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聯(lián)書店在我國文化生態(tài)的背景下,是一個獨特的存在。她忠實于自己的傳統(tǒng),始終是知識分子的朋友。就文化傳承來說,她把古和今、舊與新連在一起;就知識生產(chǎn)而言,她是連接編者、作者和讀者的一座橋梁;就文化交流來看,她不愧為交通古今中西的文化集散碼頭。
特別是三聯(lián)的頂門刊物《讀書》雜志,更是獨特中的獨特。
現(xiàn)在各類刊物多得不可計數(shù),但可以稱作讀書人的家,能夠成為知識分子的知心朋友的,只有《讀書》雜志。不過如今的《讀書》雜志,也不得不面臨“朋友”會越來越少的局面。因為真正的讀書人現(xiàn)在越來越少了。中國古代,特別是明清以后,是有一個讀書人階層的,但他們讀書的目標很單一,就是為了科舉。讀書的范圍也很狹窄,一切圍繞“五經(jīng)四書”來旋轉(zhuǎn)。這樣的讀書人其實已經(jīng)開始“異化”,《儒林外史》描寫的那些人物基本上都是史筆。倒是晚清迄于民國百年以來,確實漸漸有了讀書人的群體。但近年來這個群體正在分解和弱化。為了專業(yè)研究而讀書的人多了,無特定目的閑適讀書的人少了。魯迅說“有病不求藥,無聊才讀書”。我們自然不必把讀書和“無聊”必然地聯(lián)系起來,但真正的讀書人,我以為一定要與功利閱讀相區(qū)隔。
同樣,具有充實義涵的知識分子現(xiàn)在也越來越少了。九十年代以來,出版物劇增,人文與社會科學的從業(yè)人員,在自己的專業(yè)領(lǐng)域各有所成。但不能不承認,專家多了,思想者少了,學者多了,知識分子少了。知識分子的概念到底如何界定?西方有具體的界定方法,大體是除了專業(yè)成就之外,還需要對社會的公共問題發(fā)表見解。中國古代的“士”,解釋起來頗多歧義,但其中有的解釋,和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內(nèi)涵多少有一些吻合之處。
孟子說:“無恒產(chǎn)而有恒心者,為士為能?!保ā睹献印ち夯萃跎稀罚┧^“恒心”,就是孟子在另一處說的“尚志”。齊國的王子有一次問“士是做什么的?”孟子回答說“尚志”。又問“何謂尚志?”孟子說“仁義而已”(《孟子·盡心上》)??梢娝爸尽闭摺暗馈币?。這也就是孔子所說的“士志于道”(《論語L8u2dmawdCO0PegXRolueA==·里仁》)。那么所謂“恒心”,其實就是對“道”的不動搖的堅執(zhí)。另一對“士”的解釋,是司馬遷記述齊國的稷下學派,說齊宣王喜歡“文學游說之士”,騶衍、淳于髡等七十多人“不治而議論”。一條是“無恒產(chǎn)而有恒心”,一條是“不治而議論”,這兩個條件很符合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職能。
但中國今天的知識人士,有“恒產(chǎn)”者越來越多,有“恒心”者越來越少。其實“恒產(chǎn)”多了,“恒心”也就難以維持了。而且現(xiàn)成的“官位”也常常擺在知識人士面前,不為之所動的不能說沒有,但畢竟太少了。一旦有了“官位”,“不治而議論”便無法成立。所以真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只能越來越少。本來《讀書》是知識分子的朋友,知識分子少了,就是《讀書》的朋友少了,出現(xiàn)門庭冷落的情形,正不足怪。
然而《讀書》依舊還是《讀書》。不管讀書人如何的減少,她仍然是讀書人的家,哪怕是只有一間閣樓大小的家。知識分子的數(shù)量雖然銳減,她們接納朋友的熱情卻絲毫未遑稍減。這一點,三十年前如此,三十年后還是如此。她門所“尚”之“志”,始終沒有改變?!蹲x書》的這種品格十分難得。讀書人少了,知識分子少了,講“學問”的卻日見其多了。而且近一個時期,大家蜂擁而上,一起比賽著講“國學”,不懂“國學”的人也來講“國學”。我注意到,《讀書》雜志沒有趕這種時髦。國學的根基,主要是經(jīng)學和小學,馬一浮定義“國學”為“六藝之學”,其苦心孤詣很多人沒有注意到。
余英時先生前些時有一個提法,他認為與其使用“知識分子”這個概念,不如使用“知識人”的概念。因為知識分子的概念在中國語境下,涵義展開得不是很充分。而“知識人”這個概念,可以有一定的彈性空間。所以關(guān)于“讀書人”和“知識人”的話題,能否在《讀書》雜志上有所討論?還有,最基本的文本經(jīng)典,包括古今中外的文本經(jīng)典,《讀書》雜志如能細水長流不間斷地有所介紹與詮解,竊以為自是有百利而無一弊的文化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