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詞語上的灰塵被輕輕擦掉后，

你的月亮亮了起來。

可能會想到農(nóng)歷的月亮、詩歌的月亮，

或者某一首民謠中的月亮。

但你知道，你擦過的月亮

是另外一輪。你不會仰頭，

不會低頭唏噓，也不會模仿某一類詩人

月夜后花園的咳嗽，

你甚至不會將月亮和女人

拴在一起。你說：

月亮就是月亮，女人就是

女人。所以，很多個夜晚，

妻子睡在你的手臂上，你不會想到月亮。

當(dāng)然，妻子也不可能像月亮一樣

發(fā)光。再后來，你累了，

將落著灰塵的詞語放下，

月亮也就暗了下來。而妻子，

仍呼吸著她的瑩亮夜晚……

神諭

應(yīng)該相信夢。你說：那是一種神諭。

你像挖掘沉埋千年的龐貝古城，挖掘

一個個破碎的殘片?！鞍。瑲埰?，閃爍著

古老的光澤……”譬如昨夜，你潛入夢中，

骨灰盒里住了兩年的父親

被你的腳步聲驚醒。他起身，

陰郁地向著你?；颐擅傻哪槪?/p>

就像在另一個世界里靜靜旋轉(zhuǎn)的冥王星。

“啊，原本期待著你的慈和的光輝……”

你放逐了自己，就像俄狄浦斯放逐了他的

肉體！等你醒來，晨光閃亮的蟲子爬上睫毛。

你說：應(yīng)該相信夢，那是一種神諭。

面相黑暗的人

蹚過那條河流，天就黑了下來

那個面相模糊的人啊，手持寶弓

身背箭袋。他，筆直地向你逼近

濕濕的黑腳印指向你的心臟

穿過那座凋殘的花園，他

黑沉沉地停在你的眼前

逃吧！你命令自己的雙腿

就像阿克特翁逃開獵犬的白牙

可是，面相黑暗的人拉滿了寶弓

瞄準(zhǔn)。你張皇四顧，而后摔倒

你變成一只四條腿的小黑獸

帶著滴血的箭桿在夢境中逃亡

——蹬過那條河流，天就更黑了

那個面相模糊的人啊，手持寶弓

身背箭袋。他，消失在黑色的眼眸中……

誰讓小孩的棗樹死掉？

然后，斧頭雪亮的牙齒開始啃。

狠命地啃?？械媚拘忌成陈洹?/p>

啃斷年輪?？袛嗌L的夢。

他的棗樹開始哭。

狠勁地哭。身子嘩啦啦地?fù)u晃著哭。

倒下了。死了。他聽見棗樹

輕輕地，嘆了最后一口氣。

夜晚，他在夢里聽見棗樹在喊他，

喊他爬到濃蔭里面摘棗子。

他摸黑起床，又摸黑去墻角，

搜出那個臟兮兮的工具箱，

搜出那一把

豁了口的雪亮的斧頭。

倒霉的斧頭被他扔出去，

扔在河溝邊的月亮地里。

他恨恨地說，要讓啃死棗樹的兇手

活活冷死、活活餓死

被黑泥巴埋掉、被黑甲蟲吃進(jìn)肚子。

可是，在接下來的夢里，斧頭

長了腳，跌跌撞撞尋到他濕濕的枕邊。

它說：

半顆乳牙崩壞了，喊疼也沒人理……

——他糊涂了。從此，

曾經(jīng)擁有一棵棗樹的小孩，

再也沒能走出那一個夜晚……

青年時代

青年時代一列長長的送葬隊(duì)伍，

在川西平原灰暗的天空底下蠕行。

皺巴巴的紙錢粘住人們的鞋底，

跟隨鞋底來到了一塊陰冷的坡地。

你睜圓眼珠看著你大爺?shù)墓腔液校?/p>

輕輕被放進(jìn)了小小的四方形的墓穴。

為了死者在那個世界不會感覺無聊，

你和兄弟們朝墓穴丁丁當(dāng)當(dāng)扔進(jìn)了錢幣。

然后是蓋土，壘墳，跪拜，告別。

低著頭走在領(lǐng)你回家的田間小道，

你心頭一陣輕松，開始小跑。

過幾天你偶爾抬起頭來仰望低垂的天空，

“媽呀！”你說。自己是不是出現(xiàn)了幻覺？

你大爺跑到了天上，一眨眼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