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師行書《世間虛妄樂》在上海朵云軒競拍已一月有余。此佛教橫批一亮相藝術(shù)市場,即引得高價迭出,萬人矚目。質(zhì)樸酣暢的昔時筆墨,再度讓人回憶高僧悲欣交集的人生傳奇。
蕭然物外,生如孤云野鶴;黃卷青燈,棄紅塵若敝履。
弘一俗名李叔同,前半生羈旅天涯,樂教予藝,作為中國近代新文化與藝術(shù)音樂的倡導(dǎo)啟蒙者,創(chuàng)辦了我國近代第一本音樂期刊《音樂小雜志》,發(fā)刊旨趣如序言中所述“聲音之道,感人深矣。惟彼聲音,僉出天然;若夫人為,厥有音樂。天人異趣,效用靡殊……”而他“先器識而后文藝”的音樂教育思想以及“學(xué)堂樂歌”的開山之功都為時世先覺。
沉沉樂界,眷予情其信芳。寂寂家山,獨抑郁而誰語?
李叔同一生創(chuàng)作的90余首歌曲,詠唱其中,不乏意氣風發(fā)的愛國題材、借景抒情的恬淡小品、俯念遲暮的無常感念和明凈安詳?shù)臄嗬m(xù)離弦。他的歌曲旋律優(yōu)美婉麗,歌詞親和力強且易于傳唱,在當時一如現(xiàn)代校園歌曲般深受莘莘學(xué)子及文藝人士的喜愛,如:《祖國歌》、《落花》、《傷春》、《晚鐘》;三部合唱《春游》、《西湖》、《人與自然界》;四部合唱《朝陽》、《燕歸》等。1906年他編輯的早期樂歌教材《國學(xué)歌唱集》里,分別用西樂或日本曲調(diào)為辛棄疾、李白、李商隱、納蘭性德等古典詩詞配樂,將歌集的歌詞分為五類:“揚葩”之詩經(jīng)、“翼騷”之楚辭、“修詩”之古五言七言絕句、“ 詞”之詞牌、“登昆”之戲曲填詞。以上這些古調(diào)歌詞譜以新聲,繆然玉聲,調(diào)性樂句與詞牌平仄轉(zhuǎn)和相得益彰。
清麗雋永的學(xué)堂樂歌雖音猶在耳,“二十文章驚海內(nèi)”的才情固世夢觀心。
1918年這位遺世獨立的天才在杭州虎跑落發(fā)為僧,于絢爛之盛時歸于平淡,跳離俗世之外,后半生緇素皈仰,伏心菩提,繼“樂歌創(chuàng)作”后精研梵唄,1929年創(chuàng)作五首佛教曲詞:《山色》、《花香》、《清涼歌》、《世夢》、《關(guān)心》,創(chuàng)作來源有感于當時之“靡靡俗曲流行閭閻”。 大悲大智,焰焰佛燈,昭朗萬有,普渡眾生。盡管佛門不事歌舞,但李叔同采用西方歌儀的詠唱方式來宣揚佛理,這些曲式結(jié)構(gòu)工整、清凈和雅的音韻與蕩蕩涅城中所作的的另一首凈土梵唱《三寶歌》開近代佛教歌曲之先河,方便行于世,寂靜調(diào)其心,成為禪寺大雄寶殿繞梁不絕的余音。
眼前大千皆淚海,為誰惆悵為誰顰?
根據(jù)美國作曲家JP奧德威(John Pond Ordway)旋律填詞的《送別》,當屬李叔同作品中最為傳世的佳作。短短的單三部曲式,樂音澄凈似稚兒無邪的黑瞳,眸子深處映出故國天寒的民初廢園:零落,知交,萋草,柳笛,倚欄風冷,聚散依依;離愁,遠山,夕陽,密語,緣罄未滅,驪歌迤邐……靜靜的思,靜靜的聽,人世間獨特而永恒的主題“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被全曲唱盡聲情。輕盈掠過的樂段主題,紛紛定格了林海音詩中的虛妄夢土,幽音徘徊,重疊遠近:“給我以一盞七月的蓮花燈,提著它,去踏冬月的雪,一步一個腳印,踏到明春。你可知道妞兒在天橋唱戲?你可知道我在胡同深處等待?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請別向我送別,我已童年不再。我可以在這兒靜靜的聽,靜靜的聽……聽到城南的深夜,聽到冬陽的早晨?!?br/> “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备栊菰~歇之時,再憶起弘一的另一偈語手書,千山隔卻,輒為悵惘:問余何適,廓爾忘言?;ㄖΥ簼M,天心月圓。
人生的寂寥啊,真如心中狂奔的探子,踉蹌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