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寧波方言動詞重疊式“V記V記”屬于反復進行體，本文從其形式特點、V的條件、“V記V記”的句法功能、語義特點等方面進行分析探討。

關鍵詞：寧波方言 V記V記 重疊特征 句法功能

寧波方言屬吳語浙北區(qū)甬江片，在語音、詞匯和語法方面都可視為北部吳語的代表之一。“重疊”是漢語方言的一大特色，其中動詞重疊式“VXVX”類型豐富、分布范圍廣?！癡XVX”在寧波方言中表現(xiàn)為“V記V記”（“記”的語音形式為[?44]）。

一、“V記V記”的形式特點

“V記V記”中的“記”是詞后綴，用在單音節(jié)動詞后面?！坝洝弊骱缶Y，前一音節(jié)是陽去調時，變讀低調，其余聲調后讀原調44。該重疊式的語音特點是：前兩個音節(jié)按原來的兩字組連讀變調變化，后兩個音節(jié)按原來的兩字組連讀變調變化，第四個音節(jié)“記”變?yōu)檫B讀變調的降調式，且調值記為51。

該重疊式主要有兩種：

1.V記V記

前后兩個動詞相同，都以“記”作后綴，表示動作行為的往復或描寫動作的情狀，如：跳記跳記、側記側記、搖記搖記、軋記軋記擠來擠去。

2.V1記V2記

這種格式的詞較少，前后兩動詞雖不是同一動詞，但義同或相近，這類詞主要表示情態(tài)，如：張記望記東張西望、撮記引記不停地以小動作去招惹別人。

二、“V記V記”中“V”的條件

（一）能進入“V記V記”的動詞

對《寧波方言詞典》（李榮，1997）中的單音節(jié)動詞進行梳理后，我們發(fā)現(xiàn)能進入“V記V記”格式的動詞必須表示具體動作，且不帶有劇烈的動作行為。

（1）肩胛頭挼記挼記酸煞。（肩膀揉啊揉的，酸死了。）

（2）兩爹燒酒注記注記交關寫意。（父子倆小口小口地喝著燒酒非常舒服。）

“挼用手心輕揉”“注用小口飲”都表示具體動作，可看到整個動作過程，且這些動作比較輕微、悠閑。如“挼”表示的動作很輕柔，幅度很小?！皰涤洅涤洝北憩F(xiàn)了不斷反復地輕揉的情狀。

1.表持續(xù)動作的動詞

（3）渠眼睛環(huán)記環(huán)記來的動壞腦筋。（他垂著眼睛在想壞主意。）

（4）墻壁里擋記擋記尚怕磕跌。（扶著墻壁，就怕摔跤。）

“環(huán)下垂”“擋扶”都是持續(xù)動詞?！碍h(huán)記環(huán)記”描寫了眼睛向下看的情態(tài)；“擋記擋記”表示一直扶著某樣東西，怕摔跤的樣子。

2.可反復進行的動作

（5）阿弟手骨抍記抍記來嬲和。（弟弟的手舉啊舉的在玩。）

（6）小娘面孔鼓記鼓記氣煞。（女孩臉鼓啊鼓地氣死了。）

“抍舉”“鼓”都是可以不斷重復進行的動作。如“鼓記鼓記”描寫了臉不斷鼓啊鼓的情態(tài)，動作的反復性凸顯了強烈的動感。

（二）不能進入“V記V記”的動詞

1.不表示具體動作行為的動詞。如“賅擁有，用錢買進或雇傭”“撐積攢，用錢購置。”“差欠（錢）”都與人事相關，不是具體的動作行為，人們無法親眼看見這一動作的表現(xiàn)，因此無法進入“V記V記”格式。

2.動詞表示的動作很激烈，含貶義或負面情緒。如“搡猛放”“斫砍（柴等）”“攦往地上猛擲”表現(xiàn)激烈的行為，動作幅度大，用力猛，與這一格式帶有的輕微義矛盾，無法進入該格式。而“瞎（用于罵人）”“禯穿（過多過厚的衣服，含貶義）”為貶義詞或帶不好的用意，語義太激烈，不符輕微義，無法進入“V記V記”格式。

3.動詞不具回復性。如“掩”是給器具上柄，裝上后動作就結束了，不具回復性，因此不能進入“V記V記”格式。另一些動詞雖表示持續(xù)，但它表狀態(tài)的改變，也不能反復。如“瘚昏厥”表示從清醒到昏厥的狀態(tài)變化，動作完成后就處于“昏厥”狀態(tài)，不能再回到原狀態(tài)，不具回復性，無法進入“V記V記”格式。

三、“V記V記”結構的句法功能

“V記V記”在句中可以充當狀語、謂語及謂語中心、補語。

（一）作狀語

“V記V記”雖是動詞性結構，但在句中多作狀語，修飾動詞或動詞性短語，凸顯動作的情狀，主要有四種用法。

1. V記V記+VP+語氣詞

“V記V記”修飾動詞或動詞性短語，表現(xiàn)該動作的狀貌。

（7）鼻頭管欶記欶記感冒勒??？（鼻子一吸一吸的，感冒了嗎？）

（8）眼睛目合記目合記忖睏覺。（眼睛瞇呀瞇的，想睡覺了。）

2. V記V記 + 來（的）VP

（9）手骨推記推記來造孽。（手推來推去在吵架。）

（10）小人行記行記來的學走路。（小孩晃著晃著在學走路。）

3.V記V記+V該

（11）小頑來樹里蕩記蕩記蕩該。（男孩在樹上晃啊晃的。）

（12）渠來旁邊相記相記相該。（他在旁邊看著。）

4.V記V記+AP

（13）小人水提記記爽快煞。（小孩子一直用手揚水，覺得好舒服。）

（14）小毛頭指末頭記記餓煞。（嬰兒手指頭吸啊吸的，餓死了。）

（二）作謂語

“V記V記”在句中作謂語，敘述主語的動作行為，凸顯了動作的情狀，表現(xiàn)了動作的持續(xù)反復。主要用法為：

1. V記V記+時量名詞+

（15）渠席子揩記揩記有晌。（她席子擦了一段時間了。）

（16）狗嗅記嗅記半日。（狗聞了半天了。）

句中的時量名詞必須標示時段，且不能標示過去或未來，只能標示現(xiàn)在的時間段。大致有“有晌有一段時間”“時響有一段時間”“有頃有一段時間”“半日”“～日”“一長夜一整夜”等。這一句型末尾必須跟語氣詞“”?！啊北硎灸撤N情況已出現(xiàn)，且持續(xù)一段時間了，相當于普通話中的“了”。

2.“V記V記”在句中充當謂語中心

“V記V記”作謂語中心的主要用法：S1+S2+V記V記+語氣詞。

（17）該老成人走路蹱記蹱記咯。（那個老人走路搖搖晃晃的。）

（18）青蟲爬起來拱記拱記咯。（青蟲爬起來一拱一拱的。）

例（17）和例（18）都是主謂謂語句，其中S1是句中主語，由人稱代詞或者表示人或動物的名詞充當。S2是謂語中的主語，由動賓短語充當。S1和S2在語義上具有領屬關系。該句型末尾必須跟語氣詞“咯”（相當于語氣詞“的”），補充句子語氣。

表頻率的副詞“時格總是”“老老經?！薄懊吭饨洺！薄坝袃稍庥袝r候”等能在“V記V記”前作狀語。

（三）作補語

寧波方言中“V記V記”只能在“撥/得”字句中作補語?！皳?得”是被動標記詞?！癡記V記”作補語的主要用法為：撥/得+VP+V記V記+咯/。

（19）渠撥人家話勒呆記呆記咯。（他被別人說得一愣一愣的。）

（20）腳骨撥人家打勒拐記拐記。（腳被別人打得一瘸一瘸的。）

“V記V記”作結果補語，表示一種情態(tài)。如例（19）中的“呆記呆記”指“渠”在被人數(shù)落后一愣一愣的情態(tài)。該句中的“呆記呆記”從結構上看作補語，但從語義指向上看，它是指向句中主語的，用來描述主語的情狀。

句末跟語氣詞是被動句的常規(guī)用法。句末語氣詞在動結式中能進一步強調結果，在語氣上起到渲染、夸張的作用。（阮桂君，2009：282）能進入該句型的語氣詞只有“”“咯”?！啊北硎就杲Y的意思，如例（20）表示腳被打瘸的結果。

四、“V記V記”結構的語義

（一）“V記V記”格式表示“反復”義

（21）面友記記勒侅多工夫。（護膚霜涂了很長時間。）

（22）天價真忒熱，狗舌頭舑記舑記咯。（天氣真太熱了，狗一直舌頭伸啊伸的。）

例（21）中的“涂”是持續(xù)動詞，但進入“V記V記”格式后，產生了反復義。“記記”表示動作上有間斷的連續(xù)，但時間上延續(xù)不間斷，即動作分段連續(xù)進行。因此，“記記”表現(xiàn)出的是反復義。

例（22）中的“舑舌頭伸出”都是可反復進行的動作，進入“V記V記”格式后，仍具有反復義?！芭j記舑記”表示不停反復地伸舌頭。

有些動詞表示的動作一次可以完成，故不能進入“V記V記”格式。但這些動作從發(fā)生到完成的時間界限寬泛，時量很長。因此，這些動作可分成一小段一小段來完成，如此便具有了反復性，可進入該格式。

（23）袋皮繃記繃記來囥東西。（口袋拉得很大，在藏東西。）

（24）眼睛瞠記瞠記瞠弗開。（眼睛張啊張的張不開。）

“繃拉大，張開”“瞠眼睛張開”是一次性動作，但它們在特定條件下進入該格式后，帶上了反復義?！翱囉浛囉洝北硎静粩嗟叵蛲饫邦涱洝北硎狙劬Σ煌５乇犻_，都是動作分段延續(xù)的持續(xù)過程。

（二）“V記V記”格式表示輕微義

（25）姆媽地板拖記拖記拖勒時眼工夫。（媽媽拖地板拖了挺長時間了。）

（26）小毛頭眼睛睩記睩記交關活絡。（小嬰兒眼睛轉來轉去非常靈活。）

例（25）中的“拖”是持續(xù)動詞，進入“V記V記”格式后，都帶有“輕微、悠閑”義，動作顯得很輕緩?！巴嫌浲嫌洝蓖癸@了拖地板這一動作的輕微悠閑。

例（26）中的“睩眼睛閃動”是可反復進行的動作，本身就含“輕微”義，進入“V記V記”格式后，仍表現(xiàn)“輕微”義?！安F記睩記”表現(xiàn)了眼睛微微轉動的樣子。

有些動詞表現(xiàn)的動作可劇烈、可輕微，或者有些動詞很猛烈，動作幅度很大，但它們進入“V記V記”格式后，都只表現(xiàn)輕微、小幅度的動作。

（27）棒頭摜記摜記來嚇人。（棒頭敲啊敲的在嚇人。）

（28）小刀劖記劖記危險足。（小刀刺啊刺的很危險。）

例（27）中的“摜用棍棒等打”可表示劇烈的大幅度動作，也可表示微微使力的小幅度動作，但進入“V記V記”格式后，僅剩后一種意義?！皳ビ洆ビ洝北硎据p微地，小幅度地敲打。

例（28）中的“劖用刀、刺等猛擊”表示動作很用力，很猛烈。但這些動詞不管是短暫動詞還是持續(xù)動詞，都有時量長的特點，即動作從起點到終點的時間界限很寬，要花很長時間完成。動作可分成一小段一小段來完成，動作的力度和幅度都相對減弱，變成了微弱和小幅度的動作，因此可以進入這一格式?！皠泟洝庇纱藥狭溯p輕地拉的意味。

五、結語

本文主要分析了寧波方言“V記V記”中“V”的特征和“V記V記”格式的句法功能。“V記V記”格式的語義特征主要表示反復和輕微。此外，還分析了能進入“V記V記”格式的例外條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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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

（黃雪斌 浙江金華 浙江師范大學國際學院 32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