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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馬地巷記(散文)

        2012-12-31 00:00:00黃豆米
        滇池 2012年7期

        老馬地巷是昆明老城改造拆除的一條消失十多年的巷道,巷內(nèi)一座座明清建筑的四合院原來是誰家建造的宅子已無據(jù)可考,我只知解放后都是公房,每座院落諸姓雜居,一家一姓四五十年地居住在一個天井里,不沾親不帶故,卻和睦地隔堵土墻或隔道板壁地住在一起,住得老的老去,新的新生,一代又一代地每天在一個門洞里進出,仿佛一家人似地,理論起來,若不是前世緣,今世何以在一個天井里半個世紀幾代人地共處?因為這條巷最初置地起房的人,名不足以留冊,最后安身的平頭百姓,又來去如浮萍,不像鄰巷靛花巷有西南聯(lián)大的名教授們在書信往來和名家文章中留名,致使我查遍史料,唯有《五華區(qū)志》一類史志的地名表格里,填有“老馬地巷”四字,不禁唏噓:一旦我們這些搬遷了十余年、舊身份證上留著它名兒的老住戶死光,它在世上的痕跡,唯有表格里的幾個字了。乘記憶猶新之際,為它留下一筆,以不忘根本。

        老馬地巷南底北高,是條下接青云街,拐兩道彎道兒,一架石階斜坡而上,通向北門街,長百十米,可五馬并行的巷子。由青云街這頭入巷,石板路悠悠而上,兩邊四合院灰瓦白墻土紅木門,總共五座。巷道的平路結(jié)束處是石階,石階拐彎兒上去,坡頂就是北門街,它與北門街都在圓通山南坡上,我推測是這個地理原因使它歸屬北門街的。小時候多么希望我們的巷歸青云街呀,我家住的小四合院南面院墻就是青云街,院門上釘著“老馬地巷1號”的鐵牌,可是緊鄰的靛花巷,卻屬于青云街,我羨慕死了住這鄰巷的人,因為他們每月里就在本巷里的煤店購買定量供應(yīng)的煤,出巷過街,就可以在家對面的糧店購買定量供應(yīng)的糧油,什么都在家門口,不像我們巷子,每家都得爬上北門街去買油鹽柴米,家里非得有能夠手提肩扛的勞動力不可,生活很不方便,我為這種不同直犯嘀咕:國民初期蔡鍔、唐繼堯兩位云南省長(都督)皆住北門街,那時老馬地巷大小戶主們因為自己的巷有一頭在那街上,就攀附,使自己的巷屬于那條街?若是這樣,應(yīng)是天意了——如果我們不往北門街去買柴米,外婆在北門街居委會工作十余年不是隨時往那上面去,我哪能對整條巷熟稔。

        我很喜歡我們小巷既寬敞達通,又有彎彎的道兒和錯落的院落:五座小院依地勢錯落,門庭前突者,突得恰當(dāng),不多出一步,不多占一尺地,規(guī)規(guī)矩矩立于道旁,不礙人行;院門后縮者,門前有空場,不覺地背,于是各得地勢之宜,誰也不奪誰的風(fēng)水;院門不直對而門不當(dāng)戶不對,好處是鄰院人鬧隔閡時,不會開門就老臉對老臉,面子避不開,我們現(xiàn)在火柴盒似的單元樓,一層樓兩戶人家門直沖著門或幾戶人家門挨門,若鄰里不和,每天開門就尷尬,住過這樣的樓,才曉得老巷四合院的大門,很是體諒人情。一條巷里幾座院落布局得當(dāng),表現(xiàn)的是匠人的智慧,房主人的修養(yǎng),想來這些人,就算是匠人不能識文斷字,也耳濡目染得儒家仁厚與《易經(jīng)》順其自然因地制宜的修為,不然在先來后到的建房者當(dāng)中,橫出個把好處占盡的主兒,次第而成的這條巷,哪有后來這份和諧,如果不留出余地,不讓后來的人感覺宜人宜居,這條巷恐怕建不了那么些院落,尤其是巷道不會寬闊得馱馬對過還有余,連現(xiàn)在的卡車都松松的過。

        巷里五座四合院,西面三座,東面兩座,沒深宅大院,只有大戶小戶之分,單從西面三座院門上冷眼一瞟,門里家底厚薄,一眼觀盡。這三座院壩的第一道門是小戶人家的宅子,里面方方正正一個天井,沒有其它回旋地,成了公租房大雜院后,住下十一二戶人家,我家是其中一戶。這兒的人家,住幾年就搬走的很少,絕大多數(shù)是一住生根,末了為小巷“送終”,我家就是這樣的住戶。父母在解放初期來這里向公家租房時,整座小院空著,就選了相對安全又看得見院門動靜的一間——正房靠樓梯口的屋子,住了五六年后我出世,父母再租得樓上臨巷的一間小閣樓住,讓外婆帶我住這間十多平米的屋子,再后來有了弟弟,祖孫三人在這屋里一張床上睡,全家五口在靠門的一張小方桌上吃飯,這樣整整齊齊過了近二十年以后,父親單位蓋宿舍,三代人才既分又合地兩邊住。

        外婆帶我和弟弟住的這間老屋子,僅一扇木格子花窗,窗有人高,窗牖連著門框,是樓梯的墻體,光線因而被整架樓梯和另一面墻給擋了,屋里極暗,屋子山墻腳還起青苔,因為山墻外面是另一座院壩的圍墻,兩墻之間的夾道只有一人寬,而兩面墻頭的瓦檐又一上一下重疊著,陽光都射不進去,下雨時,高處的雨水往下直瀉,再淌到夾道底,瓦上沖下來的塵土終年堆積,又照不著太陽,漚成黑泥,外婆管那里叫陰溝。房管所一段時間來掏一次陰溝,保持排水通暢。有年雨季山墻進水,水從我們睡的大床底下淌出,一直淌到門檻前,房管所來人修,有的在陰溝里掏泥,有的來我家移床挪柜挖墻腳,挖出個洞后,里外兩邊的人把頭伸在洞口對著講話。從墻腳拆出來的兩塊青黑色大磚頭,外婆和我都翻不動它,令我印象很深。

        我們院壩的大門門柱,是同樣的大磚頭砌成,被撞出豁口的地方,成了男孩玩物的儲存地兒,首先是大門外兩邊最易撞碰之處的幾個豁口,男孩蹲在地上彈玻璃珠兒,玩得沒趣了,站起來往門柱上的豁口里彈,人站一步之外,乜斜眼睛,側(cè)身伸出只手臂一彈,嘴里喊聲“進!”其次是大門背后,大概為修門框,那里的磚頭有的被砸掉半塊,有的鑿出洞,我弟弟與伙伴彈玻璃珠、玩紙折的豆腐殼,玩得忘了時間,又贏得大把的豆腐殼和子彈殼,不敢?guī)Щ丶?,進大門時,先把所贏之物在門背后的大磚里藏匿了,然后若無其事地小跑著進家。弟弟贏到的子彈殼,有的成了外婆裝針的針筒。子彈殼是文革武斗時“八派”和“炮派”在青云街、北門街和云南大學(xué)打仗時留下的,四五年后成了小巷男孩們的玩物。小巷拆除后,有次進圓通山上的圓通動物園,走到明代城墻遺址前才注意到,古城墻的磚塊與我家老屋房基的大磚和我們院壩大門門柱的磚頭,無論大小、厚薄、質(zhì)地和顏色,一個模子倒出似的,肉眼看那成色,也沒點兒區(qū)別,這下,我對我家老屋和我們老巷的歷史,算有了點眉目。

        我們隔壁的院壩是巷子里最大的,有正院偏院,門臉兒氣派,兩扇木頭門板又寬又厚實,單一扇就快要有我們的兩扇院門大。門頭瓦檐的兩頭高翹如展翅,其上有各種飛禽走獸,風(fēng)吹瓦草搖曳時,這些泥塑的動物仿佛在草中晃動,我小時被嚇著幾次。這道門不與我們的院門平齊,往前伸出去了兩三步,門兩邊有石礅,其上應(yīng)該蹲著對石獅子,我有記憶時石礅就空著的。這道門是小孩老人都愛來玩的地方,兩扇木門厚得小孩的手握不過來,小伙伴玩躲貓貓時,當(dāng)老鼠的幾人合力把兩扇門關(guān)緊,當(dāng)貓的那個人休想推開門,推不動,沒人愿當(dāng)貓了,才修改游戲規(guī)則——兩扇門關(guān)著,當(dāng)貓在外面推幾下推不動,只需在門外一拍門板說:“我逮到你們了!”門背后的老鼠們就算被捉到了。這門的門檻又長又寬,惹得小孩子上去蹬,老人們當(dāng)作長凳坐,早晨就來坐著向太陽,老人一見小孩子來蹬門檻,“咳”一聲轟鳥似地叫起來,邊罵“滾下去!小死鬼!”我兒時被老人又轟又咒過幾回后,曉得凡是門檻不能踏,這是小巷教給我的第一個禁忌。

        第三座院壩的大門又縮在第二座的背后,縮進去十余步之深,形成岔巷,三四級臺階上的大門又往里傾斜,兩扇木門大開時,完全依在門洞兩面墻上,好像沒有墻就會倒掉,外婆有事使我去那院壩,若是晚上去,又逢岔巷木桿上的路燈瞎了,必須兩手摸著木門往里走,覺得門洞墻要倒,心發(fā)毛,這是座依地利建得深藏不露的院落。

        巷東邊的兩座院壩一小一大,小的那座讓我多少理解了“天井”兩字,大的那座使我觸摸著了“老馬地巷”巷名一絲兒由來。

        小的院壩給我一種非常陰的印象:它比我們院壩還小,進門左手兩間小耳房,其中一間住著位病懨懨的老人,他時常坐在家門口燒風(fēng)爐烤火,我從沒看清過他的模樣,只記住他從棉衣袖管里伸出來烤火的雙手,干枯得像塊柴,我從他面前經(jīng)過是跳開著走的,很怕那雙手伸來抓我。經(jīng)過老人門口往前右拐,進小圓門,里面是又窄又濕的天井,站在天井里抬頭望,四邊樓頭往中間擠,把天空擠得宛如個井口,天井的地上鋪著的石板長了青苔,我怕滑,不敢下去走,在這里才真正體驗到?jīng)]有比“天井”兩字能把小四合院之窄、露天之小給囊括盡的。

        大的這座院壩卻給我留下截然相反的印象。它的門臉挨著小的那座的屁股,門前空出塊扇形地,上面有棵兩三人合抱粗的楊草果樹,這院壩地勢比巷道矮,最矮的地方矮下去一人高,雨季巷里的雨水直往這兒灌,也不知排水的奧妙在哪里,不但那片扇形地不見變成泥塘,比扇形地還低下去兩級臺階的門里院壩,也不見汪成水塘,反而因為低洼,院里的一口小水井在巷里其它水井干的干,被填埋的填埋之后,唯獨它還在,四季有水,只是雨天水混如泥水,自來水引進各院壩以后,又沒人掏洗井,這井的水冬季才清,其它時候水滿而濁。我家平時洗鞋洗很臟的東西和過年大掃除,就去挑這井水用。這院落空曠,有三方是臨時建蓋、歪歪斜斜的磚墻平頂房,只有進大門靠巷道這邊有排正二八經(jīng)的房子,木土結(jié)構(gòu),一樓一底,走廊格外寬,任住戶在自各的門前置風(fēng)爐砌灶放雜物都還空,文革時期巷里集中跳忠字舞和收聽半導(dǎo)體收音機里廣播的毛主席最高指示,多半在這里進行,人們端著小板凳來,把廊沿坎兒坐滿,最多順著兩臺石階再坐下去,就都坐下了。跟大人來的孩子們喜歡上樓玩捉人游戲,跑來跑去把樓板跺得山響,震得樓板縫隙間灰塵揚沙一樣下來,落得大人們一頭一臉,于是下面罵,上面跳,開著的會或跳著的忠字舞不得不停了,等把孩子們攆下樓又繼續(xù)進行。

        我習(xí)慣了四合院沒有多余空間的擁擠,對這座房屋少、院心大、空地多的大院壩,有種城外的感覺:只有一面正房,其余三面是光禿禿的土堆包,各家在上面私建了幾間平頂磚房,這兒一間那兒一間不成樣兒,平頂又抹泥,灰突突一片,這些簡陋得與小巷原有建筑格格不入的平房,不是儲物間,是住人,住里面的人操著怪怪的口音。外婆因居委會的事去他們那里,也不久留,我去挑井水,井就在磚房前面,那些人三五成群地聚集在門口坐著,拿眼睛直瞅人,他們于我一直是陌生人,而那邊正房里的人,隔著院心遠遠地同我搭話,是長輩的都會問幾句與我外婆有關(guān)的話。

        我長大離開小巷后走遍云南,山鄉(xiāng)馬幫見得多了,就想到自己生長的老巷,為什么會有那樣一個村野般的巷名?我和丈夫在外婆壽終正寢的小閣樓里結(jié)婚,住了兩年多。他是邊疆人,自小養(yǎng)馬,解放前馬幫來他家打落時,他割馬草賣給馬幫,所以他一來小巷安身就直呼我們的小家為“小馬店”。小巷被夷平后我想知道巷名由來,查史志,結(jié)果除了巷名四個字,沒下文,覺得還是丈夫的直覺對勁,于是就往這方面瞎想。首先想到我們小巷歸屬的北門街,街上有幾座民國時期的達官府第和貴人豪宅,權(quán)貴出行少不得馬,那時候物資運輸主要靠馬幫,馬幫趨利,少不得常來北門街,落腳的地方會首選寬敞的老馬地巷。再往下想去,自然聯(lián)想到我們巷里這座顯得空大無用的院壩,于是自己在心里憑想象還原它最初的面貌:

        第一是把那些平房的磚墻拆了,剩幾根木柱撐著平頂,恰似馬廄,院壩三面數(shù)間的“廄”可以容納二三十馬匹,有那么多的騾馬,廄前的泥巴地才被踏得那般瓷實。接下去又想,馬幫馱隊來到后,先在門外扇形空地停下卸馱子,有馬駒跟來的,趕馬人先把小馬拴在墻邊的楊草果樹上,如云南花燈調(diào)唱的“小馬拴在大樹上”,把卸下的馬馱子抬進院子,怕濕的馱,放到正房廊檐下,不怕水的放在院心露天。放妥了馱子,把騾馬趕進大門,右首走幾步就是那眼小水井,井邊飲了馬,趕馬歸廄,如此一來,這座院壩的院子之寬,人馬行立時回旋余地之大,大門外扇形空地之開闊,那棵楊草果樹擠在角落里生長等等,全都有了合理安排,也就不是我小時候看見的大而無用的樣子。

        由此聯(lián)想到小水井的用途上,巷里人家只用這井水洗東西,不飲,自有根源。這口井淺,井口石圈也矮,井臺周圍只鋪了兩步寬的石頭,到處是土,地上晴天都汪水。井水滿的時候多,滿到井圈那里就停了,老人小孩拿水桶直接舀水,我印象里它總是混混的一井水,這樣的井飲馬用,十分相宜了。此井既然飲馬,當(dāng)初建院落掘這井,也就依用途而行,所以井淺,容易提水;井口小,馬匹掉不進去;井臺也砌得簡單,人能站就行;馬蹄在泥地上不打滑,所以周圍不鋪石頭。如此這般倒回去演義,這座我感覺中的城外院落,就是巷中最熱鬧之處,每天馬幫絡(luò)繹不絕,鈴聲叮當(dāng),馬嘶人叫。我去小水井提水,不時看見住正房那位高個麻臉的奶奶,立在廊沿上,嘴里刁根香煙朝平頂小屋那邊罵,跟我說話時嘴角冒著煙霧,那時就有種感覺,她是這院壩的管家。如果過去這里真開馬棧,難說她是店主的大小姐。

        巷里院落因地制宜,沒一座雷同,我印象最好的是我們隔壁院子里的小偏院,進大門沿甬道走到底是正院,大門右首是小偏院。偏院是座一面照壁三面一樓一底房屋的狹長形小院,盡管它仄窄得連女孩子“跳海牌”的空地都沒有,可我非常羨慕那一道道窗戶——對開的小方格木窗鑲著玻璃,打窗前過,方格里有人影動,巷里各院壩的木花窗除了這里的一律裱綿紙,不透明,花格上落滿了灰塵,相比之下,小偏院是整條巷最潔凈講究的了。

        偏院那么狹促,竟然還有種果樹花木的后院,里面一樣局促,卻長有一棵樹桿彎彎的枇杷樹,樹像把巨傘,把整個的后院天空蔭沒了,白天像黃昏一樣暗。我跟外婆來這院子,遇上果實熟時,大人必往我衣服口袋里裝枇杷,塞得鼓鼓的,沒有現(xiàn)成果子的時候,大人就領(lǐng)我往后門去,打開一扇門板進去,拿起靠墻上的竹竿往樹上打,打得葉子噼叭叭響,枇杷叭啦啦直落,我仰頭朝竹竿打處望,透過卷著邊兒、一面墨綠一面棕黃的密密的樹葉和結(jié)得一團團的金色果子,隱約見樓上窗牖里,有人伸出手來摘樹頂?shù)墓麅撼裕瓉磉@樹彎是彎了,卻不矮,長到樓上窗臺下呢。那一刻,樓上的人摘樹頂?shù)蔫凌?,慢慢地一顆顆摘,樹下的我們,一桿子一桿子打樹上的枇杷,猛打幾下,樹腳一片毛絨絨的金黃色果兒,我邊拾邊擦毛邊吃。這枇杷核小,肉多,味極甜,以至于我吃枇杷的最早記憶,完全來自于此,而且覺得那種枇杷已經(jīng)絕種。

        這里的正院也是我常來與小伙伴玩的地方。正院有個后院,后院開了道角門,小時候覺得這角門別有洞天,因為出這道只容一人的小門,竟會走到另一條巷,即巷底是個小煤店的靛花巷,角門與煤店的門呈直角,就是說,這院壩的正門開在老馬地巷,角門已開到其它巷里了。成人后讀《紅樓夢》,書上寫薜寶釵一家在榮國府東南角的梨香院暫住,寶釵的哥哥一開始覺得住著不自由,誰知梨香院別開的街門,讓這位公子哥兒很是稱意,可以任意與狐朋狗友往來了。讀到這兒,會意一笑:大戶人家于宅院最隱蔽處別開一小門,隱掉了多少不讓人見的事。

        我們巷里建得最好的這座的正院,天井方正,四面一樓一底的屋子,樓底有回廊,樓上的一扇扇木格方窗打開時朝空中挑起,屋里的人時常從窗口伸出頭來,大聲八氣地與樓對面窗里的人或樓下的講話,那聲音從空中傳下來,怪怪的,后來長大看鬼怪小說,讀到無形的妖祟在空中對地上的人說話,耳畔會隱隱響起那時聽見的聲音。這院壩天井鋪地的石頭很講究,經(jīng)雨水一沖,顯出漂亮的孔雀綠顏色,天井四周的石砌,白中發(fā)青,光滑細膩,惹得我們這些鄰院的女孩子跑來跳海牌,坐地上彈酸角核兒,抓豬拐骨什么的。我們院壩天井小,鋪地的青石方磚相對小,大人允許女孩們跳海牌的地方只有八塊地磚,才跳幾步就見輸贏,而這里天井的石塊不僅大,可以跳的地方有這項游戲標準所需的十八個方塊,單一只腳,邊跳邊踢塊瓦片,從起步跳到“下油鍋”最后“上天堂”,一步不少,跳得非常盡興。

        小巷幽曲處里伏著的院落是巷西面的第三座,岔進去一條長幾十步、拐個九十度彎的上坡路,再拾階上去三四臺才到這院落的門口,進大門,入門洞,再進道門才是天井。巷里的四合院,這座的地勢最高,四圍的屋子,只有上方北面有樓頭,天井格外的敞亮,太陽從早曬到晚。這院壩之所以深幽,除了門外的岔道,門洞旁邊的一個小露天,還有它的后院,顯得山重水復(fù)。

        小露天長方形,與門一樣寬,里面一邊墻壁,一邊是間屋子,住著一對夫妻和他們的一雙兒女。與我母親一輩的這倆口子非常和氣,女人臉上隨時笑瞇瞇的,說出的話兒又甜,兩個深深的酒窩兒仿佛有蜜汁,難怪這座院壩的事,外婆都與她商量,故而晚上有事了,外婆就使我去她家遞話,由于門洞過道兩邊堆放著木板、裝蜂窩煤的竹筐,又黑又窄,我離開時,她總為我這個小孩子家打手電,照出大門,直到路拐彎有電線桿亮燈處才回去。小露天成了這家人的廚房和木工房——男主人擺了個馬凳,我?guī)状我娝隈R凳上刨木頭,他家的家具都是新的,輕巧又簡單,漆著青光漆,亮堂堂的,相比之下,巷里人家的家具笨重又陳舊,灰不溜秋,在我兒時的眼里很丑。我下鄉(xiāng)當(dāng)知青前,外婆請這位自己打家具的男子為我打個手提木箱,打得同他家的家具一樣輕,上青光漆,我提著走路,覺得和他家的家具一樣漂亮,后來曉得,這男子打的家具和我的木箱,均用木層板,而我家和其他人家那時的家具,全是實木,是些老古董。我就是提著這個裝換洗衣和小零什碎的木箱走出老馬地巷,開始獨立生活的。

        回頭來說小后院,它的門是道拱門,非常窄的兩扇門板,上方空著,個子高的人伸頭就見里面的動靜,外婆檢查各院壩的衛(wèi)生,我跟屁股,見這道小門上貼過好幾張紅紙條,上面用黑墨寫“清潔”兩字。這里住著大約兩三戶人家,其中一家只見有位很老的奶奶,外婆使我給她送暖手的烘籠和其它用具去了幾次之后,我隱約知道這位老人無兒女。這里沒有同齡伙伴,大人對我也一般,可是我很小的時候就喜歡這里,那是小院子本身的精致情調(diào)對我的味口:迎門兩面有三間屋子,再一面墻是花臺,上面的山茶樹到季節(jié)開得一樹大朵大朵的花,把一面墻映得紅彤彤的;剩下一面墻的墻角有口小井,井小得放不進大桶,只能用小桶,一年四季水清見底,放桶下去打水,有時會打起比魚苗大點的小魚兒;整個小院的地上被石板鋪嚴,不見一點土,這印象是我七八歲以前印下的。

        十年后就整個變樣了:大門口那木匠為我打木箱那年,有天我按外婆交待的事去后院,那是我最后一次去,花臺上早沒了花樹,搭著的雜物間破破爛爛,枯了的水井上支著石磨,天井被棚屋和雞舍占得只剩下條過道,每間屋子的門窗脫盡顏色,糊窗的綿紙舊得發(fā)黃還通洞,這最后一眼所見,幾乎把我兒時對這里的美好記憶一掃而光,往后竟以為兒時的印象是個夢——平民居住的陋巷里,怎么有如此清幽之所?現(xiàn)在一想就明白了,造這所宅子的主人,一定有個美人胎的女兒,與之相配的后院才建得這般玲瓏。

        巷西邊除了三座院壩之外,是片有樹有草的陡坡,坡的那一頭是道石階,坡頂曾經(jīng)有座小寺或者庵堂,正門開在北門街上,側(cè)門在石階旁,小時候外婆把我?guī)ツ抢铮钣浀迷谝婚g梁柱上懸下無數(shù)繡幛錦幔的大殿里,老尼拿供桌上的米糕給我吃,我邊吃,邊仰頭望桌上燈燭通明處盤盞上的米糕和水果糖,想通通吃下肚去,我一定饑餓了不少日子。這里文革時被砸,人們用殿堂里的綢緞布匹拴著那些缺頭缺手的銅和石頭塑像,一直拖下來巷里,往青云街拖去,我擠在人群中看熱鬧,經(jīng)過我們小院對面巷墻上的一道小木窗時,我往窗里一瞥眼,見有張老臉貼在窗子木條上,那是瞎眼麻子臉的老奶奶,她經(jīng)常這樣聽巷內(nèi)的動靜。我們巷兩邊墻壁上原有的窗戶,一概開在樓上接近瓦檐的高處,只有這瞎眼奶奶家,在人腰高的地方打通一道小窗,巷里的孩子們就來窗下淘氣,要么往里扔?xùn)|西,要么突然往里吼一聲,老人只得經(jīng)常關(guān)上窗板。這窗戶兩邊的墻上用紅色涂料寫著標語,每個字有盆大,我記得最牢的是“掃四舊”幾字,因為那段時間巷里堆過很多的“四舊”東西,人又多,非常熱鬧,我對凡是舊東西皆該拋棄的觀念,就是在這熱鬧當(dāng)中給培養(yǎng)起來的,日后為之付出的代價簡直沒有盡頭。不過,對給我吃米糕的老尼、燭光和屋子空中懸掛著的五顏六色的繡品,我不僅沒有該“掃除”的想法,反而一段時期就會被什么事給勾起而想到它。我那時四五歲,是新中國三年經(jīng)濟困難時期,我沒記住餓肚子,反倒記得那米糕和繡品,說起來有點詭異。

        小寺或庵的房屋毀沒毀我沒有記憶,幾年后,這里住了幾家人,原來的小側(cè)門成了其中一家人的門,下面的坡地上蓋起房子,與石階之間形成條泄洪排澇的明溝,這溝里一年四季淌水,雨季水大,平時水小。這些順坡一臺臺蓋上去的房子,全是平頂,每間差不多大小,土基砌墻,抹水泥,因為沿坡而建,房子一間接一間,這家的屋頂成了那家門前平臺,門各朝一方開,房屋又無所謂結(jié)構(gòu),形如亂堆在一起的水泥火柴盒。房屋之間留出過道,七彎八拐得令人暈頭轉(zhuǎn)向,又沒有院墻和大門,僅在入巷道的地方留出個一人寬的口子,人直進直出,那時巷里每座院壩天黑后無不關(guān)門閉戶,常有夜歸人一邊使勁拍大門一邊大聲喊開門的叫聲,所以這里與小巷那些規(guī)規(guī)矩矩的院落相比,形如兩個天地。建筑不同,居住者更加不同,外婆因居委會的工作常來這里,我跟來一兩次就不愿來了,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都是硬生生、嚴絲合縫的水泥抹墻和水泥地,旮旯角兒連棵草都不長,不好玩,有次外婆來解決打架動刀的事,北門派出所的民警都出動了。

        這里二十來戶家人,全是一口川音或者近似的外地口音,我那時還沒有走出過昆明城,連走到市中心都算是遠的了,怎么曉得是川音?因為北門街四川會館里住著的人家,就這口音,里面有位與我外婆要好的居委會委員,外婆常去那里,我自然熟悉那種口音?,F(xiàn)在想來,自己建房子安居的這些人,與四川會館里的人一定有親戚關(guān)系,不然怎么集體移民似地來四川會館大門街對面的坡地上,筑屋而居?他們的房子自家建,好些年才陸續(xù)建成,我常見女人們就地取土,用木桶挑明溝里的水,男人們于巷道邊上,手拿鋤頭,赤腳和泥,把和好的泥填進地上的一排木模子里,壓實,表面抹平,取開模具,就地晾干,他們的房子就是用這些土坯一塊塊砌成的。有好幾年的巷道邊都曬著土基,赤膊赤腳的漢子和小孩子們端碗飯蹲在土基旁吃飯,斜面對是巷里唯一的公廁和廁所門口的糞坑,整條巷的人們大早起床上廁所,帶便盆去倒,在明溝里刷洗。后來墻根腳很少見他們托土基時,水泥盒房子也建得差不多了,住這里的老人出來靠墻跟腳向太陽,這時候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距整條巷拆除只有二十年,所以在此憑自己的雙手建起家園的人們,只繁衍一代人又要遷移了,我沒記住他們當(dāng)中的任何一個人,更不知道他們從哪遷來,又遷往何處。

        小巷坡地上蓋了那些火柴盒房子后,只剩一小半空地。這小半空地上有個防空洞,是在毛主席最高指示“深挖洞、廣積糧、備戰(zhàn)備荒為人民”那年挖的,紅磚砌成,鐵柵欄門,挖洞那年月我們這些小學(xué)生經(jīng)常跟學(xué)校集體出動,男生女生都按學(xué)校要求穿白襯衣藍褲子,各自從家里提個小木凳,去大街上坐著聽廣播里播放毛主席的最高指示。那時覺得大人們整天恐慌,悄聲議論,我最有印象的是說中央哪位元帥準備扛槍上山打游擊。

        防空洞挖好后總不進去躲警報,我們老想進去玩躲藏的游戲,就左問右問大人哪天去躲?鐵柵欄時常鎖著,門里地上積起一塘常年不干的濁水。我們女孩子愛幾個人約了去鐵柵欄門前往里張望,水塘再往里黑乎乎的,就故意說聲有鬼,撒腿跑開。男孩子們最愛在空地上的樹木草叢中“打野仗”,防空洞頂部是他們奪取最后“勝利”的高地,誰先爬上去誰贏。如果遇到洞門正好虛掩著,勝利高地也不奪了,一伙兒沖進洞去,轉(zhuǎn)眼間又一窩蜂喊殺而出,門口的泥水都被孩子們踏濺光了,所以弟弟只要拿著他的彈弓槍回家,褲子上全是稀泥,就知道他去鉆哪兒了,免不了挨外婆一頓細棍子。

        小巷拆遷前,只有男孩子們打過“野仗”的防空洞,門口早已被人們倒掉的廢土爛磚堵塞嚴實,上面長草,沒有人指點,不知里面有洞。

        在人們吃穿靠國家定量供應(yīng),物資極度匱乏,家家皆窮的十多年漫長歲月里,小巷空地上的一切天然所出,及時補充了各家生活所缺:缺蔬菜,這里出野菜,缺柴禾,這里兩棵楊草果樹的枯枝敗葉是引火柴,缺錢買藥,這里出草藥……天不棄人啊。

        由于水泥盒房子逐年增加,空地漸自減少,最后剩下的坡地如果挖平了蓋四合院,頂多容得下一座,可是這坡陡——我小時候扯樹攀藤地爬上去,但下不來,上到北門街后再繞道從石階上回來——又是一坡的樹木草叢,坡腳的樹是大樹,草叢也深,因而顯得空地很寬。這空地上的樹我記住的只有楊草果樹,是兩三人合抱粗、高得撐天、在巷里哪兒都能望見的兩棵樹。

        每家人用購煤本買煤,可是燃煤的柴禾卻沒地方可買,柴精貴得什么似的。別的巷子人家用什么燃火,我一點不知,我們小巷人家的引火柴很得力于楊草果樹(學(xué)名為桉樹,又稱尤加利樹)。這樹的果叫楊草果,我們叫樹叫楊草果樹,我從沒聽小巷人叫過一聲桉樹。巷里總共有三棵巨大的楊草果樹,兩棵在空地上,一棵在對面的院壩門口,既然在人家門口,仿佛是那門里的財產(chǎn),其它院壩的人很自覺,只去那兩棵樹下拾柴禾。巷里最高之處就是三棵楊草果樹,枝枝葉葉一大蓬地從高處垂懸下來,茂盛得可以在樹下躲雨。秋天,一樹的綠葉變黃,黃而變紅之際,風(fēng)一起,嘩嘩飄落一地,把樹下鋪得滿滿的,風(fēng)中,楊草果落下來啪啦啪啦砸在枯葉上,這時候,細長的枯枝也橫飛下來,風(fēng)再大一些,還把樹身上一條條干枯得卷起來的樹皮兒給撕扯下來,脫了皮露出白生生樹身的樹桿光溜溜的,人爬不上去,也不用爬樹砍柴,秋風(fēng)為人送柴,人只管樹下拾:那葉子,油得透亮,那果果兒,油得粘手,拾回家存放幾天,那葉子劃根火柴一點即燃,除了松明子,沒有比這葉子更好的引火柴了。那時如果沒有三棵楊草果樹,我們小巷人家會找什么來籠火做飯?真想象不出來呢。飲水思源,很想知道是誰為小巷人種下這些“柴禾”,可惜連巷內(nèi)宅子主人是誰都無從而知,何況樹。私下思忖:種樹目的一定為提煉桉油,只是樹大得用時,風(fēng)水轉(zhuǎn)了,沒人用它來提煉油,它自身的棄物剛好補小巷人日用之缺。

        抗戰(zhàn)時期流亡昆明的西南聯(lián)大教授們當(dāng)中,沈從文和馮至都注意到這種樹,沈從文在散文《懷昆明》中寫他寄居的北門街蔡鍔舊居里——剛好在我們小巷空地這片坡地頂上的左邊——的尤加利樹,“二十丈高搖搖樹身,細小葉片在微風(fēng)中綠浪翻銀”,樹枝高處“長日可見松鼠三三五五追逐游戲”。馮至當(dāng)時為躲日本飛機空襲住進城北的山里,在那里寫下他著名的《十四行集》詩,其中就有一首《尤加利樹》,這種樹被詩人奉為“有如一個圣者的身體”,我在這詩句中找到了對楊草果樹的感激之辭:它是我們整條小巷人家的引火柴,少了它,我們每頓飯做起來更難了,它讓眾人一點不需付出、不間斷地去取它身體上的東西,只有圣者能做到。

        小巷人家每天做飯離不開引火的楊草果葉和果兒,是因為每家燒火用的是泥風(fēng)爐——家家門口過道上置一只風(fēng)爐煮飯做菜。上大下小、水桶似的風(fēng)爐,用紅白兩種泥燒制,紅泥爐廉價而易燒裂,一般用來做飯,白泥爐價高而牢實,我家有只小巧的白泥爐子,只舍得隆冬烤火,還有春節(jié)那幾天燒栗炭,一家人圍爐而坐,邊向火邊烤糍粑吃。風(fēng)爐籠火時,用得起松明子的人家也還要摻用楊草果葉點火?;瘘c著,加上幾匹葉子,添進幾根小細柴,一點樹皮,再抓一把楊草果兒放上,就可以加煤了。楊草果兒不易燃,燃著后,木柴一樣耐燒,不僅能把煤炭燒著,還能燒燃蜂窩煤,所以在楊草果兒可以當(dāng)木柴使這一點上,不把整棵樹叫做楊草果樹,不義氣了。

        風(fēng)爐的肚子小,原本燒不掉多少柴禾,但巷里人家畢竟六七十戶,家家都到楊草果樹下拾引火柴,又都人人拾得到,從沒有爭搶的事發(fā)生,現(xiàn)在想想可怪了:三棵樹就那么恰好,滿足盡了一條巷的柴禾需求?推測不了天的事,就往人方面想,想到自己親身經(jīng)歷過的外婆用柴禾的節(jié)省。我每次從楊草果樹下拾回柴禾,放在風(fēng)爐旁一只竹提籃里,如果這天外婆算好了她做完居委會的工作在我之后回家,要我先籠火煮飯,她會把提籃里的楊草果葉分出幾匹來,交代我放學(xué)后籠火,只燒這幾匹就夠了,有時燒的煤是好燃的柴煤,外婆再交代說,楊草果只放半把,放一把就浪費了。別家人籠火同我家一樣節(jié)儉,不是這樣,再來三棵楊草果樹也不夠用。

        煽風(fēng)爐的火扇,跟夏天扇子一般大,竹篾骨架,糊綿紙,這紙火扇輕,煽起來風(fēng)又大,只是易破,脾氣爆的人煽幾下煽不著火,或者與家人正在吵架,就拿它出氣,砸到地上,紙就開口了。還有竹篾編的火扇,笨重得要使勁煽,風(fēng)卻小,好處是任人拿它出氣,把它摔到天井那頭去都摔不壞。紙火扇在街上的雜貨店里有買,我家竹篾火扇是鄉(xiāng)下親戚自己編的。

        做頓飯,煽火從頭煽到做完飯菜才擺手。我表姐從個舊考大學(xué)考來云南大學(xué),學(xué)校大門距我家?guī)资铰?,她來家吃飯不?xí)慣我們燒風(fēng)爐,因為她家所在的小城,人家都燒灶,柴是大塊地?zé)?,做飯是大鍋大灶,哪像昆明人小爐小鍋的,她后來每憶及老馬地巷,別的沒印象,只記住我家做飯時的情景,取笑道:“家門口石礅上支個小風(fēng)爐,用那點兒小火扇煽個不停,做頓飯,煽得個‘非了非了’。”煽火煽出昆明方言“非了非了”的那種邋遢聲音,大多是扇骨斷了的紙火扇發(fā)出的聲音,好火扇煽出有節(jié)奏的嗚嗚聲,風(fēng)聲一樣好聽。每天煽火聲伴隨爐子上方煙云淡去和鍋碗聲響起,一家人圍坐吃飯的溫馨時刻就到了。

        十一

        春季的菜是一年中最豐富的,除了菜店定量供給的一兩種菜,還有小巷空地上長得一片片的灰條菜和小米菜,不知是長得太快還是其它,我每次去采,就像去拾楊草果樹下的柴禾,邊玩邊采,沒人與你爭。

        臭靈當(dāng)是巷邊墻腳哪兒都長的一種草藥,大葉片,葉桿毛絨絨地粘手,誰感冒或上火了,就近采片葉子用開水燙吃,葉子摘下來時還有股臭味,水一燙就沒了,一入口,滿嘴清涼。這藥真是長給窮人的,一年四季只有隆冬時節(jié)它才枯死。

        夏季的蒿枝成片瘋長,別的草都見不著。端午節(jié)前,家里有小孩身子長痱子的,都采蒿枝來洗。吃粽子那幾天,蒿枝長得密不透風(fēng),小孩子鉆進去就沒影兒。這段時間的晚上我和弟弟可以不用糊紙盒(外婆去街道上的紙盒社領(lǐng)來做的手工活兒,計件領(lǐng)工錢),伙伴們來邀約去捉鐵豆蟲,外婆就讓我們拿上手電筒去,在大人分配給的活兒當(dāng)中,捉鐵豆蟲回來喂雞是最有樂趣的。天黑后,鐵豆蟲爬在蒿枝頭,如小鳥歇高枝,巷里電線桿子上掛著的一個白熾燈昏昏地,根本照不亮草叢,捉蟲得打手電筒。手電筒朝蒿枝上照去,鐵豆蟲像顆炒糊的蠶豆樣一動不動趴著睡覺,兩半鐵殼般合閉住的身子,放出幽幽的綠色螢光。蟲子對光沒有反應(yīng),憑人去捉,只需伸出兩個指頭,往鐵殼兩邊一夾,就捉住了,放進有蓋的瓶子里。捉這蟲子別使勁,不然惹得它長倒勾刺的四腳亂蹬,碰到手上,勾得生疼。捉蟲子喂雞是文革中后期大家開始圈養(yǎng)雞以后的事,那時每座院壩里過道、各家門口和能放東西的空地,都見木條釘?shù)碾u舍,籠子里,母雞蹲著下蛋,公雞不分早晚的打鳴。

        我們捉鐵豆蟲不只在巷里,還到云南大學(xué)和翠湖,這些地方路邊的蒿枝人動得少,長得真肥,蟲子也多?,F(xiàn)在,蒿枝這草已成了我們街坊的共同記憶,我有個家住省文聯(lián)大院的小學(xué)同學(xué)楊可,父母都是作家,他成了作家后,就有“蒿枝”的筆名。

        十二

        老馬地巷令我刻骨銘心的地方是那架彎彎的石階,我自二十三年前發(fā)表第一篇作品《憶外婆》的千字散文,到今年發(fā)表的《在街道居委會的外婆》,無不專門寫到,盡管如此,仍然寫不出它的靈魂來,猶如寫不出最親愛的人一樣讓我惆悵?,F(xiàn)在下筆,明知不會好到哪去卻還想寫它。

        我在它上面走了二三十年,就沒數(shù)過它有多少臺,估計不會少于三四十臺,每臺鋪著大石條,它自我出生就是一架十分光滑的石階,凹的地方,有的形似人腳掌,有的像馬蹄,多數(shù)看不出個樣兒,不管什么形狀,皆沒有一點點梭角,光溜溜如石臼一般,我年少時上下,還專門朝里面使勁踩,腳像棒槌一樣在里面里磨,是兒時的一種樂趣。我觀察過大人們走石階,為省力,也愛照腳跡窩走。我們那時的人大多穿自家縫的布鞋,以布磨石,越磨越亮,而之前的民國時代,百姓窮得多數(shù)人穿草鞋或是打赤腳,有皮膚和汗跡的浸潤,很是養(yǎng)石,能夠傷石的只有往來馬幫的馬蹄,不過,馬匹不日日走,人得天天上下,走它百年,石頭哪有不被細細研磨平滑的道理!石頭平時是一種脂白色,一場雨后,白中飄出青綠和青灰色,像中國的玉。雨中我最愛玩的地方就是這里了,戴上小竹篾帽跑來石階上,光腳板在上面滑來滑去的玩。

        石階可三人并行,走馱馬的話,趕馬人同負重的馱馬可以并排走。坡道設(shè)計很巧,不直上直下,拐道大彎兒,緩緩地上下,走起來不費勁,所以巷里老婦盡管大多纏過腳,上下石階毋需人扶,雨天也照樣走,我那小腳的外婆,她直到死前幾天都自個兒爬石階。老人如此,孩子們走石階簡直玩耍一樣了,上的時候跑上去,下的時候展開雙臂飛奔而下,猶如空中滑翔下來的鳥兒,還不大摔跤,也不知奧妙在哪兒。外婆在居委會的一位同事住北倉坡,一道門里就住她一家人,院壩有半邊空著,種滿了玫瑰花,每到初夏,外婆就帶我去她家采玫瑰花瓣,回家來做玫瑰飴糖。采滿一提籃花瓣后,我不等外婆,提著籃子先走,出門沿石板道直下到北門街,過街,走來到我們巷子的石階坡頭,然后飛跑而下,提籃里的玫瑰花瓣撒得一坡都是,到家里,漏剩半籃。外婆往往罰我一個人再去采半籃回來補上。

        老馬地巷屬于北門街,這一歸屬不僅是戶口本上的,還有國家每月定量供應(yīng)居民的糧油和煤,也必須上北門街糧店煤店去買。上北門街買煤還好,只要用購煤證去記個購煤的數(shù)量,在上面蓋個章,付了錢,就有煤店工人用三輪車繞道大興坡,把煤送到家門口。到糧店買糧油,完全靠自家搬運。外婆小腳,手里頂多能提幾斤東西,她一手提裝有兩三斤面粉、半斤菜油的籃子,一手提裝了雜糧的布口袋,走走停停到石階面前,鄰居路遇,主動幫她把東西提下石階,不遇人時,她自己也能提下石坡。我是家里勞力,負責(zé)扛回奶孫仨一個月的大米,肩上扛著實砣砣的米袋下坡,心想飛,腳卻不聽使喚,這才低頭望路,照著石階上的腳窩兒下腳,尤其冬季結(jié)冰,腿僵石頭滑,不這樣老實走,根本下不去,所以我小時候唯一能夠規(guī)規(guī)矩矩走石階下坡,只有這樣負重的時候。空身走時,哪里需要借助什么腳跡窩兒,腳下只管見凸處就落,有高處就踏,借勢造力,腳底如飛,沒有不好走的。

        負重上下石階,除了每月買米,還有到北門街上的布鞋社交接外婆納的布鞋底,到紙盒社交我和弟弟糊的紙盒,鞋底和紙盒都用布包裹好,一人臂上挎一包,外婆和弟弟拿小包,我拿大包,這東西比扛口糧輕多了,下石階又小跑起來。可見,負重之人才會低頭認路,注意起別人走出的腳印,盡量踩現(xiàn)成的道走。

        北門居委會在石階頂一側(cè)北門街上,外婆在居委會工作十余年里,每天上下石階幾趟,我印象中,外婆不曾在石階摔過跤,也沒見過其他的小腳老婦在上面仰翻天過,我至今想象不出她們是怎樣爬上走下這道石階的,很是佩服她們的平衡力和腳下的功夫。同時想到,是什么高人,設(shè)計出這么穩(wěn)妥好走的一架石階?

        思索后覺得沒什么高人。小巷幾百年前還是湖灣的一片荒坡,不足百米遠處有貢院(今云南大學(xué)會澤院),貢院坡下有碼頭,水上篷船往來,小巷最初或許就是修建貢院的匠人、趕考的書生和船家在這片荒坡上下所踩出的一條羊腸小道?日后水退,人們來擇地建房居住,把小道踏成一條大路后,請石匠鋪路,所以幾百年間不可記數(shù)的人們在上面走,走定型的一條坡道,蹩腳處和隱患處早被修正,也就沒一步不妥帖不科學(xué)的,我們這些石階上走過的最后的人,小時候真沒聽大人囑咐過“坡上小心!”這樣的話。一架老幼皆宜的石階,不經(jīng)眾人腳下長時期無意識修正,恐怕不能如此妥善。

        只是石階達到極致,生出靈性與文化意味時,小巷已風(fēng)燭殘年,人們看中這塊靠山面水的寶地值錢,又不愿在它的歷史文化上費神,于是連同西南聯(lián)大時期無數(shù)大師以及社會名流寄住過的北門、青云兩條街,拆除夷平,一干二凈地另起高樓。

        ■責(zé)任編輯 張慶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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