就要走向徹底。少數(shù)人不成功,就要引向讀者,和他進行批評斗爭。空談無補,就要把他放在群眾生活和工作中去改造,一切都試過了,總會有結(jié)果的。
周恩來
七月二十七日
字里行間滿溢著對胡風的苦口婆心、拳拳之態(tài)。這既是給周揚的信,也是工作指示。
吳永平先生在這里有這樣的注釋:
該批示確定了“胡風文藝思想討論會”的宗旨、方式和進程,非常重要。
起初,胡風不知道周總理有這個批示,總以為中宣部拿他沒有辦法,遂采取敷衍、拖延的方式。
稍微翻閱一下那個時期胡風的信馬上就可以看出,胡風清醒地將共產(chǎn)黨只當成是一個執(zhí)政黨。胡風與之談條件、要地位、爭權(quán)力,其中不乏勾心斗角、黨同伐異。這本無所謂,不過,既然自愿置身于權(quán)力角逐,也就意味著自愿走入政治。對于這一點,胡風同樣應該有清醒的認識。
在舒蕪,卻完全不同。解放以后,舒蕪立即投身到具體的工作當中。吳永平先生在《舒蕪胡風交往簡表》(《新文學史料》2010第一期)中有這樣的記述:
舒蕪與另兩位教師作為進步教授被留下來接管當?shù)亟逃龣C關(guān)。舒蕪被任命為廣西省立南寧高中校長(后改為南寧中學)。同年,舒蕪出席南寧市各界人民代表會議,被聘為南寧市人民政府委員,同時兼任南寧市中蘇友好協(xié)會籌委會副主任、廣西省教師聯(lián)合會宣教部部長、廣西省文聯(lián)籌委會常委和研究部長、南寧市文聯(lián)籌委會副主任、廣西省人大代表等多項社會職。
舒蕪被當時一派欣欣向榮的氣象所感召,積極投入到具體工作中去體驗時代,感受生活,真心實意地相信思想改造是為了治病救人。對于當時的舒蕪來說,共產(chǎn)黨代表理想、代表希望,是舒蕪虔誠膜拜的一個整體,其中任何一個黨員的言談話語代表的都是共產(chǎn)黨,這也是當時一代青年的心理寫照。
1951年12月28日,看過舒蕪檢討文章的魯煤,在給胡風的信中主要談了自己的兩點意見:
第一, 舒蕪寫的檢討文章“完全是作為檢查個人思想而寫的”;
第二,舒蕪的這些轉(zhuǎn)變都是他在解放兩年來的實際工作中、在與黨的領(lǐng)導人的接觸中得來的,盡管有著某些不足,但卻是無限珍貴的、完全應該得到肯定[2]。
這種與歷史同步的觀感,真實地反映了舒蕪那時的狀態(tài)。
這一點,是當年舒蕪與胡風的根本不同。這也為對胡風案的審視提供了一個角度。
颶風起于青萍之末,究竟始于何時?囿于何因?這是每一個認真關(guān)注此事的人都在思索和探究的問題。謾罵者關(guān)注的只是謾罵,恰恰無意于此。
這種思索和探究,也是我這兩篇文章的宗旨。
[1]李輝:《永遠尷尬著,或者隱痛——從舒蕪與賈植芳的見面談起》,2004年8月13日《文匯讀書周報》。
[2]《胡風選集》第二卷,P433-P4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