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想去,還是決定請人吃個飯。請誰,一時把牛三難住了。他背著手在屋里來回踱步,礙了老伴拾掇屋子也全然不覺。突然,瞥見桌角那本綠皮通訊錄,他眼前一亮。
那本通訊錄以前經(jīng)常被他裝在上衣口袋里,最近卻被冷落了好幾天,還幾次差點兒被老伴劃拉進垃圾桶里。雖然手機里存了不少號碼,但牛三還是習慣翻通訊錄。平時有個飯局應酬什么的,全靠這本通訊錄聯(lián)系了。
牛三迅速翻開通訊錄,給黃廠長打了個電話。廠長笑著問:“什么事請吃飯?”牛三說:“沒什么事,只是想請你吃飯?!焙髞碛纸o胡主任打了,也是一樣的一問一答。還有個小娜,想想,倒是不必提前打招呼——在單位時她跟他走得挺近,到時喊她一聲就行了。
握著電話,牛三仰天長嘆了一聲。怎么搞的?以前是別人打給自己的時候多呀?
那個冬天,牛三退休了,應酬幾乎沒有了,甚至連電話都很少了。就這樣整天窩在家里,起先倒也樂得清閑,但沒過幾天,他心里就空落落的了。以前是何等風光!大家都敬佩他,圍著他轉(zhuǎn)。那些沒完沒了的飯局,總讓他周末都回不了家。牛三也想老有所樂,但問題是,他沒有什么業(yè)余愛好——比如釣魚、下棋、打牌、玩陀螺。
下午五點,牛三給小娜打了電話。電話那頭聲音甜甜的:“誰呀?”牛三渾身打了個激靈,把手機晃近眼前看了又看。確信是小娜無誤,牛三笑了,笑得極不自然:“怎么才幾天就聽不出來啦?我牛三!今晚請你吃飯!”小娜說:“有什么好事請吃飯?”牛三想開句玩笑,就說:“想你了唄!”對方“呸”一聲:“什么玩意兒!”然后電話那頭掛斷了。
牛三木在那里,好一會兒。這時電話響了,是胡主任。他抱歉地說:“真不湊巧!媳婦兒突然身體不舒服,要帶她去醫(yī)院看看……這樣吧,改日,我請你!”說完掛了電話。
想了一想,牛三又給黃廠長打電話,問他到哪里了,但電話那頭很長時間沒人接聽,再撥還是無人接聽。算了!以前可不是這樣,一撥就通。
放下電話,牛三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屁股重重落在沙發(fā)上,“咯吱”一聲響。窗外窸窸窣窣的,似有小雨飄落。
五點半時,電話響了,牛三心里一陣熱乎,趕忙從沙發(fā)上彈坐起來。會是小娜、黃廠長,還是胡主任?
一看是個陌生號碼,牛三像泄了氣的皮球,一屁股又坐回了沙發(fā)上,心一下子涼到了冰點。
鈴聲繼續(xù)響著,彩屏閃著五色光芒……猶豫了半天,牛三這才摁下了接聽鍵。
剛摁下接聽鍵,手機那頭便噼里啪啦地叫起來:“好你個牛三!連老同學電話都不敢接了!”對方自報家門說是老同學老馬。牛三一愣,“哦”了一聲,問有什么事。對方“呵呵”地笑了,說沒什么事,只是想請他吃飯。
老馬和牛三高中時很要好。牛三記憶最深的是,臨高考了,他倆還一起深夜出去看電影,看完電影又連夜翻圍墻回學校。那年牛三考上了大學,老馬落榜后進了一家社辦企業(yè);后來,聽說老馬工作的企業(yè)倒閉了,再之后就失了聯(lián)系。確實有二三十年,牛三沒想起過老同學老馬了。
牛三剛想說手頭事忙去不了,不料老馬先開口了,也不容牛三推辭。
“市場羊湯鍋城,不見不散哦!”
放下電話,老伴問是誰?!笆抢贤瑢W老馬?!迸Hp輕搖著頭說,“以前我能做點事的時候,老同學都不來找我;現(xiàn)在退下來了,居然喊我去吃飯?!崩习檎f:“老同學喊就去呀!你也別老待在家里了!要憋出個病來,我可服侍不起呀!”
街上飄著冷雨。牛三撐著老伴找來的一把舊雨傘,七拐八彎,趕在六點鐘前到了羊湯鍋城。羊湯鍋城里熱氣騰騰,濃香四溢。看見牛三來,大伙兒說:“湯鍋都開過幾回了!再不來,我們就不等你了!”剛落座,老馬就歉意地朝牛三笑了笑:
“這么多年成天見你忙東忙西的,平常也就沒喊你了?!?/p>
牛三正要與老朋友寒暄幾句,突然瞥見右側(cè)有個美女。咦?這不是小娜嗎?牛三愣怔著張了張嘴。小娜端著酒杯站了起來,提議大家干了這一杯。輕輕碰上牛三酒杯的那一刻,小娜笑著瞟了他一眼。
牛三端起的酒杯停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