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亨利·盧梭的畫，很容易使人想起歐美各地業(yè)余畫家、民間藝術家的作品?！白髌分心欠N新鮮而直率的感覺，主要是因為他那未經訓練的視覺想象，有一種天生的局限性。”（1）當他把全部精力投入繪畫之后，似乎又發(fā)展成了一種嫻熟的技法，并且有別于沙龍藝術家。他小心謹慎的，深思熟慮地畫著他周圍的各種東西，巴黎的風光、鄰居的肖像、植物的細部。并對美麗而遙遠的熱帶叢林，具有浪漫的熱情。這些用原始的、簡單要素創(chuàng)造出來的奇異夢幻，常常表達出一種難以言狀的奇異性質，似乎過早的用上了超現(xiàn)實主義的語匯。

一、“形”與“色”

繪畫中的“形”與“色”是不可分的，把自然中的事物放人繪畫的構圖，離開了色彩也很難形成一個神秘的世界。如果說繪畫中的“形”是為了確立現(xiàn)實世界中各物象之間的關系，那么，繪畫中的“色”就是對這個關系做出的解釋。

盧梭繪畫中的形象通常帶有強烈的裝飾性，這種裝飾風格大體可分為兩種：反復與變異。前者傾向于有節(jié)奏的圖形變化，如一行排列有序的樹木；后者則傾向繁復的、縱橫交錯線形圖案。大多數(shù)“原始”繪畫藝術都喜歡復雜的裝飾，盧梭的繪畫也不例外。在他的繪畫中，基本上拋棄了傳統(tǒng)三維空間的表現(xiàn)手法，運用大量相互穿插的線來表現(xiàn)畫面空間?；蛘吒鶕?jù)前景的塊面，利用傾斜的結構線，向畫面中心延伸來表現(xiàn)畫面的縱深感。例如《夢》一畫，就是將繁茂的枝葉安排在畫面的前景中，逐步向遠景伸展，與中、遠景中的動、植物交匯成趣，把人們帶進一個精心布置的幻覺空間。

在盧梭的作品中，不存在繪畫意義上的虛實，因為他不愿意為了遠去的距離而放棄任何值得畫的東西。他從不理會焦點透視法則，但是，他笨拙卻有耐性的畫面處理，卻非常適合他的構圖。對他來說，畫面中的每一細微形象都具有同等的描繪意義，即使是天空，他也能以巨大的耐心把天空云彩的結構畫得完美無瑕。在每次創(chuàng)作之前，他都會準備一些素描草稿或幾張照片，除了熱帶叢林風景是虛構的之外，其他內容都是人們熟悉的。在利用照片和其他圖片方面，盧梭不像德加或馬奈那樣忠實于原稿，他對照片中的形象加以變化，使蒼白無力的照片變?yōu)橐环囆g品。

在用色方面，盧梭堅持用嚴謹?shù)幕?、綠、黑等色調，并根據(jù)許多速寫完成他的色彩創(chuàng)作。他的調色板極為干凈，他選擇的顏色表明他技法簡練而穩(wěn)定。他堅持使用固有色，一小塊一小塊的使它均勻地涂滿畫布并保持畫面中構圖的平衡。他畫面的色調給人以一種安靜的感覺。雖然他使用對比強烈的顏色，如紅色、綠色和黃色，甚至在描繪畫面每一部分的時候從不該變色彩的飽和度，他卻能夠通過對純黑色巧妙地運用，使畫面保持沉穩(wěn)、安靜，并掩蓋住畫面形象沖突而引起的緊張氣氛。

二、“稚拙”的繪畫

亨利-盧梭1844年生于法國北部的拉瓦爾。青年時代當過兵，后來到巴黎當上了稅務員。1884年，他獲得了盧浮宮美術館的臨摹許可，并以這種有限的方式學習繪畫，這也許是他所接受過的最為專業(yè)的繪畫訓練。第二年，在他41歲的時候辭去了工作，決心投身于繪畫創(chuàng)作。原本他是一個業(yè)余畫家，只為星期天而生活?！巴诵荨币院?，他的夢想有了保證，每周都成了星期天。這對熱愛繪畫的人來說，每一天都是寶貴的，寧靜的，值得尊敬的。當然，他不像大多數(shù)四、五十歲的男人那樣把眼睛盯住過去，而是面向未來，期待自己將要獲得的成就。雖然此時他已年過四十，但他的心靈卻非常年輕。經過不長時間的磨煉之后，他已漸漸成為了一個成熟的藝術家。

在盧梭身上，天真、單純和智慧混為一體，他似乎毫無幽默可言，但很迷人。他那奇妙、敏銳、直接的觀察方法，表達出一種奇妙的想象力。他在獨立沙龍展出的第一幅畫是《狂歡節(jié)的晚上》標志著他作為專職畫家嶄露頭角。畫中所有的要素都用平涂的手法來處理。由于是表現(xiàn)夜景，所以他仔細刻畫了房子和樹木在月光下的剪影。這是古代藝術家常用的手法。由于畫面是夜景，前景的色調非常重，但在黑色樹木后面，是發(fā)亮的遠山和云，給人以一種視覺上的月光感。前景中那兩個很小的人物，穿著漂亮的衣服，如散發(fā)著的靈光。盡管他在畫面上精雕細琢，畫法也十分天真，卻還是透露出畫家的才情。

作為一個藝術家，盧梭并未追隨某種特定的風格流派，也不像畢加索那樣，追求表面的、夸張的、甚至是一些顛覆性的表現(xiàn)方法。他總是按照他自己的繪畫邏輯與法則，天真而稚拙地將畫面慢慢涂滿。他在1897年完成了他的《睡著的吉普賽姑娘》就是他的杰作之一。此畫很大，幾乎長兩米寬一米三，色彩明晰，表明他此時已具備非常成熟的個人風格，它能夠把簡單的結構塊面：獅子、人物、曼陀林等單純的形象，與一系列錯綜復雜的線條：鬃毛、琴弦、姑娘袍子上的色彩條紋等，完美地結合起來，以達到一種神秘的夢境。他后期的杰作《夢》，保持了其一貫的風格，他仔細描繪畫面的每一部分，月光籠罩著畫面，稚拙中帶著童真，只是他開始轉而描繪熱帶叢林風光。畫家使用闊葉植物的線條，造成了叢林畫面的物質存在，試圖將其作品納入可視世界的范疇，這就是他的作品自相矛盾之處。他不愿意畫他看到的東西，只愿畫他想到的東西。我們不可否認，在他許多“稚拙”的繪畫中，他對現(xiàn)實主義的嘗試是荒唐可笑的，他畫中的一些人物、動物形象實在滑稽，但是，在他的作品中所表達出來的情感是真誠而率直的。他憑著這種兒童般純真的感覺，開辟了屬于他自己的一片天地。

三、“屬于未來”

盧梭的藝術讓我們發(fā)現(xiàn)了許多新東西，他的繪畫既是原始的又是現(xiàn)代的，他從傳統(tǒng)的藝術理論中解脫出來，并完全服從于兒童的全部視覺。他將心靈中的形象自由導入繪畫，不是破壞而是完善可視世界的秩序，正如藝術與詩歌之間有一種親密的關系，當畫面成為了一個個夢，夢就成為一種可感知的東西。

盧梭的世界，是一個令人敬畏的夢幻之鄉(xiāng)，滿了沖突和懸疑，實在是一個無法用理性來描述的迷。或是在月夜，或是在正午，或是在一個無法確定的時刻，人與獸在寂靜中相遇……，花豹、黑人和吉普賽女郎，在叢林中向人類窺探的不詳生靈，都被周圍強大的自然給淹沒了。沒有人知道這些沖突的意義，也沒有人知道盧梭繪畫的動機。也許沒有動機，只是童心使然。正是這一類表現(xiàn)自然與人類奧秘的作品，展現(xiàn)了生命中的神奇與盼望，釋放出盧梭在幻想中的巨大才能。正是在這一點上，他被看做20世紀超現(xiàn)實主義的偉大先行。

盧梭走得實在太遠，提前步入了一個新的時代。他的想法天真而又固執(zhí)，實在令人無所適從。當公眾的目光還停留在現(xiàn)在的時候，他的畫卻已經屬于未來。人們似乎不能原諒這樣一個我行我素、想入非非的“業(yè)余”畫家，甚至一些獨立畫派的人也不能容忍他。然而，更有一群思想激進的，眼光獨到青年藝術家，將他的繪畫視若珍寶，如西涅克、畢沙羅、高更、畢加索等更像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發(fā)現(xiàn)了他。盧梭的藝術與西班牙洞窟壁畫、古希臘彩繪陶瓶和埃及壁畫一樣，具有同樣深刻的含義。

如今人們早就把他看做是現(xiàn)代藝術的先驅，因為他把繪畫從“物質”帶進了“精神”，并在想象中創(chuàng)造了現(xiàn)實，給現(xiàn)代繪畫提供了一種全新的感覺方式。當他面對懷疑，總是非常自信：“我不屬于這個世紀。”是的，他沒有錯，他屬于未來。在新的世紀，他終于獲得了應得的榮譽和尊敬。

[鄧恩謙，南京師范大學泰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