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要去這里?!蔽以谝了固共紶柕囊粋€櫥窗外,指著一張海報對同伴說。海報上是一個巨大的石像人頭,在一片碎石地上,遠處是起伏延綿的群山和不知道是晨曦還是夕陽的紅光。
融化的土耳其冰激凌順著甜筒流到我的胳膊上,“我要去這里?!蔽覍ψ叱鰜淼穆眯修k事處人員重申了一遍。
“噢,很遠很遠。很遠很遠?!鞭k事人員長了張典型的土耳其的臉。當然,對于在伊斯坦布爾的任何一個旅游辦事處來說,沒有事情是辦不到的,無論它再遠,再偏僻,都是錢能解決的問題。
1
從土耳其到卡帕多西亞已經(jīng)夠遠了,從卡帕多西亞到這個叫做內(nèi)姆魯特山的地方還有500公里,小巴開一整天。
傍晚時分我們到達山腳下的小鎮(zhèn)卡塔,和一切旅行書里所描寫的那樣:這里“到處都是毫無特色的水泥房子,乏善可陳,僅僅因為盜竊臭名昭著?!?br/> “晚上別出門。不要到處去。”旅館前臺的那個面無表情的男人用沒有起伏的腔調叮囑我們。扔給我們一個叮當作響的黃銅門牌,人消失在昏暗的日光燈大堂里。
凌晨3點的小鎮(zhèn)卡塔像一件被擱置了很久的戲服,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凈。我們在滿天星光下坐車到山腳下。我把頭靠在車窗玻璃上迷糊地又睡過去,夢里都是冰冷的星光。冷醒之后摸摸窗玻璃,的確是刺骨的寒意。
車開到兩個小平房前。醒得太早,身上軟綿綿的,像走在眉毛上。左邊的平房是游客聚集地,喝口熱茶,喝口熱咖啡。右邊的平房是工作人員睡覺的房間。當?shù)叵驅Р粩嗟靥嵝盐覀儯?月的內(nèi)姆魯特山上異常寒冷,如果衣服帽子不夠,可以租用毛毯。于是平房里的毛毯被迅速瓜分完了。我沒有搶到毛毯,站在屋子里發(fā)愁。一個男人朝我招手,把我?guī)У綄γ婺莻€平房里,從一個正在睡覺的男人身上扯下裹著的毛毯:“給你!”他說。被扯掉毛毯的男人像被突然剃光了毛的綿羊,把自己蜷縮起來,嘴里嘟噥了一句,繼續(xù)睡覺?!疤煲亮?,他反正要起床的,不怕?!背睹赫咭贿叞参?,一邊把更多同事身上裹著的毛毯扯下來,抱到游客小屋去。這些毛毯,每條能給他們帶來大約3美元的收入。
大家一次又一次地探頭看外面的黑夜,屋前的路燈連自己都無法照亮,整個世界像中世紀的歐洲一樣黑暗。
2
也許只有帶路的向導能夠抓住黑夜和白天的那條分界線。出發(fā)的這一刻跟任何在我看來并不比任何“前一刻”更亮,向導就一聲令下:“出發(fā)”。
一行人披著毛毯沿著一條碎石小路踉蹌前進。整座山布滿碎石,好似上帝的風鈴被摔碎。在前羅馬時期,自高自大的當?shù)貒魽ntiochus覺得自己跟神一樣偉大,于是讓人在山頂?shù)膸r石里開鑿兩座巖架,里面放上他自己和神——用他的話來說,就是他和他的親戚的巨型雕像,然后用碎石在兩座巖架之間堆起一座50米高的假山頂。他用這個被稱為“眾神寶座”的工程證明自己對神的信仰,并且認為這樣可以讓他的靈魂在死后進入天堂,進入宙斯和阿胡拉(波斯善神)之列,然而和眾神等高的國王雕塑被后世解讀出他的狂妄來。
我們前方的天幕上有一顆特別閃亮的星星,已經(jīng)接近地平線。不知不覺中,地平線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一抹魚肚白。我關掉手電筒,身邊的同伴個個默不
作聲,低頭前行。9月份的內(nèi)姆魯特山果然凜冽刺骨,所有人的毛毯都從頭披下,人們宛如被摩西帶領走出埃及那樣,偶爾停下來在碎石坡上喘口氣,都會立刻長成一株仙人掌。
一路上走得熱了,有些人就把毛毯丟在路邊,待回來的時候再撿。
山頂有兩個平臺。東邊平臺是看日出的地方。平臺上安放著太陽神阿波羅、宙斯、阿胡拉等諸神坐像,有接近3層樓高。這些雕像的頭就有兩米高,但大多數(shù)已經(jīng)被地震震掉了。在1881年以前,沒有人知道內(nèi)姆魯特山的底細。后來一個德國工程師在勘探路線的時候看到這座偏僻山頂上的石像群,驚得目瞪口呆,留下記錄,到1953年,考古工作開始。
好些原先滾落一地的雕像人頭被扶起,但也沒有安放到屬于自己的肩膀上,只是端正地放在了自己的身軀面前。我想沒有一個人像這些“人”那樣,能用這樣的角度看到自己的腳。
數(shù)百年的日曬雨淋讓這些頭像風化的風化,龜裂的龜裂,即使有考古學家的修復,也日漸老去。政府或者會在山腳下建一個博物館,把這些古老的石像都搬到玻璃柜里去,然后在山頂原位擺上贗品。無論是國王還是國王的神仙親戚,從此都有了克隆的兄弟。
天色越發(fā)亮起來,人們安靜地面對東方,坐在地上,等待這一天的日出。一對情侶把自己包裹在毛毯里,女孩的頭發(fā)里散發(fā)著奇妙的“剛起床”的氣息,慵懶地凌亂著。她的男人在她的起床氣息中印下一個親吻。
星星消隱。
3
太陽被歸巢的黑夜擠出了一點點紅邊,像一條巨鯨開始浮出洋面。那邊那群人聚集在一起,發(fā)出一聲歡呼。他們年屆花甲,個個體格高大健壯。
“嘭!”是香檳瓶塞爆發(fā)的聲音。他們甚至帶來了透明的一次性塑料杯子。一名灰衣的老人開始給同伴們倒酒,裝在透明塑料杯里的香檳在晨光和晨風里吐著綿密的氣泡。然后,一名老人迎著太陽舉起了酒杯。他留著花白的短髭,穿著黑色的運動服。
“My 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