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秀女作家即廣西師范大學女作家。獨秀峰是桂林市的主峰,整個桂林城市是以獨秀峰的核心營建的。獨秀峰的東面是漓江,西面是桂湖,北面是桂林的北大門鐵封山和鸚鵡山,南面是杉湖,形成一個三面環(huán)水一面靠山的府城格局。桂林城市歷代以獨秀峰為核心向外圍拓展。歷代官員或游客到桂林,往往會登獨秀峰俯視整個桂林城。登獨秀峰,可以直觀桂林“干峰環(huán)野立,一水抱城流”的城市格局,又可以養(yǎng)成“卓然獨立天地間”的浩然之氣。因此,獨秀峰對于桂林城和桂林人,意義重大。
明代,在獨秀峰腳下修建了桂林的城中之城靖江王城。1946年,廣西師范大學借“獨秀峰—靖江王城”這片地盤辦學。不久后遷至南寧。1954年,廣西師范大學正式以“獨秀峰一靖江王城”為校址。今天,“獨秀峰—靖江王城”屬于廣西師范大學王城校區(qū)。2009年。我們決定打造廣西師范大學作家群這一文學品牌,考慮到獨秀峰在廣西師范大學、在桂林、乃至在廣西的重要意義,遂將廣西師范大學作家群命名為獨秀作家群。
目前收入《背景——獨秀女作家作品集(以下簡稱《背景》)》一書的七位獨秀女作家,除彭慧為民國時期廣西師范大學教師外,其他六位女作家都是廣西師范大學的畢業(yè)生,在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接受過至少四年全日制本科教育。
如今的廣西師范大學是一所地方性大學,這在很大程度上是1949年以后中國高等教育體制的結果。1949年以前的廣西師范大學先后使用過廣西師專、廣西大學文法學院、桂林師范學院、南寧師范學院等名稱。廣西師專創(chuàng)建于1932年,迄今已經(jīng)有八十年的歷史。抗日戰(zhàn)爭時期她變身為桂林師范學院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一所獨立建制的國立師范學院。民國時期這所大學曾經(jīng)集結了許多杰出的教授、學者和教育家,有點像今天的《南方文壇》集結了當下中國文壇一批杰出的批評家。
這些人物稱得上赫赫有名。比如有一批紅色學者系列,如《共產(chǎn)黨宣言》的第一個譯者陳望道、中共一大代表李達、鄧小平的入團介紹人汪澤楷;有一批經(jīng)濟學家,如中國農(nóng)村經(jīng)濟問題專家陳翰笙、薛暮橋、干家駒等;有一批教育家,如楊東莼、白鵬飛、曾作忠、林礪儒等;有一批文學藝術家,如國學家吳世昌、譚丕模、王力,作家盛成、王西彥、舒蕪,導演沈西苓、焦菊隱等等。
客觀地說,民國時期的廣西師范大學不僅匯聚了一批知名學者,而且,它匯聚的還主要是一批有紅色背景的學者。由于特殊而復雜的原因,民國時期的廣西師范大學曾經(jīng)被譽為“中國南方的小莫斯科”,一批有紅色背景的學者因為各種原因在這所大學獲得了暫時的棲身之地、珍貴的執(zhí)教經(jīng)驗,以及施展他們才能、實現(xiàn)他們抱負的機會。
如今學者們都注意到20世紀50年代中國大學的院系調(diào)整。但是,人們往往忽略了一點,在院系調(diào)整的同時,還有人的調(diào)整,特別是校長的調(diào)整。恰恰是在那個時期,曾經(jīng)在廣西師范大學任教過的一批教授成為中國多所著名大學的校長,如桂林師范學院教務長林礪儒擔任教育部副部長兼北京師范大學校長,原廣西師專中文系主任陳望道任復旦大學校長,原廣西大學經(jīng)濟系主任李達先后任湖南大學、武漢大學校長,原廣西師專校長楊東莼先后任廣西大學校長、華中師范學院院長,原廣西師專社會學系教授馬哲民任中南財經(jīng)學院院長,原廣西師專社會學系主任鄧初民任山西大學校長,原廣西師專中文系教授夏征農(nóng)任復旦大學黨委書記等等。這些民國時期廣西師范大學的校長、教務長、系主任或者教授,新中國成立后成為中國多所著名大學的校長,確實有點意味深長。深入研究或許可以發(fā)現(xiàn),民國時期廣西師范大學的教育理念、辦學模式、學術資源和管理資源對后來的新中國的高等教育有相當廣泛的影響。僅此而言,今天中國大學序列里廣西師范大學如此邊緣化,這番情形與這所大學對新中國高等教育的影響是不對稱的。
廣西師范大學是一所從誕生之初就具有新文學傳統(tǒng)的大學。1932年廣西師專創(chuàng)建,1935年即聘請陳望道主持文學專業(yè)。陳望道從上海帶來了一個左翼文學團隊,包括夏征農(nóng)、楊潮、祝秀俠、沈西苓等人。陳望道等人在廣西師專通過辦刊物、演話劇、開講座等各種方式,不僅給廣西師專,而且為桂林,甚至全廣西帶來了新文學特別是左翼文學的傳統(tǒng)??谷諔?zhàn)爭期間,焦菊隱、吳世昌、譚丕模、穆木天、彭慧、張畢來等著名作家和學者將廣西師范大學的新文學傳統(tǒng)發(fā)揚光大??谷諔?zhàn)爭勝利后,在南寧師范學院任教的王西彥、齊同(高天行)、舒蕪等都是當時頗具影響的新文學作家。
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桂林被認為是“國民黨統(tǒng)治下大后方的唯一抗日文化中心?!惫鹆治幕堑摹拔髂蟿≌埂北弧都~約時報》認為“這樣宏大規(guī)模的戲劇展覽,有史以來,除了古羅馬時代曾經(jīng)舉行外,還是僅見的”。
許多人都知道當年桂林文化城的輝煌,但他們往往不了解,當年桂林文化城的輝煌,與桂林曾經(jīng)擁有廣西師專這所大學是分不開的。還在抗戰(zhàn)爆發(fā)以前,廣西師專就為桂林開創(chuàng)了新話劇的傳統(tǒng)。它不僅為廣西戲劇運動提供了導演和演員,還提供了評論家和觀眾。這些大學師生對戲劇的熱愛,不僅為當年的桂林、當年的廣西營造了一個新文化、新文學、新戲劇的氛圍,甚至為半個世紀后第五代導演在廣西的崛起布下了草蛇灰線。
1942年夏天,穆木天和彭慧離開中山大學,第二次來到桂林。彭慧接受了桂林師范學院擔任中文系主任吳世昌的聘請,在桂林師范學院擔任教職。從1942年到1946年,彭慧在桂林師范學院前后待了四年時間。當時的桂林師范學院院址在漓江東岸六合路,因此,彭慧一家住在離六合路不遠的觀音山下。1944年夏天,湘桂戰(zhàn)事爆發(fā),彭慧一家隨學校西遷,經(jīng)歷了桂林師范學院的丹州和平越階段,直到1946年1月,桂林師范學院又回到桂林。由于六合路校舍被毀,桂林師范學院借獨秀峰下靖江王城廣西省府舊址辦學。這是廣西師范大學首次在“獨秀峰—靖江王城”辦學的歷史。彭慧是廣西師范大學在獨秀峰一靖江王城辦學的第一批教師。在獨秀峰下,她創(chuàng)作了《黑水巖》《母親》等小說,在這些小說的末尾,她專門注明寫于“桂林獨秀峰下”。如今,我們將廣西師范大學作家群稱為獨秀作家群,最早可以溯源到彭慧。換言之,彭慧是第一個名副其實的獨秀女作家。
多年后,當年彭慧的學生吳天佑回憶彭慧在桂林師范學院的教學生活,這樣寫道:
彭慧在各年級講授的課程記得有:文學概論、當代文選(包括名著選讀)和寫作課。她上課的風格剛好和穆老師相反。在講臺上她像個溫文嫻靜的母親,態(tài)度和藹,語言生動、流利、清晰。聽她的課仿如春風拂面,使人慢慢回味,從中得到不少新的知識和啟發(fā)。她經(jīng)常聯(lián)系當時活躍在桂林文化城的大批進步作家創(chuàng)作的戲劇、小說、詩歌、散文、雜文等作品來分析,認為這些作品都反映了我國人民為爭取團結抗日和爭取政治民主而斗爭的現(xiàn)實。文藝工作者就是要歌頌光明、揭露黑暗,指引入民群眾走上反帝反封建、反對獨裁政治、反對特務統(tǒng)治的革命道路。在上寫作課時,她很少講語法、文法、創(chuàng)作方法等問題,而是著重說明,青年人要深入生活,特別要體驗工農(nóng)群眾和窮苦百姓的生活、思想、感情,熟悉他們的語言,寫出他們的愿望、要求,并舉了她于1939年在云南創(chuàng)作《巧鳳家媽》(短篇小說)的例子,這篇小說就是經(jīng)常到農(nóng)村和農(nóng)民交朋友,收集群眾語言而創(chuàng)作出來的。
從學生的回憶文字,可以看出彭慧當年在桂林師范學院的時候,不僅自己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而且指導學生的文學創(chuàng)作,積極搭建了校園文學與社會文學的橋梁,為熱愛文學創(chuàng)作的學生建立了與文壇的直接聯(lián)系。
馮志奇1963年考進廣西師范大學,1968年畢業(yè)離校。在這群獨秀女作家中,她有她的獨特之處。第一,馮志奇是與獨秀峰親密接觸時間最長的獨秀女作家。當時的中文系坐落在疊彩山下,與獨秀峰距離大約兩百米。多年來,我經(jīng)常聽到前輩教師懷念中文系在疊彩山辦學的歷史。那是一個非常美好的校園,正好在疊彩山和獨秀峰這桂林兩座最具有文化底蘊的名山之間,可惜如今幾乎蕩然無存。第二,馮志奇是唯一在“獨秀峰一王城校區(qū)”完整地經(jīng)歷了“文化大革命”的獨秀女作家。有趣的是,恰好是因為“文革”的混亂,她每天晚上溜進外語系資料室將書拿出來,偷偷閱讀了大量世界文學名著。第三,馮志奇是她同時代廣西少有的女作家之一。我專門查閱了李建平先生主編的《廣西文學50年》,“文革”前十七年接受大學教育的廣西女作家,僅有馮志奇一人。馮志奇成長的年代,女性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風氣還是很淡薄的。正因此,馮志奇的文學作品,因為保留了那一代女性特殊的時代記憶和性別記憶,還是蠻珍貴的。
張燕玲1980年考進廣西師范大學,1984年畢業(yè)離校。那是文學在中國最具影響力的時代?,F(xiàn)在回想,當時文學之所以產(chǎn)生那樣巨大的影響,并不表明文學的水準多么高,而是文學成了整個文化的代言者。1949年以后,人文社會學科中的許多學科都被取消了,諸如社會學、法學、人類學,但文學這個學科一息尚存。因此,當一個新時期到來,是文學代表諸多人文社會科學首先發(fā)聲。由于當時文學集合了眾多學科的智慧,擔當了多元社會的責任,因此,文學的聲音變得特別響亮,也特別有分量。張燕玲正是在那樣一個時代,發(fā)出了“廣西師范大學詩社成立了!”的激情之音。
2009年12月,為了做獨秀作家群的口述歷史,我們專程到南寧對張燕玲做了一次訪談,才知道張燕玲是廣西師范大學詩社的創(chuàng)辦人。在求學期間,張燕玲還創(chuàng)辦了一個詩刊《蘆笛》,并因為創(chuàng)辦詩社和詩刊與廣西師范大學的教師以及全國部分高校詩社、桂林市的作家有廣泛的聯(lián)系。后來張燕玲能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作家和編輯,自然跟她大學時代的歷練有關。
在《背景》一文中,張燕玲寫道:“如今我主編著雜志,翻閱新刊已經(jīng)像翻月份牌一樣不經(jīng)意了,然而,今天這本32開薄薄的《蘆笛》卻令我又漲紅了臉,我無法回避:這是我的來路,這是我的起點,我是受惠于她而展開自己那份人生的。這是我的背景?!?/p>
從《背景》一文,可以讀出張燕玲的三重文學背景。
背景中的空間近景是廣西師范大學。她寫道:“我還記得,我們曾經(jīng)組織過一場全市詩社聯(lián)歡,桂林高校文學社團都來了,在那座老氣橫秋的大紅禮堂里,全是青春的呼喊,詩朗誦的聲浪一陣擁擠一陣,熱鬧非常?!边@座老氣橫秋的大紅禮堂,正背靠挺拔的獨秀峰,是明代靖江王府的寢宮,民國時期廣西省政府禮堂。張燕玲創(chuàng)辦的詩社,集聚了當時廣西師范大學教師和學生中的文學精英,如教師中的馮振、林煥平、藍少成、黃紹清、姚代亮,學生中的龍子仲、劉頻、唐建國、張謙等等。
背景中的時間近景是80年代。張燕玲是接受80年代的感召進入文壇的。80年代如今已經(jīng)成為一個熱議的話題,成為當下中國主流的一代人的青春記憶。顯而易見,80年代給張燕玲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其內(nèi)涵或許可以理解為理想主義、人文精神和擔當姿態(tài)。最近我才在共識網(wǎng)上讀了榮劍的《“八十年代”的出場與返場》。在榮劍看來,“‘八十年代’在中國,已經(jīng)成為一個標志性的歷史符號和政治符號?!薄爸袊磥硎辏恰耸甏娱L的十年,是中國社會轉型和政治演進的一個必然階段?!?/p>
背景中的時空遠景是桂林文化城。對于張燕玲來說,桂林文化城可以具體為80年代活躍在桂林的—批中青年作家,如曾有云、樊平、張宗杭、李遜、劉桂陽等,也可以理解為抗日戰(zhàn)爭時期名震中外的桂林文化城,還可以理解為綿延兩干年、“文物媲吳越”的桂林歷史文脈。
三重背景成就了張燕玲。從她的散文隨筆,可以品味出執(zhí)著的人文情懷;從她的批評文字,可以感受到不悔的歷史擔當。作為一個優(yōu)秀的編輯,她不僅參與創(chuàng)辦了《南方文壇》,而且直接主持了《南方文壇》的改版,使《南方文壇》從一家地方性的文藝評論刊物走到了中國文壇的前沿;她不僅使《南方文壇》成為80年代成長起來的那一代優(yōu)秀批評家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重鎮(zhèn),而且使《南方文壇》成為60后、70后甚至80后一代又一代“今日批評家”成長的搖籃。作為一個優(yōu)秀的批評家,張燕玲不僅關注京滬魯豫浙蘇陜等文學發(fā)達地區(qū),而且高度重視將廣西優(yōu)秀的作家推向文壇前沿,從“廣西三劍客”“文學桂軍”品牌的打造,到“廣西女作家創(chuàng)作現(xiàn)象”的關注,她不遺余力,傾情投入。上世紀90年代后期,“文學桂軍”崛起于中國文壇,出現(xiàn)了東西、鬼子、李馮、黃佩華、凡一平、沈東子這一批享譽中國文壇的作家,作家的才情自是第一要素,因緣際會的因素也不應遮蔽。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張燕玲作為批評家和文學編輯的貢獻,平心而論,不可埋沒。她的所有努力,同樣可以理解為“文學桂軍”崛起的背景之一。
1984年,楊麗達考進了廣西師范大學。如她所說:“大學中文系4年就是把我?guī)胛膶W專業(yè)集訓隊一樣,那么多優(yōu)秀的老師把他們的人生經(jīng)驗和文學感覺全部告訴你,而且是碰到你最好吸收知識的青春年華時代,那種雨露你不斷的吸收才能不斷的茁壯。”畢業(yè)后,她為人師、為人妻、為人母,然后是“多蹇的命運將苦難照面砸來,猝不及防,我被砸得頭破血流”。楊麗達以極其單純的心智遭遇了人生的重創(chuàng),幾近崩潰。終于,文學成為楊麗達墜落的拯救、苦悶的釋放、康復的方舟。二十年前的文學教育潛移默化,二十年后化蛹為蝶,幫助楊麗達實現(xiàn)了文學的升華。
楊麗達的作品并不多,但讀她的中篇小說《桃花塘記》和《天地玄黃》,會感到那真正是生命轉化而成的書寫。她把某種無法言說的體驗進行了逼真深切的言說。她經(jīng)歷了大悲苦,但她沒有讓文字沉溺于大悲苦。在她的文學中,痛楚固然深刻,歡樂同樣感人,超越了“愁苦之言易好,歡樂之辭難工”的傳統(tǒng)文學窠臼。如她所說,“我的筆觸不逗留在‘瘋態(tài)’的呈現(xiàn)上,而是‘康復’的探尋中。生活的種種存在讓我思索;人性中的軟肋和痛穴。我想在我的小說中是觸了一下那個痛穴與軟肋的。寫小說的過程也是自己心靈解密的過程,苦中覓樂。文學是一個愈苦愈享受的行為?!?/p>
1990年,楊映川從廣西的西部城市百色考進了廣西師范大學。楊映川的父親是廣西百色市的知名作家,青年得志,卻禍從筆生,終生懷才不遇。有意思的是,父輩的坎坷反而造就了映川的自信。還在學校里讀書的映川,就“認為自己應該比父親能干”。事實也正是如此,本科期間,映川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她多方面的才能。90年代初市場經(jīng)濟像解凍的風一樣直擊中國,大學這個象牙塔也出現(xiàn)了各種市場。地處桂林的漓江出版社是當時中國以外國文學出版著稱的出版社,映川曾經(jīng)從漓江出版社運來大批中外文學名著,當這些名著以極其低廉的價格出現(xiàn)在廣西師范大學校園,瞬間刮起了一陣名著閱讀的旋風。值得注意的是,映川急流勇退,在一些學生于市場經(jīng)濟的漩渦中欲罷不能的時候,她進入了她的研究生求學階段。
2000年,映川同樣是以旋風的姿態(tài)進入中國文壇的。這一年,她分別在《上海文學》和《花城》發(fā)表了《愛情侏羅紀》和《做只鳥吧》。這是兩個個人風格卓著的作品,既有對人生頗具深度的理性思考,又充滿具有現(xiàn)代意味的文學想象力。僅僅用了不到五年的時代,映川的小說就以“不能掉頭”的速度抵達了中國文學界的前沿。2004年,她先后在《人民文學》發(fā)表《我困了,我醒了》和《不能掉頭》兩個中篇小說,后者還獲得了“2004年度人民文學獎”。映川的小說為我們塑造了許多生活在現(xiàn)代社會的個人,現(xiàn)代社會為他們提供了衣食無憂的物質(zhì)保障,卻同時派送他們存在的不確定感。她的小說書寫了許多愛情、友情的故事,然而,小說中的那些孤獨的主人公,卻無法證實愛情和友情的真實性,甚至,他們無法證實他們存在的真實性。映川小說中的人物,大都喪失了安身立命的感覺,總是處于有意無意地逃亡之中,就像《不能掉頭》中的黃羊,無論是在漁村還是礦山,或者醫(yī)院,被無端的內(nèi)心恐懼追逐,永遠無法實現(xiàn)安妥地棲居。這是映川小說一個極其出色的意象,她寫出了現(xiàn)代人內(nèi)心莫名的不安。是不是物質(zhì)的豐富一定會擠壓情感和精神的空間?這是映川那些可讀、易讀的小說中深藏的后現(xiàn)代思考。映川是高度理性的,但她的理I生并非不近人情;映川是相當銳利的,但她的銳利并非鋒芒畢露。作為一個成長著的作家,映川的文學發(fā)展還有很大的空間,她的理性和銳利,她正在歷練的人情和隱而不發(fā)的鋒芒,讓我們有理由對她充滿期待。
黃詠梅十歲的時候就寫出了她的第一首詩歌《月亮媽媽》,十四歲就出版了第一本詩集《少女的憧憬》。1991年,十七歲的黃詠梅從梧州來到地處桂林的廣西師范大學求學。本該不安分的詩人,卻安安心心、本本分分在這所大學度過了她七年的青春時光。她純凈的詩歌成為她的同學的文學讀本,她甜美的聲音通過校園電臺傳播到校園的每一個角落,她親和的笑容使人們覺得詩歌其實也是親近于人的。事實上,黃詠梅在大學求學的時候,正是文學與大學生、與大學校園漸行漸遠的時候,但是,黃詠梅以她如水的溫柔,讓當時那個喧鬧的校園感受到文學的執(zhí)著。
七年之后,黃詠梅去了廣州。對于梧州人黃詠梅而言,廣州肯定是她定居的理想,因為梧州可以說就是微型袖珍的廣州,是廣西的廣州。因此,到達廣州的黃詠梅,應該是找到了她文化基因的真正來源,或者說,她回到了她的精神故鄉(xiāng)。正是在廣州,清純的詩人黃詠梅,成長為豐富的小說家黃詠梅。人們可以從黃詠梅的小說中讀到這一代作家少有的溫情,這是因為黃詠梅始終保留著她和她的文化母體的親近,而且,是在親近中走向博大。有意思的是,黃詠梅很快就要離開廣州到杭州定居。或許人們會認為杭州對于黃詠梅是一個陌生的城市,我會私下里不以為然。因為,她生命中曾經(jīng)有七年的時間與桂林結緣,而桂林,與杭州也有某種同質(zhì)性,那就是山水情懷。如果說梧州和廣州的文化對黃詠梅更多屬于前世的遺傳,那么,桂林和杭州的文化,或許更多需要黃詠梅今生的體驗。在廣州,黃詠梅發(fā)現(xiàn)了她的文化基因;在杭州,黃詠梅或許能夠最終成就其圓滿、包容并內(nèi)含溫情的自我。
1991年,劉永娟進入廣西師范大學。毫無疑問,她是懷抱著對文學的憧憬進入大學的。最初她是通過閱讀當代作家,特別是廣西作家的作品感受到當代文學的現(xiàn)場。同樣是因為這種閱讀,最終驅動了她拿起了寫小說的筆。雖然她直到2004年才開始小說寫作,但她仍然坦率地承認,正是大學本科畢業(yè)論文的寫作,引發(fā)了她創(chuàng)作小說的念頭。
1932年廣西師專創(chuàng)辦以來,獨秀作家群經(jīng)歷了民國時期、社會主義革命時期和改革開放時期。三個時期的獨秀作家群各有其鮮明的特征:民國時期獨秀作家群以紅色作家為主體,社會主義革命時期獨秀作家群以少數(shù)民族作家為主體,改革開放時期獨秀作家群以女性作家為主體。我們私下認為,做獨秀作家群研究有三個方面的意義:
一是對民國時期的新文學研究有意義。長期以來,人們更多關注上海、北京的新文學活動。相對而言,上海、北京之外的新文學研究較為薄弱。作為新文學在華南、在祖國南疆的一個據(jù)點,民國時期的廣西師范大學集聚了一大批新文學作家??箲?zhàn)以前是陳望道的上海團隊;抗戰(zhàn)期間,有焦菊隱、吳世昌、譚丕模、穆木天、彭慧、張畢來等一批作家學者;抗戰(zhàn)勝利后,廣西師大還集聚了王西彥、齊同(高天行)、舒蕪等當時頗具影響的新文學作家。研究這個作家群體,可以看到新文學如何在邊疆、在中國廣袤大地上傳播、開展、普及和發(fā)生影響的軌跡,彌補新文學研究的一些薄弱環(huán)節(jié)。
二是對抗戰(zhàn)桂林文化城研究有意義。通常認為桂林文化城的形成是1938年,因為廣州、武漢淪陷后大批文化人及文化機構遷至桂林而造就。但事實上在1938年以前,桂林已經(jīng)集聚了不少文化人,1932年廣西師大的前身廣西師專創(chuàng)建,1935年即聘請陳望道主持文學專業(yè),做了廣西師大第一任中文系主任。陳望道從上海帶來了一個左翼文學團隊,包括夏征農(nóng)、楊潮、祝秀俠、沈西苓等人。陳望道等人在廣西師專通過辦刊物、演話劇、開講座等各種方式,不僅給廣西師專,而且為桂林,甚至全廣西帶來了新文學特別是左翼文學的傳統(tǒng)。這實際上已經(jīng)是桂林文化城的前奏之一。
三是對正活躍在中國當下文壇的這群獨秀女作家有意義。像張燕玲、楊麗達、楊映川、黃詠梅、劉永娟,還有黃芳、蔣錦璐,等等,她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正處在蓬勃展開、蒸蒸日上的時期,需要更上一層樓。獨秀作家群研究,對她們而言,既是鼓勵、是鞭策,也可以幫助她們反思、調(diào)整,形成研究促進創(chuàng)作,創(chuàng)作提升研究的良性互動。
基于上述考慮,我們編輯了上述七位女作家的作品選輯《背景——獨秀女作家作品集》。這些文字凝聚了20世紀40年代的至誠和熱淚,洋溢著60年代的熱情和純真,浸潤了80年代的理想和擔當,呈現(xiàn)著90年代的多元和創(chuàng)新。這些年代,標示著七位女作家生命中至為重要的一段旅程,蘊含了她們濃墨重彩的生命體驗。從她們的文字,可以感受到漓江的清純、月牙的靈動、七星的溫婉、伏波的秀美、疊彩的豐富,自然,還有她們所共有的卓然獨立。這一切構成了她們成長的背景。她們的成長與成熟,又成為這座城市、這所大學美好的附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