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3目,在廣西師范大學雁山校區(qū)召開了由廣西師范大學、廣西文學院和《南方文壇》雜志社聯(lián)合主辦的獨秀女作家研討會。會上,來自《人民文學》雜志社、《文藝報》《文學報》、《南方文壇》雜志社、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廣西文學院、廣西文藝理論家協(xié)會、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復旦大學、南京大學的知名評論家參加了會議并對獨秀女作家的創(chuàng)作、現(xiàn)代大學與文學教育、桂林文化城與抗戰(zhàn)文學等問題進行了深入的探討。
一、獨秀女作家的文學創(chuàng)作
容本鎮(zhèn)(廣西教育學院院長):我在2009年參與討論打造獨秀作家群品牌這個事。獨秀作家群品牌的打造,無論是對廣西師范大學辦學特色的提升,還是廣西文學的發(fā)展都有非常重要的意義。獨秀作家群是在桂林這塊文化植被非常深厚的土地上培育出來的一個作家群體。桂林的文化積淀非常深??箲?zhàn)時期,桂林成為全國有名的文化城。在桂林存在了270年的靖江王府,對廣西的歷史文化也有深遠的影響。廣西師大就坐落在靖江王府。有如此悠久的文學傳統(tǒng)、如此豐厚的文化植被,獨秀作家群的出現(xiàn)和不斷地發(fā)展壯大,也就有了深厚的根基和肥沃的土壤。獨秀作家群的出現(xiàn)是博大深厚的桂林歷史文化的延續(xù),也是矗立在嶺南大地上的一道耀眼的文學和文化的景觀。八十年來,獨秀作家群無論是創(chuàng)作還是文藝理論研究與批評,都涌現(xiàn)了一批有成就有影響的,很多是在文學史上有地位的作家和文藝理論家、批評家?!稄难闵綀@到獨秀峰》那本書里記載的三個時期的作家,都很有代表性。獨秀作家群里的評論家隊伍也是陣容相當?shù)卣R。廣西剛剛出版的《廣西當代文藝理論家叢書》第一輯入選的二十位,其中就有九位是獨秀作家群的,如林煥平、黃海澄、李建平、黃偉林、張利群、陳學璞等等,占據(jù)了廣西文藝理論家的半壁江山。二十位中唯一的女評論家就是張燕玲。而這些評論家,在全國有一定知名度的都在獨秀批評家里面。這本集中了七位女作家的作品集(《背景——獨秀女作家作品集》,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不僅展示了獨秀女作家的藝術風采,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獨秀作家群的陣容與實力。七位女作家中,除了彭慧一人是民國時期的作家外,其余六位都是在新中國的環(huán)境下成長起來的作家,而且絕大部分都活躍在當今的文壇,張燕玲、楊麗達、楊映川、黃詠梅的文學成就無論在廣西文壇還是在全國文壇都是令人矚目的。從這些女作家身上,我們看到了獨秀作家群生生不息、薪火相傳的喜人局面。我衷心地希望獨秀作家群不斷發(fā)展壯大,不斷走向新的輝煌。
施戰(zhàn)軍(《人民文學》主編):獨秀女作家很重要,剛才容院長說,她們不僅僅是廣西師大的,不僅僅是廣西的,也是全國的,這點我是深深地認同。我相對熟悉的是張燕玲、黃詠梅、楊麗達、楊映川她們幾個。像楊麗達,她是我在魯院工作的時候,第十三屆高級班的學員。像黃詠梅,我寫過她的評論。我昨天又補補課,把這書里面以前還沒有讀過的作品又看了看,看得很用功,看得很累,昨天把我的很多睡眠都給吃掉了,越看越精神。一個共同的印象就是,廣西獨秀女作家從廣西師大走出來,確實有她的特點。她們可以自由地寫母校,寫廣西、寫家鄉(xiāng),也可以自由地不寫。這一條我覺得很厲害的。比如說,我在山東待了那么多年,他們寫的東西基本離不開山東,那種意識特別強。我們可以看到,張燕玲寫廣西師大有自己非常深情的回憶,同時她也有把更飛揚的視角伸向了海外,飛得很高飛得很遠。在她作品里面,我們看到了夢想的力量,和知識女性的那種對于天下、對于藝術等等各方面的情懷。像《此岸,彼岸》是名篇了,是我們《人民文學》歷史上一個著名的散文篇目。我覺得她的文學才華很讓我羨慕。一方面文學評論做得特別好、行文非常雅,非常莊重,有自己獨特的判斷;另一方面,她的散文能夠在理論的束縛下一下子把自己解脫開,翅膀張得特別開。我覺得這一點很讓我羨慕,我想做也做不到。黃詠梅呢,就像我剛才說的,這是一個不怎么寫家鄉(xiāng)的作家。她幾乎所有的背景都放在廣東、廣州這個背景下。她也寫過廣東、廣西比較相似的地方,比如說寫騎樓的那個地方,那個時期故事,如梧州。關于多寶路,她寫了好幾篇故事。她讓我們看到,廣西是個植被特別好的地方,像桂林這樣的地方長出的一棵樹,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扎根,在任何地方都可以長得更加蓊郁。這條很厲害。另外一個,我從黃詠梅的作品中看到她對人的理解。從大的方面看對人有一種悲憫。有的女作家對入的理解很苛刻、尖酸刻薄。黃詠梅保留了她內(nèi)心深刻的那部分,藏起了尖刻的那部分。她比較溫厚,但在溫厚的過程里面,她對女性那種生活中的不知所措這方面理解得非常深。她不像很多作家都是在訴自己的苦,她避開了這一條,她寫到了女性在當今的城市生活里邊、在她成長的過程里邊、現(xiàn)有秩序下的那種失措的狀態(tài)。尤其是在她的名篇《負一層》《單雙》表現(xiàn)得非常地明顯。這是她的獨特性。大多數(shù)女作家在寫作的過程中都過于自信,以自己作為原型把握世界,包括她的偏見、她的尖刻等等,都是以自己的利益,以自己的人生立場為原型生發(fā)出去的。所以,很多女作家的創(chuàng)作都有一種獨特的,甚至是一種方向比較傾斜的力量,這種力量構成了她們的獨特性。但是,黃詠梅寫的不是這樣一些東西。她是從狀態(tài)入手,寫到這種光亮,在現(xiàn)實面前的內(nèi)心的那種驚悸。這是黃詠梅的創(chuàng)作特點。她自己可能沒有太多的自覺,有些作品里還透露出一些對人的理解等其他方面的內(nèi)容。我覺得這方面可以是黃詠梅創(chuàng)作往后更下工夫的一個方向。
楊麗達的創(chuàng)作,現(xiàn)在發(fā)表的量不多,但是她的每一篇作品都非常地結實,非常有個人的標志。她寫的是什么呢?寫的是人如何能夠達到一種精神狀態(tài),寫的是人的精神狀態(tài)何以在我們當下的形勢下出現(xiàn)了一種變異的狀況,然后人是如何修補她的精神狀態(tài)、如何恢復她對這個世界的精神判斷,從而建立自己的一種精神世界。她是從身體出發(fā)、從人的處境出發(fā),然后看到內(nèi)心里邊最困惑的一個部分。楊麗達寫作的題材非常獨特,和別的作家完全不同。別的作家完全把握不了。她從抑郁癥等等這方面來人手,來解剖人性。她的關注點就是我現(xiàn)在常說的一個東西:人何以如此?當她找到了如此的一個理由,一個處境的來由之后,她還要試圖建立一個人應該如此的尺度。我認為,如果僅僅探尋到“人何以如此”,這個作家他只走到半步,就是積了跬步而已。這種狀態(tài)性的描摹,對作家來說,是本來應該具備的一種本事。楊麗達她通過追問,那種不依不饒的追問,當那么豐富的、那么繁瑣的生活排壓過來的時候,她在考慮人的精神如何可以擺脫這些東西,抖落這些東西,獻出自己的本然。在她小說里面,這一點特別清楚。這里邊(《背景——獨秀女作家作品集》)收錄的這個作品是相對來說比較長的一篇作品,就是這個《桃花塘記》。楊麗達還有一些別的作品,有一年我在一個文學網(wǎng)站叫“今天”——北島的一個文學網(wǎng)站看到的她的一個小集。我發(fā)現(xiàn)楊麗達的內(nèi)心十分強大,她有一種非同一般的,比如說從很平常的經(jīng)歷里邊過來的女作家所沒有的那樣一種精神的抵御力。這個抵御力首先取決于吸納力。她不避諱。不像我們現(xiàn)在作家一般一開始寫,一直寫到最后一直在避諱自己內(nèi)心的那一部分內(nèi)容,或者說是關閉了一部分內(nèi)容。這一部分內(nèi)容在文字里面隱瞞了,在為人里面卻暴露無遺。兩層皮的作家很多。但楊麗達的寫作非常直率、非常真,在真的基礎上展現(xiàn)她的復雜性。她不僅僅展示這個復雜性,她確實是在試圖表現(xiàn)一個女性何以在這個世界,就是一個人經(jīng)歷很多摔打、很多錘煉,甚至是有了很多傷痛之后,這個人如何能夠在我們這個生活里邊達到自立。我覺得楊麗達努力的方向非常值得我們肯定。我也相信她以后一定會寫出非常好的作品,比她現(xiàn)在寫的東西還要好。
楊映川的作品像《我困了,我醒了》等等曾經(jīng)入選過中國小說排行榜。吳館長和我們都是評委,印象非常深。后來她得過2004年的“《人民文學》獎”。那時候她風頭特別好。這幾年作品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少了起來。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現(xiàn)象,她很年輕啊,怎么突然就休整起來了?楊映川的作品和上述幾位不大一樣。楊映川的作品里面對于浮世生活的描繪相對來說比那幾位要多。作為一個作家,她把生活和自己創(chuàng)作的理想,像水和面一樣糅起來,而不是事先弄一個隔離層,用審視的目光來看。她嚴峻地對著自己眼前的生活進行逼問,試圖穿透眼前生活的遮蔽。在這個世紀初期的幾年,楊映川的作品顯現(xiàn)出領先的、領風氣的一種氣勢。后來好多人都是以這樣的一個尺度寫??赡軛钣炒ú恍加谠倮^續(xù)這種方式。她在尋找新的突破的路子。我期望她盡快地找到。然后重新回到《人民文學》這個陣地,多發(fā)好作品給我們閱讀。
程光煒(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南方文壇》在燕玲老師的主持下,做得非常好。我今天終于想到了一個詞“青年批評家講習所”。有點像50年代丁玲辦的文學講習所。我覺得它是一個青年批評家講習所,這方面工作做得非常好。在電話里,我就跟燕玲老師說,我說《南方文壇》這個雜志跟我不是太對路,它是比較當下思潮性的,這個我的敏感度就不夠了。但是它的風格,它培養(yǎng)的很多新人,我都非常喜歡。吳義勤館長和李洱老師在做另一個工作,文學館工作,這很重要。50年代一直有培養(yǎng)作家、批評家的風氣,這個傳統(tǒng)一直到80年代就斷了,自生自滅了。這幾年都轉向高校了,高校是唯一的陣地了,誰也不管批評家了,只有高校才能夠讓這些人有一個生存空間。如今有些人有點不滿,認為批評過于學院化了?!赌戏轿膲泛椭袊F(xiàn)代文學館關注作家、批評家的成長,我認為這是《南方文壇》和文學館做得非常好的地方,這些是我們當老師做不到的事。
王彬彬(南京大學教授):七位獨秀女作家,我對張燕玲和黃詠梅比較熟。張燕玲的散文我讀了以后,我總覺得我們這些人都欠她的,她把主要精力都辦了刊物,實際上她都是為我們做的犧牲。她如果不辦刊物,她會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作家。我覺得她即便是業(yè)余時間寫的散文都是非常漂亮的,文筆非常好。黃詠梅的小說,讀過幾篇。讀了她們的作品,就能想到桂林山水的美。
李美皆(空軍指揮學院科研部副教授):楊映川和劉永娟她們可能都在追問一個問題,就是存在的問題。楊映川追問的是自己的存在問題,劉永娟追問的是蕓蕓眾生的存在問題。作家也在用文學的方式進行哲學的思考。我最想說的是黃詠梅,我看過她的《多寶路的風》,覺得她寫得太好,好得讓人擔心,擔心她用去太多內(nèi)心的資源,這樣就有一個可持續(xù)的問題。黃詠梅寫《多寶路的風》,確實有張愛玲的那樣一種風格,那種尖細、敏感。但是她跟張愛玲不同。黃詠梅看市井,她承托的基座是溫厚,迷迷糊糊的溫厚。張愛玲是沒有承托的,她就是直接掉在地上碎掉,冷眼看一地碎片,面無表情,連冷笑都不會有。黃詠梅包容她所看透的一切,就像樂宜,她知道自己有一天要離開多寶路,她被生活剝奪,但是她卻不會再去剝奪生活,所有的不堪到自己為止了。這就是《多寶路的風》的女人潛在的命運,她對這種命運有一種不驚不乍的安分,但是到最終她又回歸了。第一次樂宜有一種歸屬感,她和媽子是從多寶路出來的,是西關的小姐。這個時候我就有點困惑,這種困惑其實在很多作家作品里面存在。以前讀沈從文我有過同樣的困惑,出走與回歸之間,文化與人生的選擇,這里面有一個猶疑,又拒斥又認同,出走又回歸,有一種莫名的迷戀,這種迷戀就像一種文化的遺跡,寫出來了寫好了就不忍毀掉,但是一種文化遺跡你不忍毀掉的話可以供起來,但生活本身不能供起來的啊,不能供起來又走不掉,那怎么辦呢?所以他又回到了這種生活里面來了。難道我們的文化選擇、我們的人生姿態(tài)就是這種輪回嗎?這種困惑也許是人類永久的困惑。她的小說很有嶺南味兒,這種嶺南味兒我也感到是很含糊的,它跟香港和廣西之間比,她究竟是更認同香港,還是更認同廣西?我覺得她的寫作讓我想起了香港西西的寫作,就是那種隨遇而安的、有閱歷的淡。但是廣東廣西又看出一種區(qū)別,廣東是舊式文化的,而廣西是現(xiàn)世悲苦。這種嶺南味兒在張梅的寫作當中,她那個《成珠樓記憶》有一個特別的細節(jié),就是這個女主人公要買一份雙皮奶,她看到她兒時的一個伙伴,現(xiàn)在也長大了,坐在門樓那里打盹,她就受到了一種誘惑,想跟她一樣坐在那兒打盹,那就是又沉迷到這種文化中去了。這真是神來之筆。這樣的細節(jié)可以做很多很多的文化解釋。但是文學是經(jīng)不起這種解析的。
二、現(xiàn)代大學與文學教育
王彬彬:過去我們研究現(xiàn)代大學與現(xiàn)代文學的關系,老是集中在北大、清華、西南聯(lián)大三所。然而,現(xiàn)代文學能夠走向民間,走向社會,能夠對青年人產(chǎn)生影響,絕不僅僅是因為那幾所大學。新文學能夠成長起來,能夠為大眾所接受,其實與那些比較偏遠地方的大學,與那些地方的受眾有很大關系。那些大學里面新文學的課程是怎么設置的,它怎么在大學里面講新文學的課程,怎么講魯迅、怎么講沈從文,怎么講那些新文學作家?然后那些學生畢業(yè)以后,有的去當小學教師,有的當中學教師,有的當職員,他們接受了新文學的教育,成為新文學的讀者,成為新文學能夠繼續(xù)生存發(fā)展的基礎。這方面的研究少,應該向這方面拓展,向民國時期非中心城市的大學拓展,研究它們與新文學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
我一直認為不能簡單地把現(xiàn)代大學與現(xiàn)代文學的關系理解為現(xiàn)代大學養(yǎng)育了新文學,它們是相互哺育的關系?,F(xiàn)代大學對新文學的發(fā)展有巨大的作用。當新文學進入大學校園,如魯迅進了大學校園,廢名、胡適、陳獨秀、沈從文進了大學校園,那個時候,大學校園不光只有孔孟老莊了,不光只有李白杜甫了,對于整個大學的文化氛圍、精神氛圍的建構,現(xiàn)代文學與現(xiàn)代大學,是相互哺育的關系。
現(xiàn)代大學培育的學生成為新文學的讀者、作者,這是現(xiàn)代文學發(fā)展的一個基礎。那些比較偏遠地區(qū)的,不是一線的特別著名的大學里面,在民國時期,它們與新文學的關系,我覺得同樣是一個值得研究的課題。過去只是對北大、清華、西南聯(lián)大研究較多,新文學與大學的關系絕不僅僅只限于這三所大學。
彭慧這個人我比較感興趣。彭慧這個人的經(jīng)歷,你想想,她是早期的共產(chǎn)黨員,1927~1930年在莫斯科中山大學,那是什么時期?她是王明、博古的同學,王明、博古、陸定一等二十八個布爾什維克的同學。那些人回國后在政治舞臺上,風生水起或慘不忍睹,或歷盡磨難最后有一個政治上的正果。好像彭慧政治進入的不深。以她的革命資歷,莫斯科中山大學二十八個布爾什維克的同學,聽過瞿秋白的課,回國之后與中共的政治、國共兩黨的關系,她為什么會是這樣的一種人生經(jīng)歷?為什么淡出了政治舞臺?這是很有意思的。因為她的資歷,她完全可以跟那些人一樣吧,陸定一、王明、博古,1927年到1930年,正好是這個時期,正好在莫斯科中山大學。我覺得這方面的問題都是很值得研究的。
郜元寶(復旦大學教授):我講兩點感想。一個就是彬彬剛才講過文學和大學的關系,他主編過現(xiàn)代文學和大學的關系這本書,有很多的感慨。大學在他這部書里面經(jīng)常成為一個背景。今天我們走到背景里面來。這里有一個矛盾,就是新文學和大學的關系、當代文學和大學的關系到底怎么理解?這都是見仁見智的。我記得魯迅曾經(jīng)講過,他首先講中國的大學總是搞不好的。他沒有說什么理由。他當時是在書信里面講這個話。第二個他講的是作家從大學里出來,他感慨新文學的那些成名作家后來到大學里點綴大學去了。這都是他獨特的想法。這幾位獨秀作家都是從大學這個背景走出來,如今又回到了大學。我們怎么看待這個問題?不是她們的人回到大學,而是她們的文學成果在大學發(fā)布、研討。過去讀戰(zhàn)爭小說,古代的打仗總是有前鋒、中軍,后面有個老營。打仗打到老營就暴露出以后整個的不太好了。80年代的大學,在整個中國文學的復興期是沒什么地位的。那個時候文學都來自作協(xié)、社科院以及社會。大學老師到文學會場去形象很不佳。因為他們不懂文學,也不參與文學。但今天文學好像被大學收購了,作家都回到大學。這個來龍去脈我一下子還想不清楚。到底是好是壞?這都是值得研究的。大學和文學始終是有張力的。如果不存在這個張力的話,它們的關系也不值得一說了。為什么走到背景里面來了?這是一個問題。我沒有想好就拋出這個疑惑供大家討論思考。
第二個也是王彬彬教授講過的另外一個背景。七個獨秀女作家為什么把彭慧拉進來作為第一個?是不是廣西女作家,廣西文學在尋找自己的背景?這個背景也是一個很暖昧很含混的背景。整個中國現(xiàn)代文學跟當代文學的關系簡直就是無法說清楚的一個關系。我知道很多當代作家,他們談外國文學的時候如數(shù)家珍。他們都不太懂外文,但是談外國文學眉飛色舞的。當談到現(xiàn)代文學呢,基本上就比較隔膜了。這一直是我思考的一個問題。是不是我們的當代作家對現(xiàn)代文學不夠看好,不夠理解,接觸的不多?還是我們的現(xiàn)代文學不值得當代文學取法?當然,這個現(xiàn)當代文學的關系中間有許多的隔閡。我們的文學教育,現(xiàn)代文學的體制,造成這樣一個結果。不僅是文學界,整個中國當代文化、政治都是避諱談現(xiàn)代的。整個國家的文化戰(zhàn)略,一談就談到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國學、孔子、莊子,或者就談到全球化。我們對于自己最接近的傳統(tǒng)是最避諱的。這也是一個很有趣的背景。這還是不是我們的背景?很難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寧肯把幾干年作為我們的背景。那個幾千年不是我們的背景,它是很虛化的。它必須要經(jīng)過五四之后三十年的過渡才能成為我們的背景??墒俏覀儸F(xiàn)在直接跳過現(xiàn)代去認祖歸宗,這是比較虛幻的。那世界更是這樣的。我們?nèi)绾慰词澜??其實我們的?jīng)驗是很缺乏的,我們要看整個三十年的經(jīng)驗。所以我覺得這小小的一本書,它其實提供了兩種對中國當代文學和文化的思考:文學如何跟大學的體制結緣?得到它的滋養(yǎng),但是也要回避一些不好的東西。當代文學如何和現(xiàn)代文學結緣?這是一個更大的問題?,F(xiàn)在有很多高談現(xiàn)代性的人,很巧妙地把現(xiàn)代給排斥掉了。你看他們整天講現(xiàn)代性、現(xiàn)代化,但是他們沒有現(xiàn)代,他憑空抓來一個詞叫現(xiàn)代性,看不到他們對現(xiàn)代的思考。我們中國當代文化怎樣從現(xiàn)代走出來?這個譜序很亂。這本書的編輯是很用心的。我沒有很仔細地去看,我只能從黃偉林教授這本書的編排來看,這本書的編輯是很有用心的。
李洱(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研究部主任):當代作家確實喜歡談外國作家作品。他談的是作品。作家對文本感興趣。談西方作家的時候,很少談什么思潮,談什么文學現(xiàn)象,只是對那個作家的某一本書感興趣。我也是師范大學畢業(yè)的,華東師范大學。很奇怪一個現(xiàn)象,就是各地的師范大學容易出作家。華東師大出的作家比復旦多,北師大出的作家比北大多,我相信廣西師大出的作家比廣西大學多。剛才彬彬老師講教師跟作家互相哺育的關系,師范大學里面為什么容易出作家?有一個解釋是男女生相等,他們互相哺育,互相激發(fā),互相折磨,互相苦悶。還有一個因素就是師范大學側重于基礎學科的建設,它留下了很大的空間,專業(yè)性不像那些更著名的研究型大學那么強,所以它反而容易出作家。所以,研究師范大學為什么容易出作家,我覺得很有意思。大學里面有沒有作家確實很重要。我覺得它給大學增加了某種情調。二線城市的高校剛才談了現(xiàn)代文學,河南大學跟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關系就非常緊密,當時是很牛的,鄧拓就是從那里出來的。還有姚雪垠、蘇金傘等等。二線城市的大學為什么能夠出作家?其中一個原因很可能是文人比較怕死、怕事,他愿意待在二線城市比較偏僻的高校里面。
三、抗戰(zhàn)桂林文化城與抗戰(zhàn)文學
程光煒:我談另外一個問題,就是人氣。一個城市需要一些文人墨客。桂林的名氣主要是在抗戰(zhàn)時期建立起來的,這個神話一直傳播了半個世紀。凡是有點知識貯備的到了桂林都會肅然起敬。每一個學校都會需要一批名教授和名作家,積淀一點人氣。一個學校最讓人尊敬的地方有時候就是幾個人。我們上大學的時候就知道林煥平先生在廣西師大。這是一個不能藐視的老先生,左翼的中堅之一。然后比較年輕的和我們專業(yè)有關系的像王杰教授和黃偉林教授。所以廣西師大的文藝學、現(xiàn)當代文學都是做得非常好的,在全國都是有特色的。我來桂林最早就是1996年,就來了一次,自費跑來的。那是高校老師最狼狽的一個年代。干嗎跑到這里來?因為要寫《艾青傳》,要采訪陽太陽。艾青年輕時的風流韻事,陽太陽了如指掌。他太了解艾青了,他是留日畫家。再一個就是來看《救亡日報》舊址。同時我到了廣西師大王城校園,可能是王杰教授介紹的。廣西師大現(xiàn)當代文學幾個老先生做了不少桂林抗戰(zhàn)文學史資料的收集整理工作。林煥平先生做了很多工作。抗戰(zhàn)文學,桂林這一塊的,廣西師大做得非常好。如果要了解抗戰(zhàn)文學,一定要去看他們的東西,非常完備。我覺得一個學校,它生生不息的研究為培養(yǎng)作家奠定了人氣,引導后來的師弟師妹們一個人生的方向。好的學校都是靠這個。有的時候,我們不一定了解他的作品,但我們知道他的文名,就可以激勵好多人。
郜元寶:我講一個感慨,桂林文化名城大家都知道,本地很多學者也做了很多努力,發(fā)掘、編撰。但是好像它在整個現(xiàn)代文化史上的譜系、位置、形象、地位還沒有得到足夠清晰的定位和描述。我們一談西南聯(lián)大就有一種不言而喻的形象,延安也是這樣的,上海、北京幾所高校也都很清楚,甚至香港文化也很清楚??墒枪鹆诌@么重要的一個文化城好像不是太充分、不是很清晰。所以我想它是不是還有研究空間?可能不是獨立的研究而是應該把桂林這個地方和文人的關系放在整個抗戰(zhàn)時期來看。如果桂林文化城講不清楚,整個40年代的文化也講不清楚。后來我們的這個背景也就模糊了。我是希望這方面的研究進一步深入。廣西師大是得天獨厚的,它有現(xiàn)代的靈感,同時也有當代的刺激,應該往更深的層次去挖掘,給我們一個更清晰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