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徽寧,薛 忠
(合肥工業(yè)大學 外國語學院,合肥 230009)
回指在語法上指的是“一個語言單位回指前面已提到的單位或意義”[1]。回指的單位包括名詞、動詞、名詞短語、動詞短語、語句和語篇等。近三、四十年來,“研究者從句法學、語義學、語用學、語篇分析和篇章語法學、文體學、語言類型學和語言普遍現(xiàn)象、語言習得和語言教學等不同角度對語言中的回指現(xiàn)象進行了廣泛的研究”[2]?;刂疙椨芍阜Q詞語構成,包括代詞、指示詞語、專有名詞和有定描述等。其中代詞還包括有形代詞、零形代詞和反身代詞,按代詞的語法成分分為主格、賓格和所有格。國內(nèi)英漢回指研究及英漢回指比較研究的重點放在了代詞的主格和賓格。本文從認知角度出發(fā),以當代美國英語語料庫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為依據(jù),運用Langacker的參照點-轄域理論和Ariel的可及性理論,研究了以單數(shù)第三人稱所有格(以his為例)為參照點所接觸的目標實體的一些規(guī)律,比較了與之對應的漢語參照點和目標實體的認知異同,指出了這種認知異同是文學體英漢翻譯時的一個考慮因素。
回指項與先行項在語法上存在直接的照應關系,一般稱之為直接回指。所謂“直接回指”可理解為Crystal所說的“前面已提到的單位”。間接回指也即在語法上找不到回指項與先行項的同指關系,但在Crystal所說的“前面已提到的意義”上具有照應關系。如:
(1)I would never buy this house.The roof leaks badly.
回指項the roof不能直接回指先行項this house,但他們依然存在語義上即部分-整體的照應關系,即the roof和the house在語義上具有連貫性。另外,還有一種建立在推理關系上的回指項與先行項的照應關系,稱之為深層回指。如:
(2)I've just been to a wedding.The bride wore blue.
這里,回指項the bride在句中找不到先行項,但a wedding 提供了語境,通過推理,受話者能推斷the bride的回指項,即剛提到的某個婚禮上的新娘。Ariel也認為語用因素控制的回指是深層回指[3]58。上述三個概念分別從語法、語義和語用上得到界定。簡而言之,直接回指與間接回指和深層回指的區(qū)別在于是否在真實世界里找到語言表達的對應體。
認知語言學模糊了上述語法、語義和語用下的回指區(qū)別,認為語言表達的對應體——前指項都是在百科知識語境、物理語境和語篇語境里提取的心理實體,本質(zhì)上都是人的心理表征。從參照點-轄域理論出發(fā),前指項是參照實體,在這一參照領域內(nèi),概念化主體借參照實體與另一實體——目標(回指項)心理接觸?;刂疙椈蚴强吹靡姷模ㄖ苯拥模┗蚴窍胂蟮模ㄩg接的、深層的)心理實體。可及性理論從認知角度研究前指現(xiàn)象,歸納了各種指稱詞語的由低至高排列的可及性程度等級。代詞(包括零形代詞)所有格屬間接回指,如:
(3)They had an autopsy done on Mary,and her heart,was just hard.
在這兩個小句中前指項Mary 是參照點,回指項her heart中前置代詞her為參照點Mary 轄域里的目標。在所有格結構her heart里,所有者her是參照點,其轄域里的目標是heart。在這兩個小句中,概念化主體經(jīng)過了兩次心理接觸。第一次參照實體Mary直接地心理接觸目標實體her;第二次her從目標實體轉(zhuǎn)成了參照實體,通過想象(這里概念化主體推斷:人有心臟)間接地接觸目標實體heart,如圖1所示:
圖1 第一次接觸(C1)與第二次接觸(C2)
C經(jīng)過R1直接接觸T1,因為T1=R2,因而經(jīng)過R2也就間接接觸了T1,因為T1=R2,因而經(jīng)過R2也就間接接觸了T2。因此,回指項her heart與前指項Mary構成了間接回指關系。
從可及性理論出發(fā),典型的所有格名詞短語是定位項(anchor)和被定位項(anchored)構成。定位項即擁有者(possessor);被定位項即被擁有者(possessed)。所謂典型的所有格名詞短語依據(jù)Taylor所作出的統(tǒng)計結論,即77%的定位項為人,84%的定位項為單數(shù)。Ariel進一步分析并認為,典型的定位項是人,且是舊信息,在語篇中常常具有顯著性,由代詞編碼。這是因為代詞在可及性程度序列中為高可及性標示語。典型的被定位項是定位項的鏡像,是物,且是新信息,被指定的新客體可根據(jù)定位項經(jīng)過推理相對容易得出。受話人依靠常規(guī)假設,如:人有觀點、家庭、朋友、身體部位等,由有詞義的(相對于代詞而言)名詞短語編碼。因為有定名詞短語是低可及標示語,被定位項是所有格結構的中心,它的新信息性質(zhì)和非顯著性與定位項共同編碼為非主題性。因此,典型的所有格名詞短語是通過定位高可及的具有顯著性的人的語篇實體引入含有新信息、可推理、非主題性的語篇實體。在上一例句中,回指項her heart——所有格名詞短語,是一個含有新信息的、非主題的實體?;刂疙桵ary是人,具有顯著性,是含舊信息的主題性的實體?;刂疙椗c前指項依據(jù)常規(guī)關系通過推理(即人有心臟)建立語義關聯(lián),這種通過推理得出的語義關聯(lián),說明了her heart與Mary構成了間接回指。
參照點-轄域理論指出了前置所有格結構的語篇指向(discourse profile),而可及性理論分析了它的語篇功能(discourse function)。從語篇功能上看,根據(jù)Ariel的統(tǒng)計結論[3]18,英語代詞大多用于短距離語篇環(huán)境中,即同句(20.8%)或前句(60.5%),合計為81.3%,這標示了代詞所指的心理表征在大腦記憶結構中處于短時記憶或工作記憶中,最易激活,因而是高可及性標示語。在典型的英語代詞所有格中,作為參照點的人,總是處于顯著位置,是突顯性強的實體,轄域里的目標實體通過常規(guī)推理與參照點共同編碼成為語篇實體,即參照點實體與目標實體具有一致性(unity)。人有觀點、家庭、朋友、身體有各部位等概念是“通過身體,大腦對世界的體驗而形成的,并且只有通過它們才能理解”[4]。其中一些部分-整體關系(比如身體部位),親屬關系和擁有關系在許多語言的所有格里具有典型價值,有普遍意義。雖然通過參照點實體與目標實體的一致性所得出的英語所有格的典型價值得到了廣泛認同,但是其結論可以利用語料庫數(shù)據(jù)加以證明并能得到補充。
通過當代美國英語語料庫(The Corpus of Contemporary American English,1999-2001間收錄的書面語及口語等語料,4.25億個詞)[5],我們選了高可及性標示語his作為參照點,統(tǒng)計了最具一致性的前100個目標實體,并進行了如下分類,見表1。
從表中his后一個詞搭配頻率(取前100分布)信息我們作如下歸納:參照點his接觸的目標實體均有緊密的自然或社會聯(lián)系。人有各種身體器官,有思想,能作出決定,有父母兒女、同事朋友;需要穿衣;需要工作等。我們按表中所列范疇結合緊密度均值作如下排列:身體器官(5.34),親屬關系(5.19),衣服(5.19),熟人(4.47),人之自然社會屬性(4.15),生活或工作(4.13)。這一次第也符合我們的直覺,即部分-整體關系高于親屬關系,親屬關系高于擁有關系。社會屬性和生活工作的擁有關系并非都是典型所有格關系,如job,work,campaign,decision,effort等也成了顯著的目標實體。
漢語的高可及性標示語是零形代詞和反身代詞,漢語代詞并非像英語代詞那樣,完全是高可及性標示語。王力指出,使用代詞可能是現(xiàn)代漢語歐化用法的反映[6]。英語用代詞所有格,漢語用零形代詞所有格。但經(jīng)過常規(guī)推理得出的一致性在英漢語里表現(xiàn)了相當大的差異性。漢語里的參照點實體與目標實體的一致性有不可分離的從屬或連帶關系。不可分離的從屬或連帶關系的范圍遠遠大于英語里的一致性概念。王軍用有限的漢語語料作了間接回指項類別統(tǒng)計:其中身體自然屬性和器官占59.5%,這些名詞較多地譯成了英語的his/her/its/their+NP的形式(57.8%);實體與場所占33.6%,它們譯成了the+NP的形式(79.5%);服裝和飾物占3.6%[7]。由此可見,身體自然屬性、器官和服裝在英漢語里均為顯著的目標實體,但漢語里的實體與場所譯成英語卻用了有定短語the+NP形式——低可及性標示語,雖然這里的“實體”含義模糊,范疇寬泛,但不能否認的是,至少部分實體與場所在英語里不能成為顯著的目標實體,在漢語里卻具有顯著性。因此,漢語里的不可分離的從屬或連帶關系的范圍遠遠大于英語里的一致性概念。由于缺乏相關大的漢語語料庫數(shù)據(jù)證實這一假設,我們只能通過《紅樓夢》漢英平行語料庫[8]檢索個別表示場所的實體,如光桿名詞“院”的英譯,加以證實。在檢索楊氏和霍氏翻譯的共計628的句子中,去掉沒有譯成yard,court和courtyard的168個句子,剩下了460個句子,這其中與a搭配的有18個(3.9%),his,our和their有9個(1.9%),this有9個(1.9%),the或?qū)S忻~短語424個(92%)。由此看來,高可及性標示語——代詞和中可及性標示語——指示詞語的使用頻率很低,合計只占3.8%,而低可及性標示語——有定描述語和專有名詞的頻率很高,占92%。這一結果反映了漢語顯著性目標實體的廣泛性。
表1 His與頻數(shù)最高(前100)搭配詞信息與互信息
普通名詞指稱事物有“有界”和“無界”之分。光桿普通名詞指一類事物,因此是“無界”的。為滿足人類總是把感知對象感知為完形這一基本認知特征,語言表達式里的語言結構必須有界化,即要成為一個結構-邊界統(tǒng)一的整體,這樣人們才能表達和理解話語,交際才能得以實現(xiàn)。具體地說,人們使用一些手段使語言結構有界化,包括量級確定手段、有定手段、時體手段和語用對比手段等。有定手段以限定的方式把名詞象征的概念界限在一定的空間區(qū)域,使之有界化。漢語里大量光桿普通名詞的存在表明限定方式(參照點或先行項)不僅表現(xiàn)在語言結構里,而且大量存在于表達式中(句中)或表達式外(跨句中)。如果參照點在結構里,限定的邊界最小,領域最小,可稱之為結構參照領域;參照點在表達式中,限定的邊界大于結構,領域也大于結構,可稱之為表達式內(nèi)參照域;參照點在表達式外,邊界和領域大于表達式內(nèi)和結構,稱之為表達式外參照域。在結構參照域里因參照點與目標實體最近,目標實體清晰度最高,最易辨認,具有最小區(qū)分功能,因而最易表達和理解;表達式內(nèi)參照域的目標實體次之;表達式外參照域中的目標實體,即使在無其他目標實體干擾的情況下,由于域內(nèi)信息量大于單個表達式和結構,其清晰度及辨認度都較低。如《駱駝祥子》中的兩個例子:
(4)他的頭有些發(fā)暈,()身上潮淥淥的難過,()頭發(fā)里發(fā)癢,兩腳發(fā)酸,()口中又干又澀。
這里的“頭”在結構參照域里,有區(qū)別于其他人的“頭”的作用,“身上”、“頭發(fā)”、“兩腳”(非光桿名詞)和“口中”的參照點均是句中“他的”。在表達式中參照域內(nèi),目標實體“身上”、“頭發(fā)”、“兩腳”和“口中”之間因連帶關系而表現(xiàn)出了很強的連續(xù)性。如果在每個結構式里都設立參照點,即“他的身上”、“他的頭發(fā)”、“他的兩腳”、“他的口中”,參照點過多,即這種連續(xù)性就失去了,整體性也受到了破壞。這種連續(xù)性同樣在表達式外參照域里得到表現(xiàn)。如:
(5)車是他的命,他知道怎樣的小心。()小心與()大膽放在一處,他便越來越能自信,他深信自己與車都是鐵作的。
第二句“小心與大膽”在結構式里和表達式中都沒有參照點。沒有邊界,因而表達與理解不夠完整,但如果以前句“他的”為參照點,第二句的表達與理解又是完整的,所以第一句和第二句具有連續(xù)性。
作為高可及性標示語的英語代詞所有格在結構參照域里與漢語零形代詞所有格所起的整體性或連續(xù)性的作用是等同的。試比較:
(6)He stood at the door with his hat in his hand.
他站在門旁()手拿著()帽子。
b*.他站在門旁,他的手拿著他的帽子。
認知語言學提出的假設之一是語言不是一個自足的認知系統(tǒng),對語言的描寫必須參照人的一般認知規(guī)律。因此,英漢民族對代詞所有格作為參照點所體現(xiàn)的整體性或連續(xù)性有不同的認知。
假設語言不是一個自足的認知系統(tǒng),加入人的認知系統(tǒng)后,它必然受到人的認知系統(tǒng)的影響。人的認知來源于自然和社會,于是,自然社會屬性必然投射到了語言的認知系統(tǒng)。參照點his接觸的目標實體均有緊密的自然或社會聯(lián)系。人有各種身體器官,有思想,能作出決定,有父母兒女、同事朋友;需要穿衣;需要工作等。即便如此,聯(lián)系的緊密度有高有低;部分-整體關系高于親屬關系,親屬關系高于擁有關系。這一結論也證實了這一假設:語言是一個開放的認知系統(tǒng)。漢語里的參照點實體與目標實體的一致性有不可分離的從屬或連帶關系;其范圍遠遠大于英語里的一致性概念。英漢民族不同的認知系統(tǒng)投射到了不同的語言認知系統(tǒng)。漢語里大量光桿普通名詞的存在表明參照域不僅在語言結構里,而且在表達式內(nèi)或表達式外。結構參照域里的目標實體清晰度最高,最易辨認,具有最小區(qū)分功能,因而最易表達和理解;表達式內(nèi)參照域的目標實體次之;表達式外參照域中的目標實體,即使在無其他目標實體干擾的情況下,由于域內(nèi)信息量大于單個表達式和結構,其清晰度及辨認度都較低??傊?,三個不同的語言層次的所有格構成了為不同表達目的的“象征單位的連續(xù)體”[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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