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明代是中國服飾史上對服飾等級規(guī)定森嚴的朝代,但隨著資本主義萌芽的出現(xiàn),其思想逐步影響明代人民的穿衣理念,僭越現(xiàn)象頻發(fā)。本文從已經發(fā)掘的明代墓葬中出土的服飾來具體分析明代中晚期對服飾制度的僭越現(xiàn)象。
[關鍵詞]明代墓葬;服飾制度;補服;僭越
[中圖分類號]K87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3)02-0082-02
洪武元年(1368),大明政權在南京正式建立。同年二月,朱元璋便下詔“復衣冠如唐制”。剛剛取得政權的明王朝,為達到政治上的統(tǒng)一,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把包括服飾制度在內的“禮制”作為其進行政治思想鉗制、維護其統(tǒng)治政權的工具?!睹魈鎸嶄洝酚涊d:“禮者,國之防范,人道之綱紀,朝廷所當先務,不可一日無也?!敝煸扒宄乜吹?,服飾能夠辨貴賤、明等級,通過服飾制度的約束能有效地維護封建王朝的政權統(tǒng)治。鑒于此,朱元璋甚至親自參與制定服飾制度,并把服飾制度作為一項法規(guī)編進官修的《大明集禮》和《諸司職掌》。
明初,通過服飾制度的執(zhí)行使得封建統(tǒng)治者及老百姓等級分明、身份有別,對服飾規(guī)制僭越的處理也極其嚴厲。明朝開國將領耿炳文官至大將軍,以功封長興侯,明成祖永樂元年(1403),御史陳瑛彈劾耿炳文“衣服、器皿有龍鳳飾,玉帶用紅鞓,僭妄不道”,耿炳文因害怕獲罪而上吊自殺。由此可見明初對服飾制度執(zhí)行及對僭越的處理極其嚴厲。
明代中葉開始,我國出現(xiàn)了資本主義的萌芽,隨著商品經濟的逐步發(fā)展、繁華,帶動了整個社會風尚的蛻變,人們的思想逐步擺脫了明初的道德禮制禁錮,奢華之風日起,體現(xiàn)在服飾上除了質地、樣式的變化外,最重要的就是服飾穿著的僭越之風。因明代服飾傳世品稀少,只能通過一些考古發(fā)掘出土的明代服飾和當時史書的記載來分析明代服飾的僭越之習。
1981年10月,江蘇省泰州市博物館對泰州市東郊鮑壩村一處明代墓葬進行搶救性挖掘,經考證,此墓葬為徐蕃與其妻張盤龍的夫妻合葬墓,在墓坑南側出土的一方石質地券,上刻有“嘉靖十一年十一月初四日,大明國直隸揚州府泰州北關廂居住原任保定知府徐嵩并弟岱為父工部右侍郎北屏府君母淑人張氏亡故奉……右券一道刻石工部右侍郎徐公夫婦永執(zhí)照”,據此斷定墓主徐蕃為明代弘治六年(1493)進士,官至工部右侍郎,其妻張盤龍為“淑人”;墓葬清理出土了包尸花緞及隨身所葬衣物80余件,其中,徐蕃隨葬出土服飾中有八寶花緞空繡孔雀補服,張盤龍隨葬出土素緞織麒麟補服、八寶花緞織仙鶴補服,并身著織有鳳凰牡丹圖案的花緞裙。①
從出土的地券銘文和《明史·列傳第七十六》記載可以看出,徐蕃生前的官銜為工部右侍郎,為正三品。《明史·輿服志三》記載:“(洪武)二十四年定,公、侯、駙馬、伯服,繡麒麟、白澤。文官一品仙鶴、二品錦雞、三品孔雀……”徐蕃官居正三品,著孔雀補服是遵循禮制,而其妻張盤龍為“淑人”,即三品官的妻子,本應按照禮制循其夫徐蕃著三品孔雀服,但其身著麒麟補服和仙鶴補服,而根據《明史·輿服志三》記載:“(正德)十三年,車駕還京……其服色,一品斗牛,二品飛魚,三品蟒,四、五品麒麟,六、七品虎、彪……而麒麟之服逮于四品,尤異事也。”仙鶴補服為一品文官服,麒麟補服為公、侯所用,即使正德十三年(1518)有新規(guī)制,麒麟補服亦為武將所用。張盤龍身著麒麟補服和仙鶴補服,還穿著織有鳳凰牡丹圖案的花緞裙,明顯僭禮逾制。
1988年12月,泰州市博物館在泰州市鮑家壩發(fā)掘明代夫妻合葬墓一座,出土墓志、瓷器、服飾等文物。男棺墓志志蓋印刻“明故處士劉君澄夫墓志銘”,女棺墓志志蓋印刻“明故劉母丘孺人之墓”。在女棺內出土兩件補服,為織獅補服和織麒麟補服。根據墓志記載,劉湘,字澄夫,其七世祖劉玉華為河南鄉(xiāng)進士,元至元年間在揚州任職,因見泰州民風淳樸,故舉家遷居泰州。其父劉樸菴以捐糧得授閑官,其妻丘氏,諱淑賢,是劉湘表妹。②
劉湘生前為處士,也就是沒有做過官的讀書人,而其妻丘氏下葬時竟然外著織獅子補服,內穿織麒麟補服,這是典型的僭越逾制現(xiàn)象。
2002年,浙江省桐鄉(xiāng)市博物館在浙江桐鄉(xiāng)濮院楊家橋發(fā)掘清理明墓一座,清理出一批明代服飾,并在隨葬品中清理出一份紙本文書,內容為“御史為罪囚事今將天順五年六月初一日起至本道并無問發(fā)過記罪京軍京民姓名無揭帖者”。根據出土文書及地方史料記載,考證墓主為河南按察使僉事楊青,墓主身著四合云紋麒麟補子緞袍,款為圓領、右衽、寬擺、大袖,中間為腰襕和裙褶,前后綴均為金絲線繡成的云紋麒麟補子,繡工精致,造型生動,是明代典型的官服款式。據《濮院志》中對墓主楊青的描敘:“楊青,字子昂,述子。幼警過人,景泰庚初午、辛未聯(lián)捷成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改禮科給事中……拜刑科給事中,出為河南按察使僉事……以勞卒于官?!雹?/p>
依據“明初,置提刑按察司,吳元年,置各道按察司,設按察使,正三品,副使,正四品,僉事,正五品” ④的官階規(guī)制,楊青的官階為正五品,他所處的年代為明早中期,服飾制度還是比較嚴厲的,直至明正德十三年(1518),才“車駕還京……其服色,一品斗牛,二品飛魚,三品蟒,四、五品麒麟,六、七品虎、彪……而麒麟之服逮于四品,尤異事也”。在楊青所處的時代,按照正常的官階服飾規(guī)制他是沒有資格穿麒麟補子官袍的。因此,楊青的隨葬也屬僭越逾制之列。
2002年8月,江陰市博物館對位于江陰市云亭鎮(zhèn)花山村西南的明代薛氏家族墓進行了搶救性清理發(fā)掘,出土的物品以服飾為多,出土墓志一盒,志蓋篆書,為“寧海州州判重齊薛公之墓志銘”。據墓志銘記載,1號墓的墓主為薛鏊與夫人陳孺人。薛鏊,字子珍,生于明成化十六年(1480),卒于嘉靖四十四年(1565),官至寧海州判,2號墓沒有墓志銘,但根據墓內出土的器物,特別是墓主所穿的補子官服推斷,墓主應當是薛鏊之子薛如淮。兩座男性墓出土了兩件帶補子的官服,圖案分別為仙鶴和孔雀。⑤
據出土的墓志銘和《江陰縣志》記載,薛鏊的最高官階是寧海州州判,官階為從七品,其子薛如淮被封為承德郎刑部主事,官階為正六品。薛家祖上最早在明初做過監(jiān)察御史,依照明代官制,官階從五品。在明代官制中,仙鶴和孔雀為一品和三品文官常服。薛鏊身為從七品,其子薛如淮為正六品官階,其祖上最高也就是從五品官階,根本無法以自己的官階或蒙祖蔭著一品和三品官服,明顯有僭越逾制之嫌。
2006年12月,嘉興市博物館與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浙江嘉興市秀洲區(qū)王店鎮(zhèn)李家墳搶救性清理了一處明代墓葬群,出土了絲織品、墓志銘等一批文物。墓志銘為磚制,文為:“明敕封先妣孺人陳氏壙記孺人生于弘治戊午年十二月十四日……存配敕贈文林郎李東泉公,諱湘……謹卜萬歷壬辰二十年十二月十六日,葬于大彭十八都利二字圩先君壙左。孝子李芳謹記。”根據墓志銘記載,墓主名李湘,為夫妻合葬墓,與李湘雙室合葬的為李湘之妻,兩側為李湘之妾陳氏和徐氏。該墓葬出土了一批精美的服飾,其中有4件補服:麒麟繡補松竹梅綢大袖衫、雙鳳繡補折枝花卉紋綢圓領袍、麒麟繡補云鶴團壽紋綢大袖袍、曲水地團鳳織金雙鶴胸背大袖衫,補子上動物造型生動、繡工精美,且有金線夾織,是明代典型的官服款式。根據《梅里志》記載:“(李湘)素甘守分,敦倫睦族,樂善好施,嘉靖十八年米貴民饑,捐財賑濟,本鎮(zhèn)市河一帶數百余丈淤塞不通,出銀米數百獨立挑睿,至今利賴,以子芳貴封文林郎?!雹?/p>
根據《通典·職官十六》、《續(xù)通典·職官十六》的記載,文林郎一職為隋文帝所置,在八郎中位第八。唐為文官第二十八階,從九品上。宋為從九品上。元豐改制后用以代留守、節(jié)察推官、軍監(jiān)判官。后定為第三十三階,金正八品上,元升為正七品。明正七品,初授承事郎,升授文林郎。據此判斷,李湘相當于七品官,按照明代官服制度,應著 補服。明、清兩代,有品級的命婦可以跟隨夫君的官階用胸背服和補子來顯示他們的地位。但據“文官服色亦以走獸,而麒麟之服逮于四品”之規(guī)定,麒麟補服僅限于四、五品官服。李湘身為七品官,按正常的官階沒有資格服麒麟補服和仙鶴補服,至于他的妻妾更沒有資格服麒麟補服和仙鶴補服,僭越之舉明顯。
不僅出土服飾顯示明代中晚期的僭越之風,明代服飾的僭越之風在當時也有所記載,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中記載:“天下服飾僭擬無等者有三種:其一則勛戚,如公侯伯支子勛衛(wèi),為散騎舍人,其龍,官止八品耳,乃家居或廢罷者,皆衣麟服,系金帶,頂褐蓋,自稱勛府……其一為內官,在京內臣稍家溫者,輒服似蟒、似斗牛之衣,名為草獸,金碧晃目,揚鞭長安道上,無人敢問……其一為婦人,在外士人妻女,相沿襲用袍帶,固天下通弊,若京師則異極矣。至賤如長班,至穢如教坊,其婦外出,莫不首戴珠箍,身被文繡,一切白澤、麒麟、飛魚、坐蟒,靡不有之?!?明代文淵閣大學士邱濬的《大學衍義補》卷98中曾對此現(xiàn)象有所描敘:“我朝定制,品官各有花樣,公、侯、駙馬、伯繡麒麟白澤,不在文武之數,文武官一品至九品,皆有應服花樣……上可以兼下,下不得以僭上。百年以來,文武率循舊制,非特賜不敢僭差。惟武臣多有不遵舊制,往往專服公、侯、伯及一品之服,自熊羆以下至于海馬,非獨服者鮮,而造者幾于絕焉。”
從以上考古發(fā)掘所出土的明代服飾和明代書籍所記載的情況不難看出,雖然明初對服飾有嚴格的規(guī)制,處罰也較嚴厲,但明代中葉以后,由于政治衰敗,朝綱廢弛,法紀荒置,加之自明代中期開始,農產品、手工業(yè)品逐漸商品化,出現(xiàn)了資本主義萌芽,法制禁錮松弛,使得富裕起來的工商業(yè)者開始崇尚奢華。鄭和七下西洋和明代晚期全面開放海禁都使西方文化得以滲入,中西文化的交融,使當時人們的思想更加開放和激進,人們的自我意識開始變得重要,開始追求自我意識的滿足。在經濟發(fā)展、思想開放、視野變得開闊的情況下,加之政治的衰敗、法制的松弛,出現(xiàn)服飾的僭越之舉也就可以理解了。
[注 釋]
①泰州市博物館:《江蘇泰州市明代徐蕃夫婦墓清理簡報》,《文物》,1986年第9期。
②泰州市博物館:《江蘇泰州明代劉湘夫婦合葬墓清理簡報》,《文物》,1992年第8期。
③周偉民:《桐鄉(xiāng)濮院楊家橋明墓發(fā)掘簡報》,《東方博物》,2007年第4期。
④陶舒亞:《中國法制史》第八章,浙江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
⑤江陰市博物館:《江蘇江陰明代薛氏家族墓》,《文物》,2008年第1期。
⑥吳海紅:《嘉興王店李家墳明墓清理報告》,《東南文化》,200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