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文靜

（華僑大學 音樂舞蹈學院，福建 廈門 361021）

古琴演奏指法的起源及雛形

董文靜

（華僑大學 音樂舞蹈學院，福建 廈門 361021）

古琴指法是琴學理論在表演藝術(shù)上的集中體現(xiàn)。由于古琴藝術(shù)的譜式是奏法譜，其記錄形式主要依靠對指法的記錄，因此它的重要性不僅體現(xiàn)技法的演奏，同時還承載著音樂的記錄。通過對遠古至漢魏時期古琴指法文獻與圖片的梳理、分析、考證，探究古琴指法的起源應在先秦時期，而隨著文人雅士對古琴藝術(shù)的推崇，漢魏之際古琴指法的發(fā)展較為豐富完善。

先秦；漢魏；古琴指法

中國古琴藝術(shù)歷史悠久、內(nèi)涵豐富、體系獨特，在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并為當今世界所矚目。古琴的音樂理論研究被稱為“琴學”。琴學的理論基礎(chǔ)，以儒、道思想為核心，建立在先秦時期的音樂理論上。在長期的歷史發(fā)展衍變過程中，古琴演奏藝術(shù)逐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和表演體系。其中，古琴指法對于古琴藝術(shù)的傳承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這是因為，一方面它體現(xiàn)著演奏技法，另一方面由于古琴記譜法的特殊性——奏法譜，使指法傳遞著琴曲的音高、節(jié)奏等重要信息?！扒儆兄阜ǎq書有筆法，不得其法，縱得字之體式，安得字之神理。古書法指法，同神合理，比比皆是?！盵1]23而指法更重于筆法者是因為琴譜本身就是一種指法譜，不精研指法就無法解讀發(fā)掘琴譜，加強古琴指法研究是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和傳承古琴藝術(shù)的根本性問題。

一、遠古至先秦時期的古琴指法

古琴是我國最古老的彈弦樂器之一，距今已有近3000年的歷史。古琴的起源眾說紛紜，有關(guān)古籍中記載的創(chuàng)制者有神農(nóng)、伏羲、堯、舜等，這些屬于各個不同時期的氏族領(lǐng)袖與古琴的傳說故事，目前已很難考證其真實性，但琴的制作和使用歷史悠久，應是毋庸置疑的。在殷商時期的甲骨文中，“樂”字是絲弦張附在木器上的象形，由此可推測在甲骨文產(chǎn)生之前（公元前十四世紀以前），先民們已經(jīng)創(chuàng)制了琴、瑟之類的樂器?！渡袝分杏涊d：

帝曰：“……予欲聞六律、五聲、八音在治忽，以出納五言。汝聽……”

夔(kuí)曰：“戛(jiá)擊鳴球、搏附琴瑟以詠，祖考來格，虞賓在位，群后德讓……”[2]337

從這段文字中可以看出，“琴”在黃帝時期已經(jīng)是比較成熟的演奏樂器之一，并與“瑟”合奏，“琴瑟和鳴”，構(gòu)成了一種互動協(xié)奏、傳達德讓的思想。在春秋戰(zhàn)國時代，琴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可以用于獨奏的樂器，并產(chǎn)生了許多高水平演奏家和杰出作品。據(jù)史料記載，在各個諸侯國的宮廷中，都有精于古琴的宮廷琴家，如師曠、師文、師襄、師涓等；又如《呂氏春秋·本味》中記載有伯牙鼓琴遇知音的故事；《韓詩外傳》記載了孔子學琴于師襄，并習《文王操》，以達到持文王之聲，知文王之為人的意境；《詩經(jīng)》中還有“窈窕淑女，琴瑟友之”，“我有嘉賓，鼓琴鼓瑟”等傳世佳話。

指法是古琴文化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也是古琴演奏理論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琴作為彈撥樂器，其演奏主要是通過手指的運動完成的。這些有規(guī)律的手指運動動作稱為“指法”，其起源首先應當是嘗試各種不同的手指運動以弦發(fā)聲，然后是隨著整曲的演奏需要進一步來編排指法間的聯(lián)動配合，進而定型。雖然在眾多的古琴文獻中記載著許多有關(guān)琴的創(chuàng)制、琴人故事、美學思想等，但在古琴指法的名稱、演奏方法方面卻鮮有論及。先秦時期是否已有指法概念或有特殊的指法表達形式，目前很難考證。不過先秦史料中記載有許多技藝高超的琴家，如師況、師襄、師涓、伯牙、孔子等，他們在當時代表了古琴演奏的最高水平，似可見當時古琴的指法已經(jīng)發(fā)展得較為成熟豐富。

二、漢魏時期的古琴指法

（一）漢代陶俑形象反映的彈琴指法

漢魏六朝時期，隨著經(jīng)濟和文化的繁榮，古琴藝術(shù)有了長足的發(fā)展。這一時期琴家輩出，琴曲創(chuàng)作空前繁榮，出現(xiàn)了如 《廣陵散》、《明君》、《烏夜啼》、《雉朝飛》、《蔡氏五弄》、《嵇氏四弄》等古琴名曲，不過當時的文獻卻鮮有古琴指法的記載。近年來考古發(fā)掘出土了許多漢代彈琴陶俑。雖然這些陶俑形象都取自于彈琴過程的某個靜止狀態(tài)，但還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彈琴姿態(tài)與彈琴指法手勢。

表1 漢代陶俑顯示的古琴指法

表1分析總結(jié)了若干漢代陶俑和其它文物所反映的古琴指法的基本情況。

a）四川撫琴俑 b）綿陽撫琴俑 c）重慶撫琴俑

d）奉節(jié)撫琴俑 e）三臺撫琴俑 f）樂山撫琴俑

圖1是其中部分陶傭圖片。從這些陶俑中大致可以看出：

1．彈琴者席地而坐，將琴置于腿上，端然俯視樂器，以跪的姿勢彈奏，表現(xiàn)出一種端莊從容、謙和自在的態(tài)度。這種演奏方法決定了肩、肘、腕關(guān)節(jié)和上下臂以及手掌的垂放方式，從而也決定了相應的手指運動范圍。這與今天彈琴者將琴放置在琴桌上的演奏方法是不同的。

2．彈琴者右手的姿態(tài)是大臂微微抬起，大指捏食指，欲向琴外（身體為里）發(fā)力，其余中指、無名指、小指自然垂落，右手整體位于琴首。上述姿態(tài)與今天右手食指“挑”指法的姿態(tài)大體相同?！疤簟笔枪徘儆沂值幕局阜?，也是琴曲演奏中，運用頻率最高的右手指法。雖然漢代這一指法的確切名稱尚無考證，但是可以肯定，“挑”動作姿態(tài)的出現(xiàn)最遲可追溯到東漢初年。

彈琴者左手姿態(tài)，一般是左手大臂自然垂下，其手指有兩種姿態(tài)：一種為五指并攏朝琴尾方向，手掌斜放于琴身中部；另一種為五指分開，大指與食指虎口處呈圓形，同樣朝琴尾方向，手指斜放于琴身中部。左手的姿態(tài)與現(xiàn)今大指按音或彈琴前撫琴的動作十分相似。

（二）漢魏文學作品中反映的古琴指法

漢魏六朝時期的古琴藝術(shù)獲得相當大的發(fā)展，不僅琴曲創(chuàng)作活躍，而且琴學理論建構(gòu)豐富，相繼出現(xiàn)了許多古琴專論。如劉向（公元前77年～公元前 6年）的《琴說》、楊雄（公元前 32年～公元前7年）的《琴清英》、桓譚（公元前25～公元前56年）的《琴道篇》、蔡邕（公元 132～192 年）的《琴操》等。這些論著從古琴的制作、琴制的法象及琴道立說等方面對古琴藝術(shù)進行了深入的論述，但少有筆墨提及古琴指法。對于古琴指法的描述，主要見于一些文學作品之中。如《音樂賦》。“賦”是我國古代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體裁之一，始創(chuàng)于周末，興于漢代?！兑魳焚x》是賦類作品的一類重要題材，主要以樂器及其演奏藝術(shù)等為內(nèi)容，用文學表現(xiàn)手法鋪陳其事。自王褒《洞簫賦》首開音樂賦先河之后，整個漢魏六朝不斷有人創(chuàng)作出音樂賦。這個時期重要的音樂賦作品除蔡邕的《琴賦》、[2]854嵇康的《琴賦》[2]1319之外，還有劉向的 《雅琴賦》、[2]337馬融的 《琴賦》、[2]565傅玄的《琴賦》、[2]1716成公綏的《琴賦》、[2]1769陸瑜的《琴賦》[2]3497等，這些作品均以生動的語言闡述了古琴音樂藝術(shù)。其中，有部分文學作品，如司馬相如的《長門賦》、蔡邕的《琴賦》及其嵇康的《琴賦》等描繪了古琴演奏時的一些具體場景，為我們今天了解古琴指法提供了難得的信息。

西漢中期劉安的《淮南子·修務訓》中，有這樣一段描寫：

“今夫盲者，目不能辨晝夜，分黑白，然而搏琴撫弦，參彈復徽，攫援摽拂，手若餞蒙，不失一弦。 ”[3]581

這里的“攫援”、“摽拂”有人認為是古琴指法術(shù)語?！熬鹪睘樘艉蛷?，“摽拂”為撫和揮的動作，都是表征動作的形象語言，似并非是指法術(shù)語。

西漢司馬相如在《長門賦》中也描寫了古琴演奏時的情形：

“援雅琴以變調(diào)兮，奏愁思之不可長。案流徵以卻轉(zhuǎn)兮，聲幼妙而復揚。貫歷覽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昂。 ”[4]16

這段文字描寫了演奏者以“案”和“卻轉(zhuǎn)”的指法，彈奏出樂音“流徵”，且音樂由弱變強。有人認為文中的“案”和“卻轉(zhuǎn)”應是指左手指法與右手指法。在現(xiàn)存最早的文字譜琴曲《碣石調(diào)·幽蘭》中發(fā)現(xiàn)了“案”與“卻轉(zhuǎn)”這兩個指法均有運用，在《琴用指法》中也有這兩個指法的釋義。由此可以推測，在漢代應該已經(jīng)有了用于古琴演奏的指法名稱，并且區(qū)分了左右手指法。

又東漢蔡邕《琴賦》一文中曰：

“而乃間關(guān)九弦，出入律呂。屈伸低昂，十指如雨。清聲發(fā)兮五音舉，韻宮商兮動徵羽，曲引同兮繁弦撫。然后哀聲既發(fā)，秘弄乃開。左手抑揚，右手徘徊。指掌反覆，抑案藏摧。于是繁弦既抑，雅韻復揚。 ”[2]416

文中的“左手抑揚，右手徘徊。指掌反覆，抑案藏摧”也是關(guān)于古琴演奏姿態(tài)的描寫。雖然這句話描述較為簡略，但形象地描繪出了彈琴時演奏者的手勢形態(tài)。“抑揚”、“徘徊”一說為指法名稱。然而“抑揚”指手指高低起伏，“徘徊”指來回撥弄琴弦，將這兩個詞語解釋為表征左右手的動作形態(tài)可能更為合適。

魏晉時期的嵇康在《琴賦》一文中云：

“若乃閑舒都雅，洪纖有宜。清和條昶，案衍陵離。穆溫柔以怡擇，婉順敘而委蛇。或乘險投會，邀隙趨危。譻(yīng)若離鳴昆鳴清池，翼若浮鴻翔層崖。紛文斐尾，慊(qiè)慘(xiān)離 儷(xǐ)。 微風余音，靡靡猗猗?；驌鞕缔郏~繚敝洌。輕行浮彈，明婧畫祭慧。話而不速，留而不滯?！盵2]1319

這段文字中，不僅有一些對手勢動作的描繪，也有一些對手法技藝帶來的藝術(shù)效果的形容。其中“摟”、“挽”、“櫟”、“捋”、“縹”、“繚”、“敝”、“?！边@些詞語是用于描述彈奏手法的，但同今日的古琴指法名稱有所不同。

在明早期《太音大全集》中引唐代齊嵩論彈琴法說《琴賦》中的“摟挽櫟捋，縹繚敝?！盵5]79并非彈琴手勢而是調(diào)弦手法；但另一明代早期琴譜《太古遺音》“琴譜總說”引唐代陳拙《琴說》，認為“嵇康曰摟挽櫟捋，縹繚敝洌所謂指法也”。[6]32清代的《琴學正聲》、《大樂元音》中載有“夫吟猱綽注，左指之綱，摟挽櫟捋，右指之領(lǐng)”，[7]354并且進一步解釋道：“摟”為“勾”的古稱，“櫟”為“打”的古稱，“捋”為“托”的古稱，“?！睘椤罢钡墓欧Q，“縹”為“剔”的古稱，“挽”為“擘”的古稱，“繚”為“挑”的古稱，“敝”為“抹”的古稱。近世張世彬先生在《中國音樂史論述稿》的“指法”一章中也曾解釋道“摟挽櫟捋屬于右手指法，縹繚敝冽屬于左手指法”。[8]154另外，按管平湖考證《琴用指法》中記載有“摟”這個指法，并解釋為“右指安弦順勾，頭、中、無名三指通用”。[9]36《琴用指法》乃北魏之作，其解釋應較可信。如果《琴用指法》、《太古遺音》、《琴學正聲》、《大樂元音》的解釋成立的話，“摟”為指法名稱之說應成立。但漢魏時期指法是否已有專門名稱以及明確的左右手指法分類，卻很難遽下判斷?！肚儆弥阜ā分小皳А苯忉尀椤坝抑赴蚕翼樄?，頭、中、無名三指通用”，指法似并未專用；另從南北朝時期出現(xiàn)的現(xiàn)存最早的文字譜 《碣石調(diào)·幽蘭》中食指、中指、無名指向內(nèi)的動作都稱作“打”來看，指法也還未有專名，前說似乎沒有定論并帶有臆測的成分了。

從琴學理論者的角度來看，在歷史記載和文學作品中梳理和研究古琴指法，需要古琴指法有專有名稱，與文學作品中一般動作名稱區(qū)別開來。古琴演奏指法，在上古時期是典型的專業(yè)技能。而上古一切專業(yè)技能的傳授，都是師徒授業(yè)，口口相傳，這種琴藝的傳承，很多時候正所謂斫輪的故事，“得心應手，口不能言?！?/p>

三、總 結(jié)

“士無故不撤琴瑟”。從遠古到漢魏這段歷史長河中，琴一直備受文人雅士的推崇。琴樂的發(fā)展伴隨著各種傳說、文獻、文物信息流傳至今。古琴的演奏指法何時出現(xiàn)、何人所創(chuàng)這些細節(jié)問題雖然難以考證，但值得肯定的是，在先秦時期古琴已經(jīng)成為貴族階層修養(yǎng)身心的途徑之一，成為貴族身份的一種標志。大量的琴人存在于上流社會，說明琴的演奏技巧已經(jīng)較為完善，必然會借助比較成熟的指法體系得以傳授、交流。而到漢魏時期，古琴藝術(shù)得到高度發(fā)展，演奏指法已經(jīng)相當成熟，琴音的表現(xiàn)力十分豐富，古琴指法的專有名稱已經(jīng)出現(xiàn)。不過，先秦漢魏時期形成的古琴指法如何演奏，指法體系與現(xiàn)今有何區(qū)別，在歷史長河中如何傳承與演進等，這些問題需要花一番爬梳剔抉功夫，進行系統(tǒng)清理和深入研究。

[1]（清）沈管.琴學正聲[C]//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音樂研究所，北京古琴研究會.琴曲集成：第十四冊.北京：中華書局，2010.

[2]嚴可均，校輯.全上古三代六國南北朝文[M].北京：中華書局,1958.

[3](漢)劉安.淮南子[M].費振剛，胡雙寶，宗明華，輯校.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

[4](漢)司馬相如.長門賦[M].《四部叢刊》影宋本《六臣注文選》.

[5](明)袁均哲.太音大全集[C]//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音樂研究所，北京古琴研究會.琴曲集成：第一冊.北京：中華書局,2010.

[6]（宋）田紫芝.太古遺音[C]//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音樂研究所，北京古琴研究會.琴曲集成：第一冊.北京：中華書局,2010.

[7]（清）潘世權(quán).大樂元音[C]//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音樂研究所，北京古琴研究會.琴曲集成:第十六冊.北京：中華書局,2010.

[8]張世彬.中國音樂史論述稿[M].香港：九龍友聯(lián)出版社有限公司,1971.

[9]管平湖.古指法考[M].北京：中央音樂學院音樂研究所，1963.

The Origin and Rudiment of Guqin Fingering

Dong Wenjing

（College of Music and Dance,Huaqiao University,Xiamen361021,China）

Qin fingering epitomizes music theory in the performing art.Since the spectral type of Guqin art is playing method spectrum,its record form depends on the recording of fingering,thus its importance lies not only in performing skills but also in recording music.Through sorting and analyzing the literature and pictures of Guqin fingering from the Pre-Qin Period to Han-Wei Period,the paper draws a conclusion that Guqin fingering originates from the Pre-Qin Period and is well developed in the period of Han-Wei as the literati took a great interest in Guqin art.

the Pre-Qin Period;the Han-Wei Period;Guqin fingering

J632.31 < class="emphasis_bold">文獻標識碼：A

A

1672-447X（2012）01-0135-04

2011-09-19

董文靜（1983-），湖北武漢人，華僑大學音樂舞蹈學院助教，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古琴、古箏演奏及教學。

曲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