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22日,《廣州日報》刊發(fā)了一篇題名為《金庸古龍梁羽生作品再版,武俠小說后繼無人堪憂》的文章,作者評論說,上世紀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期間,盡管金庸、梁羽生等人開始淡出,但新人輩出。在香港的后起之秀倪匡,臺灣三劍客司馬翎、臥龍生、諸葛青云等一大批武俠小說專業(yè)作家的引領之下,武俠小說又一次在讀者中火了起來。但這批作家的作品質量不盡人意,武俠小說的發(fā)展仍然處于低谷之中,偶有好的作品,但與“金梁”相比,差距還很遠。
為什么現(xiàn)在的武俠小說遠遠達不到“金梁”等人的作品水平?武俠小說要想開創(chuàng)新局面,路在何方?
新舊武俠小說的區(qū)別
在武俠小說的研究中,學者們通常是以1954年梁羽生于《新晚報》刊載的《龍虎斗京華》為分水嶺,將武俠小說分為新、舊兩派,在《龍虎斗京華》之前的作品統(tǒng)稱為舊派,之后的則稱為新派。
從漢魏晉、六朝間盛行的雜記體神異、志怪小說到晚唐的武俠傳奇,武俠小說經歷了漫長的萌芽時期。武俠小說真正形成于晚清時期。自石玉昆的《三俠五義》之后,各種文人長篇武俠小說競相出現(xiàn),這標志著武俠小說形成了穩(wěn)定、獨立的存在形式。上世紀五十年代以前,曾經出現(xiàn)過許多膾炙人口的作品,如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zhèn)b傳》,王度廬的《臥虎藏龍》,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鄭證因的《鷹爪王》等等。
將這些作品綜合起來,舊派武俠小說具有以下幾個特點:在內容上主要是描寫報恩復仇、除暴安良、剿匪平盜和民族斗爭,如白羽的《黃花劫》等;在武功的描寫上,要么是神奇的劍術,要么是平實的技擊,如《江湖奇?zhèn)b傳》《鷹爪王》《蜀山劍俠傳》等;在小說技巧方面,基本上采用章回體的小說格式和史傳的描寫方法;在觀念上,主要是寫善惡之爭,通過寫平民與豪強、俠客與惡霸、清官與貪官污吏之間的矛盾斗爭,來表達“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觀點,如《三俠五義》《彭公案》等。
梁羽生《龍虎斗京華》的付印標志著武俠小說進入另一個新格局。新派武俠小說家將新鮮的血液注入日漸式微的武俠小說,使武俠小說重新煥發(fā)出新的生命力。雖然新派武俠小說繼承了大量的舊派武俠元素,但它突破了舊式的窠臼,使之更具現(xiàn)代感,更多樣化。在故事的鋪陳和寫法上,它與舊派武俠小說迥然不同。
首先,故事多截取歷史中的某一個事件,但又不拘泥于其中,作者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想象力。譬如梁羽生的《萍蹤俠影》以“土木堡之變”這一真實的歷史事件作為基本框架來展開故事。至于書中所寫的張士誠后人張宗周做了蒙古瓦刺部的右丞相,而他的兒子張丹楓則是反蒙的領袖之一,這些則是為了故事的展開而虛構的。
其次,刻畫復雜多面的人物性格。以《射雕英雄傳》中的楊康為例,初讀之下,這個人似乎是陰險狡詐、阿諛奉承、背信棄義、欺師滅祖的大壞蛋,但細讀之后不難發(fā)現(xiàn),他對母親的諄諄教導還是言聽計從的,他也有善良的一面。
再次,注重描寫尋寶過程、學藝過程和破案過程。比如金庸小說《俠客行》就寫了江湖豪杰尋找玄鐵令、石破天學藝艱難的曲折故事。
第四,在文體上吸收大量的現(xiàn)代寫作筆法,語言簡潔流暢,故事情節(jié)復雜,擅用多角度展示,心理描寫和推理技巧也被加入其中,古龍中后期的作品基本都是這樣。
最后,武功的描寫突破了舊派武俠小說的門戶之見和過招的窠臼,而重視內功、點穴、暗器、使毒和心智的較量。
通過以上對比,我們不難看出,雖然新派武俠小說繼承了舊派武俠小說的許多元素,但在此基礎上也吸收了西方的一些表現(xiàn)手法。將故事融于歷史背景中,更具有說服力;故事情節(jié)枝繁葉茂,令人手不釋卷。更為重要的是,新派武俠小說開始關注人性,挖掘人性是任何文學作品都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因此,新派武俠小說中的人物有血有肉,有情有義,有善有邪。新派武俠小說的這些優(yōu)點值得當代武俠小說家借鑒。
武俠小說的繁榮與衰落
上文說到,武俠小說雖然在晚清時期就誕生了,但真正得到發(fā)展并呈現(xiàn)出繁榮景象,卻從民國時期開始。經過幾十年的發(fā)展,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改革開放初期,武俠小說在臺灣和香港異軍突起,繁榮一時。因此葉洪生、林保淳在《臺灣武俠小說發(fā)展史》這本書里評價說:“即以1951至1960這最初十年的臺灣武俠創(chuàng)作發(fā)軔期而論,至少有十名以上的武俠作家值得評述。迨及全盛時期(1961-1970),投身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行列者更多達三百余人,可謂極一時之盛?!痹诒姸嗟淖髡弋斨?,名聲最響的當然要數(shù)古龍了。
同一時期,香港武術界太極派和白鶴派發(fā)生爭執(zhí),以擺擂比武一決勝負?!缎峦韴蟆房偩幜_孚觸為了滿足讀者的興趣,交代他的朋友梁羽生以此事為題材寫一部武俠小說連載。小說《龍虎斗京華》一問世,立刻轟動了整個香港。
嗣后出來的金庸,以他豐富的歷史知識,深厚的閱歷,對武俠精神的理解,對武術知識的掌握,精彩的敘事與描寫,對人物性格的把握,將武俠小說推向高潮。毫不夸張地說,凡是有華人的地方,就有他的書出現(xiàn)。
1972年,金庸寫完《鹿鼎記》宣布封筆;1984年,梁羽生“封刀歸隱”;1985年,古龍駕鶴西歸。此后,雖有溫瑞安等人苦苦支撐,武俠小說依然走向沒落。武俠小說之所以走向沒落,除了這些名家的歸隱和仙游之外,還有如下幾個原因。
首先,“金梁古”三大家的作品被人為地拔高,后人將這些作品推向神壇,因為有先入為主的觀念在前,對待后來作者就難免多了些苛刻,少了些寬容。讀者在閱讀時不由自主地將后來者的作品與這三位大家進行比較,稍有不滿意便橫加指責,久而久之,武俠小說成為新人不敢輕易嘗試的文體。
其次,在一定程度上來說,如今的政治環(huán)境與需求不太適合武俠生存發(fā)展。劫富濟貧、聚嘯山林、殺人不償命等武俠觀念與現(xiàn)今所提倡的法制思想背道而馳。
再次,時代在發(fā)展,人們的思想觀念也逐漸發(fā)生變化,武俠小說中舍生忘死的精神和悲天憫人的情懷,與現(xiàn)在“以人為本”的社會格格不入。
第四,這是一個浮躁的社會,許多作者急于求成,想一夜成名,在學識和社會閱歷尚不充盈的情況下匆忙動筆,結果寫出的東西差強人意。
第五,視覺文化的沖擊。視覺文化不僅改變著未成年人的學習和生活,對成年人的生活也有著重大的影響,這使傳統(tǒng)的閱讀活動受到很大的沖擊,造成讀書習文傳統(tǒng)求知方式減弱,閱讀能力下降和閱讀人口比例減少。
第六,繁重的工作和生活壓力,使人們沒有太多時間去閱讀動輒上百萬字的洋洋巨著。
第七,在中小學,教師基本不允許學生看武俠小說,認為這種文學作品與學習無關,故事離奇不著邊際,有教唆誤導之嫌。由于中小學生在讀者群中占有一定的比例,因此武俠小說被人為地擠掉一些讀者。
綜上所述,武俠小說之所以從繁榮走向沒落,雖然有作家斷層、后繼乏人、社會生活的不良影響等客觀因素,但主要應該歸咎于后金庸時代的作家們沿襲前人的老路走,沒有進行創(chuàng)新,沒有寫出吸引眼球、令人蕩氣回腸的佳作。這就好比一鍋鮮美的湯,如果將其反復熬個上百次,湯終究會變味。
武俠小說的新出路
有人說,現(xiàn)今的社會不再需要俠客,因為俠是冷兵器時代的產物,是法制落后的產物,武俠這種文化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進步,必將滅亡。
然而,去掉《超人》《蝙蝠俠》《蜘蛛俠》等超能力的華麗外衣,它們的精神內核也和中國的武俠沒有什么區(qū)別。為什么在文明程度更高的西方世界,人們還如此追捧“俠”呢?那是因為,只要這個社會還不是完美無缺,只要這個世界還不是完全自由、公平、正義和民主,只要人們對社會還存在著不滿,就有俠存在的空間。
那么,今后的武俠小說的出路在何方呢?金庸先生在回答媒體相關采訪時,這樣說道:“我現(xiàn)在經??磁f的武俠小說,因為沒有新的可看。現(xiàn)在創(chuàng)作武俠小說的作者大部分是孩子,創(chuàng)作熱情很高,寫了很多,但好的小說不多,主要還在于積累不足。要創(chuàng)作出優(yōu)秀的武俠小說,除了要有靈感,還必須進行知識的積累,只有深刻體驗生活,再寫小說,才能找到感覺?!?/p>
金庸先生提到的“進行知識的積累”真乃金玉良言。因為積累既是創(chuàng)新的活水源頭,又是其歸宿,沒有積累就沒有創(chuàng)新,積累能為創(chuàng)新提供最基礎最持久的動力。筆者以為,對于武俠小說作者來說,除了多加學習積累之外,還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作嘗試。
首先,在借鑒金梁古三位大家的基礎上,跳出前輩所創(chuàng)設的固有模式,在形式上要改變,要迎合現(xiàn)代人快節(jié)奏的閱讀方式。不必一下筆就是上百萬言,可以幾萬字就是一本書。小椴就是創(chuàng)新的一大例證,他的系列中篇《青絲井的傳說》《江湖墟》《夜雨打金荷》就很受讀者歡迎,他本人還被譽為“金古黃粱溫下的椴”。
其次,要與時俱進,追求武俠的現(xiàn)代化。社會發(fā)展到今天,人都能進入外太空了,還依照老一套,一刀一劍一拳一腳去寫,想必讀者在閱讀時就沒有了興趣。作者在創(chuàng)作時不如加入現(xiàn)代元素,就像《蝙蝠俠》那樣。
第三,反映武俠的真實性。在以前的武俠小說中,那些俠客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也是打不死長生不老的,不用做什么就有大把花不完的錢財。這脫離了現(xiàn)實生活。我們不妨用人們喜歡的紀實文學的寫法去寫,將俠還原,讓人感覺俠就在身邊。
第四,任何文學作品都離不開人性的關注,在人物的刻畫上,要寫得更合乎人性。如《鬼劍小子》,該書寫主人公巧遇奇功,攻無不克,且得群美投懷,現(xiàn)實生活中哪有這樣的人?《昆侖》中主人公梁蕭為生存、自尊而斗爭,就是現(xiàn)實生活中許多人的真實寫照,因此這本書很受讀者歡迎。
第五,適當理想化。在武俠小說里注入一些美好、永恒的東西,讓它們常在常新,在人物的刻畫方面表現(xiàn)出一種優(yōu)美、健康、自然,而又不違背人性的個性特點。
最后,孩子是國家一切的未來,文學的發(fā)展與繁榮離不開他們。我們一方面呼吁有關人士正確對待評價武俠小說,給它一個寬廣的生存環(huán)境;另一方面則希望廣大教學工作者不必將它視為“洪水猛獸”,在學生學習之余,引導他們看一些思想健康、主題積極向上的武俠作品,在作文教學中,亦可以引導他們嘗試著去寫,因為武俠小說可以訓練他們的想象力。
武俠小說并不像有些人所斷言的那樣會走向衰落甚至直至消亡,畢竟俠的觀念存在了幾千年之久,它早已根植于人們心中。今天,已有許多人通過種種方式進入武俠小說領域,并且在努力地創(chuàng)作、創(chuàng)新,可以預見在不久的將來,中國的新武俠小說將成為文學界的一面旗幟,也將沖擊、消解傳統(tǒng)的雅俗觀念,并為當代文學在困境中的發(fā)展帶來諸多有益的啟示。
(責編 秦越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