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輝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法學院,北京 100191)
通往憲政國家的路徑選擇*
——從歐洲的哲學構建到北美的理性實踐
明 輝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法學院,北京 100191)
在經歷中世紀宗教束縛,以及文藝復興、宗教改革的觀念沖擊后,17~18世紀歐洲思想家從哲學上建構了現(xiàn)代國家理論,擺脫了自然理性和宗教理性對國家觀念的支配,開啟了人類理性占主導地位的現(xiàn)代國家理論的建構。英國經“光榮革命”從傳統(tǒng)封建王朝變革為現(xiàn)代立憲國家后,北美大陸通過獨立戰(zhàn)爭向世界宣稱“美利堅合眾國”正式成立。一群既具長遠政治眼光、又有強烈現(xiàn)實主義傾向的政治家,探索出一條建構現(xiàn)代憲政國家的政治道路。
憲政國家 哲學建構 政治實踐 理性選擇
國家本質上是一種危險的社會機構,為了人民的福祉,它必須擁有強大的權力,但如果對這一權力不加控制和限制,公民的自由就會受到威脅。[1]P301
——斯科特·戈登
當歷史的年輪滾入16世紀以后,在英國和在歐洲大陸一樣,所有潛在的政治、經濟與思想傾向都被宗教改革運動引發(fā)的各種政治問題遮蔽起來。直到17世紀初期,可能造成英國社會秩序混亂的各種威脅逐漸顯現(xiàn)出來。在都鐸王朝時期,沒有人會認真思考國王與議會、國王與法院之間可能存在的緊張關系,因為人們大致上還可以在信奉“各種權力可以和諧相處”這一古老觀念的基礎上維護國王的權威。此后,培根與柯克之間的爭論,雖然直接指向的是國王與法院之間適當平衡的關系,但卻隱含著對國王權力的挑戰(zhàn)與制約。至17世紀上半期,因內戰(zhàn)而引發(fā)的諸多方面的壓力,在顛覆上述古老觀念的同時,將英國政治的焦點轉向在一個中央集權政府背景下國王與(代議制)議會之間的關系問題。①無論是英國國內緊迫的政治形勢,還是整個歐洲在哲學和科學領域的巨大變化,都產生了對一種全新的、足以替代已被顛覆的古老權力觀念的國家理論的強烈需求。
在此之前,已經有許多歐洲的思想家從各自不同的視角嘗試闡釋具有現(xiàn)代意涵的國家理論。例如,馬基雅維里指出,歐洲的國家或者政治是以武力和自私為基礎的;博丹強調將主權者的立法權視為國家的基本屬性之一;格老秀斯則試圖通過將自然法與近代科學觀念聯(lián)系起來,賦予自然法理論(包括國家理論)以現(xiàn)代意義。誠如薩拜因所言,“歐洲思想中的所有上述趨向都交相融會在了托馬斯·霍布斯的政治哲學之中”,而他的政治哲學及其邏輯方法影響了之后西方道德與政治思想的整個歷史。[2]P136-136至此,歐洲的思想家,特別是以霍布斯為邏輯起點,經由洛克、孟德斯鳩等人的批判、引申及重新詮釋,逐步從哲學意義上構建起了林林總總的現(xiàn)代國家理論。
然而,真正將這些歐洲思想家純粹從哲學意義上構建的國家理論付諸實踐嘗試的,卻是18世紀后期活躍在北美大陸的一群政治家,特別是那些積極參與了費城會議和制憲會議以及撰寫《聯(lián)邦黨人文集》的政治家。他們運用自己的政治智慧,將歐洲思想家們的國家理論進行了現(xiàn)實主義的改造,從而在北美大陸創(chuàng)造性地建立起一個透射著國家理性精神的“美利堅合眾國”。
(一)國家的起源
霍布斯的國家理論是建立在其關于人性等問題的基本假定以及隨后的邏輯論證基礎之上的。首先,霍布斯假定人是“天生愛好自由和統(tǒng)治他人的”,為了擺脫“一切人反對一切人”的“戰(zhàn)爭的悲慘狀況”,或者說,為了“保全自己并因此而得到更為滿意的生活”,人類不得不選擇“生活在國家之中,使自己受到束縛”。[3]P128
為了得到生存的安全保障,除了信約之外,作為理智的政治動物,人類還需要有“武力”或者“使大家畏服、并指導其行動以謀求共同利益的共同權力”。此處,所謂的“共同權力”又來源于所有人的授權,即“把大家所有的權力和力量付托給某一個人或一個能通過多數(shù)的意見把大家的意志化為一個意志的多人組成的集體”。實際上,這就相當于“指定一個人或一個由多人組成的集體來代表他們的人格”,而這一人格又“是大家人人相互訂立信約而形成的”。依據霍布斯的設想,在這個龐大的人格體中,每一個人都可以對他人說,“我承認這個人或這個集體,并放棄我管理自己的權利,把它授與這人或這個集體,但條件是你也把自己的權利拿出來授與他,并以同樣的方式承認他的一切行為”。[3]P131-132那么,以這種方式統(tǒng)一在一個人格之中的一群人,就可以被稱為“國家”,也就是霍布斯眼中的“偉大的利維坦”。
在霍布斯看來,國家就是“一大群人相互訂立信約、每人都對它的行為授權,以便使它能按其認為有利于大家的和平與共同防衛(wèi)的方式運用全體的力量和手段的一個人格”。其中,承當該人格的人就是“主權者”,其他的每個人都是“主權者”的“臣民”。[3]P132
(二)“政治國家”中主權者的權利
在霍布斯看來,依據取得主權的方式不同,可以將國家區(qū)分為“政治的國家”和“強力的國家”:前者是通過人們相互達成協(xié)議(自愿服從一個人或一個集體)而獲得主權;后者則是通過自然之力或強力而獲得主權。
在依據契約建立的政治國家中,存在一系列構成主權的基本權利,既是不可轉讓的和不可或缺的,同時也是不可分割的,且不可分離地附屬在主權之上。這些權利具體包括:
其一,人們訂立了信約,[有權]不受任何與之相反的舊信約的約束;
其二,主權者依據信約享有訂約者集體的人格的權利,故而,主權者不會違反信約,臣民也不能以取消主權為借口,解除對主權者的服從;
其三,主權者是依據多數(shù)人彼此同意的意見而形成的,所以,原先持異議的人必需同意其他人的意見,或者承認主權者所作的一切行為;
其四,每一個人(臣民)都是主權者一切行為[與裁斷]的授權人,因而,主權者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對任何臣民構成侵害;
其五,臣民不得處死主權者或者以任何方式對主權者施以懲罰,因為每一個臣民都是主權者行為的授權人;
其六,主權者有權審定意見和學說,或者任命全體審定人,并以此來防止糾紛和內戰(zhàn);
其七,主權包括制定法律的權力,旨在使每一個人都知道哪些財物是他所能享有的,哪些行為是他所能做的,任何人不得傷害其他臣民;
其八,主權包括司法權,即聽審并裁決一切有關世俗法與自然法以及有關事實的爭執(zhí)的權利;
其九,主權包括與其他國家和民族宣戰(zhàn)媾和的權利;
其十,主權包括平時和戰(zhàn)時一切參議人員、大臣、地方長官和官吏的甄選權;
其十一,主權還包括依據先定法律對每一臣民頒賜榮銜爵祿之權以及施行體罰、罰金與名譽刑之權;
其十二,還必須有某些握有武力來執(zhí)行法律的人。
以上諸項即是霍布斯所謂的“構成主權要素的權利”,同時也是據以“識別”主權存在于哪一個人或哪一群人手中的標志。[3]P133-142
此外,霍布斯眼中的“強力的國家”就是“主權以武力得來的國家”,而其所謂的“以武力得來”就是指“人們單獨地、或許多人一起在多數(shù)意見下,由于畏懼死亡或監(jiān)禁而對握有其生命與自由的個人或議會的一切行為授權”。[3]P153相對于在依據契約建立的“政治的國家”中,人們之所以選擇主權者是因為畏懼他們依約建立的主權者而言;在“強力的國家”中,人們之所以選擇主權者則是因為他們彼此之間的相互畏懼。
然而,在霍布斯看來,無論在“政治的國家”,還是在“強力的國家”中,主權者的權力卻是相同的,概言之,即,主權者的權力,不得其允許不能轉讓給他人,他的主權不能被剝奪,任何臣民都不能控訴他進行侵害,臣民不能懲罰他,和平所必需的事物由他審定,學說由他審定,他是唯一的立法者,也是爭執(zhí)的最高裁判者,他是和戰(zhàn)問題的時間與時機的最高審定者,地方長官、參議人員、將帥以及其他一切官員與大臣都由他甄選,榮銜、勛級與賞罰等也由他決定。[3]P153-154
(三)國家的類型
在霍布斯設想的國家理論中,可以依據主權者的不同(或者掌握主權的人不同)將國家區(qū)分為以下三種類型:[3]P142-143
國家類型主權者(遭人憎惡時的)稱謂1君主國一個人僭主政體2貴族國家部分人組成的會議寡頭政體3民主或平民國家全部人集成的會議無政府狀態(tài)
霍布斯認為,這三種類型國家的區(qū)別“不在于權力的不同,而在于取得和平與人民安全(按約建立國家的目的)的方法上互有差別”。[3]P144盡管霍布斯已經意識到君主國可能會因君主個人的人性、感情等因素而存在某些弊端,但相對而言,他仍然主張君主國是一種優(yōu)選的國家(政體)形式。
總之,霍布斯在《利維坦》中,經由純粹的邏輯推理精致地設計并建構了一個適用于人類社會的國家治理體制。他認為,國家是一種為了實現(xiàn)人為目的——“為人民求得安全”[3]P260而呈現(xiàn)出來的人類擬造物,即“偉大的利維坦”;而統(tǒng)治國家的主權者的權力,既是無限制的、不可剝奪的,也是絕對的、不可分割的。因而,為了建構一種足以在一個國家中維持安全與秩序的支配權,霍布斯的邏輯選擇只能是建構一種單一制的國家。[4]P39質言之,建立一個穩(wěn)定國家的唯一方式就是[國家]權力的統(tǒng)一。
霍布斯的哲學構想著重強調了被統(tǒng)治者與統(tǒng)治者的服從關系,即每一位主權者都有獨享的、無限的、不可剝奪且不可分割的統(tǒng)治權,而其他人則都是主權者的“臣民”。
與霍布斯的邏輯預設類似,在《政府論》(下篇)中,洛克也假定,基于“和平與安全地享受他們的財產”的目的,人們同意離開自然狀態(tài),進入政治社會并建立起一個政府。于是,洛克開始從邏輯上主張,這種經過人們的相互同意而訂立的協(xié)議,必須保護財產免受非財產所有者的侵犯和兩者之間的相互侵犯以及可能存在的專制政府的侵犯。為了實現(xiàn)對于財產權的有效保護,就需要建構起一個應當由財產所有者最終控制的政府。這正是洛克論證他的有限政府理論的邏輯基礎。
(一)政治社會中的政府
洛克在政治社會與政府之間做出了區(qū)分,并且認為,除了短暫的、特定非常時期之外,政治社會無法不依賴政府而獨立存在。人們進入政治社會的目的在于“和平與安全地享受他們的財產”,而實現(xiàn)這一目的的“根本工具與手段即是在社會中制定法律”。[5]P69如前所述,政治社會賴以存在的條件是立刻成立政府;政治社會與政府可以從理論上加以分離,但在現(xiàn)實中卻無法彼此獨立存在,因為政治社會需要政府。[6]P576-577
然而,接下來不得不面對以下兩個問題:其一是,建立何種政府?其二是,應當如何建立政府?前者實際上是選擇何種政府形式的問題,而“政府采取何種形式取決于多數(shù)人(或者社會)如何處置他們的權力”。[7]P598洛克指出,“關乎整個公共福利的首要且根本的實在法(positive law)就是立法權的確立;而支配立法權本身的首要且根本的自然法(natural law)則是對社會及其中每個人的保全”。[5]P69根據他的論證邏輯,在尚未產生政府的政治社會中,法律的制定自然主要是由社會的多數(shù)人決定的。值得注意的是,這同樣可能導致不同形式的政府:如果多數(shù)人保留立法權,就是民主制政府;如果將立法權授予少數(shù)人,就是貴族制政府;如果將立法權授予某一個人,就是君主制政府。但無論如何,只有經多數(shù)人的同意才能建立政府。因此,洛克的多數(shù)主義理論并不必然導致“對一種形式的政府而不是對其他形式的政府的偏愛”。[6]P577
(二)政府權力的配置
在政府建立之后,在基本權力的歸屬問題上,自然會涉及人民與政府之間的關系。因為人民是社會契約的締約人,并不涉及人民與政府之間的契約,所以政府的權力并沒有轉讓,而僅僅是委托給了政府官員,作為最為基本的權力,保全個人與社會的至高無上的權力仍然保留在人民手中?!耙驗槿魏稳嘶蛘哂扇藰嫵傻纳鐣鶝]有權力將對他們的保全或者保全的手段轉給他人的絕對意志與專制統(tǒng)治”。[5]P78然而,洛克同時認為,當立法權建立之后,只要政府繼續(xù)存在并發(fā)揮作用,便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這種立法權不僅是國家至高無上的權力,而且在共同體將之授予那些人的手中是神圣而不可變更的”。[5]P69顯而易見,這就出現(xiàn)了兩個相互矛盾的至高無上的權力。②根據洛克的解釋,人民只有在無政府的社會中方能主動行使這種至高無上的權力;當政府建立后,人民便將這種權力轉讓于立法者手中。在政府之下,人民的至高無上的權力完全是隱蔽的,并且“在政府解體之前絕不會顯現(xiàn)出來”;[5]P78在出現(xiàn)無政府狀態(tài)時,人民便會主動行使上述權力,通過制定憲法并將立法權授予新的立法者來建立一個新的政府。[6]P578
在建立政府的社會中,除了立法權之外,洛克還設置了行政權與對外權(federative power)。但實際上,對外權掌握在行使行政權之人的手中;同時,他將司法功能作為立法功能的組成部分之一而沒有使之成為一項獨立的權力。然而,上述諸項權力并不是平等并列的,其中,立法權居于至高無上的地位,而其他一切權力(包括行政權與對外權)均處于從屬地位。至少是在這個意義上,洛克的分權理論區(qū)別于孟德斯鳩的分權制衡理論,因為在經由孟德斯鳩重新詮釋的分權模式中,立法權、行政權與司法權之間是相互平等且彼此制約的。③
(三)有限的政府
政府權力配置完成后,是否能夠得到有效行使,質言之,是否能夠用以實現(xiàn)人類進入社會的原初目的——保護個人的人身、自由與財產,即公共福利的維系?答案是無法確定的。因為,從理論上講,任何政府善意與惡意行使權力的可能性是一樣的。既然如此,就需要至少從理論上解決政府惡意行使權力以危害人民的可能性問題。對于該問題的解決,關鍵之處在于,由誰來決定政府的權力是否被用以危害人民的利益。對此,洛克的回答是“人民即法官”[5]P123,也就是政府解體后他們是否必須積極地重新掌握至上權力的法官。洛克認為,當擁有權力的君主或者政府惡意行使權力而危害人民利益時,便將自己置于由人民構成的社會之外而進入自然狀態(tài)中;如果這個君主或者政府再通過未經授權地或者不正當?shù)剡\用武力來反對人民,便將自己置于與人民的戰(zhàn)爭狀態(tài)之中了。[6]P581在這種情況下,人民便基于保全自己與社會的目的而享有反抗將人民引入戰(zhàn)爭狀態(tài)之中的君主或者政府的權力,這實際上是一種自然權力,而非政治權力。然而,洛克又對人民的反抗權做出了明確的限定,即在政府仍然存在時,不得享有法律或憲法的權力以做出任何危及社會和政府之保全的事情。因而他認為,在有可能救助于法律的情況下,人們沒有任何權力去反抗政府,“武力僅能用于反抗非正義的和非法的力量,而不能用于反抗其他任何事物”。[5]P103
歷史實踐證明,洛克堅持反對專制政府的觀點是至關重要的。因為人類在本性上總是有欲求且好爭辯的,所以他們別無選擇,而只能將其所有的自然權利(權力)移交給一個至高無上的市民社會。但是,如果他們授權給一個不受任何限制的專制政府,那將會違背他們轉讓權力的初衷。因而,洛克認為,諸如征稅權必須取決于民眾中的多數(shù)方,或者取決于他們選出代表的多數(shù)方(這就意味著那些由財產所有者選出代表的多數(shù)方)。除了征稅權(只是由其代表的多數(shù)方來行使)之外,任何政府均不可能享有在未經財產所有者同意的情況下占有他人財產的任何權利。即使是絕對權力(有時必須授予諸如管理其下屬的軍事長官)也并非專制權力,因為它授予了[軍事長官]生殺予奪的權力,而不是占有士兵財產的權力。[5]P72-74任何政府的權力不僅是有限的,而且是可以撤銷的。因為立法權(必定在任何政府結構體系內都是至高無上的)“僅僅是一種為實現(xiàn)特定目的而行動的受托權力,故而當人民發(fā)現(xiàn)立法法案違背對它們的信任時,他們仍然保留了一種可以廢止或變更立法法案的至高無上的權力”。[5]P77-78任何政府的權力在履行其職責時均是受限制或有條件的。
綜上分析可以看出,與霍布斯類似,洛克在《政府論》(下篇)中同樣也是基于假定的“自然狀態(tài)”以及人們?yōu)榱恕昂推脚c安全地享受他們的財產”的目的而選擇訂立契約,建立起一個政府。然而,與霍布斯不同的是,在選擇政府的形式時,洛克認為,在政府建立之后,人民所掌握的權力便消隱于立法者的權力背后;并且,除了至高無上的立法權之外,他還另行設置了行政權與對外權,盡管這些分立的權力之間并不是完全平等的。在洛克眼中,任何政府的權力都不是絕對的,而是有限的,是可以分割和可以撤銷的。而在孟德斯鳩看來,因為“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所以“從事物的性質來說,要防止濫用權力,就必須以權力約束權力”。正是通過他們的分權[制衡]理論,洛克和孟德斯鳩將霍布斯創(chuàng)造的“偉大的利維坦”套上了足以約束其野性的制度鎖鏈,從而在智識上對霍布斯的國家主權理論提出了最嚴厲的挑戰(zhàn)。
北美獨立戰(zhàn)爭后不久,各殖民地很快組建了一個邦聯(lián)政府,并頒布了《邦聯(lián)條例》,但是,在治理一個全新的國家方面,仍然面臨著諸多亟待解決的嚴峻問題。于是,當時美國的一部分政治家選擇從根本制度層面入手,決定倡導并制定一部《聯(lián)邦憲法》,以期重新建構一個有生命力的政府,從而解決所面臨的諸多問題的。此時,擺在聯(lián)邦黨人面前的關鍵問題在于,如何找到一種治理國家的模式,并說明它是在美國當時所處的情境下最為恰當和理性的選擇。
(一)國家的結構:聯(lián)邦,亦或邦聯(lián)?
在《聯(lián)邦黨人文集》中,一方面,漢密爾頓、麥迪遜以及杰伊從各個方面——地理環(huán)境、語言、宗教信仰、風俗習慣、商業(yè)及貿易自由、財政稅收、公共服務以及國家利益與安全等等,論證了統(tǒng)一的聯(lián)邦對于全體美國人民的安全與幸福的現(xiàn)實意義;另一方面,他們列舉了古代希臘、荷蘭、意大利等小型共和國的缺陷與不足——那些令人恐怖和厭惡的“騷動”以及“連續(xù)不斷的革命”使“它們永遠搖擺于暴政和無政府狀態(tài)這兩個極端之間”。[8]P40
面對選擇統(tǒng)一的聯(lián)邦還是松散的邦聯(lián)時,漢密爾頓認為,“如果我們四分五裂,而各個組成部分或者保持分裂狀態(tài),或者結成兩三個邦聯(lián)……,那末,我們在很短時間內就會處于歐洲大陸列強的圍困之中,我們的自由就會成為用以反對彼此野心和嫉妒的自衛(wèi)手段的犧牲品”,[8]P8這必將重新回到被奴役的狀態(tài),而無力保障人民的安全與財產。因此,建立“一個牢固的聯(lián)邦,對于各州的和平和自由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它是分裂和叛亂的障礙”,美國“決不應當分裂為許多互不交往、互相嫉妒和互不相容的獨立國”,而應當“建立一個聯(lián)邦政府來保持這種聯(lián)合,并使之永遠存在下去”。[8]P39-40在統(tǒng)一和擁有強大權力的意義上,“聯(lián)邦”或許就是聯(lián)邦黨人意圖在在北美大陸構造的一個更為龐大的“利維坦”。
為了說明邦聯(lián)可能存在的弊端,漢密爾頓和麥迪遜聯(lián)合撰寫了《聯(lián)邦黨人文集》中的第18、19、20篇文章,通過回顧和概述古代希臘共和國聯(lián)盟、日耳曼國家、波蘭和瑞士以及尼德蘭聯(lián)盟等歷史例證,梳理歸納了邦聯(lián)的第一個缺點在于,作為“一種統(tǒng)治者的統(tǒng)治權,一種統(tǒng)轄政府的政府,一項為團體而不是為個人的立法”,邦聯(lián)[政府]在實踐中“破壞了國家行政法的秩序和目的,用暴力代替法律,或者用破壞性的武力高壓代替溫和而有益的行政制約”。在他們看來,邦聯(lián)政府的第二個缺點在于,“它的法律完全缺乏支持”。此外,在邦聯(lián)制度下,各州政府缺乏相互保證,各州依據規(guī)定向國庫交納一定數(shù)額的稅款,各州享有平等的投票權,邦聯(lián)政府招募軍隊的權力只是向各州征募一定人數(shù)的權力,邦聯(lián)政府不僅缺乏管理商業(yè)的權力,而且還缺乏司法權,等等。[8]P101-113諸如此類問題共同構成了導致邦聯(lián)政府無以維系的缺點。因而,基于邦聯(lián)制存在著諸多自身無法彌補的缺點,聯(lián)邦黨人認為當時的美國理應選擇聯(lián)邦制作為國家的基本結構模式。
1787年5月29日,在制憲會議上,愛德蒙·倫道夫(Edmund Randolph)代表弗吉尼亞州宣講由麥迪遜擬訂的《弗吉尼亞方案》——成為之后美國聯(lián)邦憲法的基本骨架,總共提出15項決議。第二天,倫道夫向會議提出推遲討論前一天提出的第一項主張,并建議改為討論三條“一般性的主張”,特別是其中的第三條主張,會議在經過討論后進行表決,結果是7票贊成,2票反對,全體委員會最終決定“應該建立一個由最高立法、行政、司法部門組成的全國政府”。[9]P11-24
(二)政體的形式:共和,亦或民主?
在明確應當建立一個統(tǒng)一的聯(lián)邦政府之后,美國人在邏輯上又面臨著一個新的問題:建立一個何種性質的聯(lián)邦政府——共和政體,亦或民主政體?
聯(lián)邦黨人所謂的“共和政體”,是指“采用代議制的政體”。面對指出共和政體存在弊端以及贊成民主政體的理論政治家④,漢密爾頓認為,“把權力均勻地分配到不同部門;采用立法上的平衡和約束;設立由法官組成的法院,法官在忠實履行職責的條件下才能任職;人民自己選舉代表參加議會……。通過這些手段,共和政體的優(yōu)點得以保留,缺點可以減少或避免”。[8]P41
通過大量引用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中關于“聯(lián)邦共和國”的論述,漢密爾頓試圖進一步論證美國當時選擇聯(lián)邦共和國的適當性。因為這種聯(lián)邦制的“共和政體”不僅能夠抵抗外來力量,自我維持且內部不致腐化,“防止一切弊害”;并且在國家內政和對外關系上兼具“小共和國”和“大君主國”的優(yōu)點,從而最終說明在18世紀晚期北美大陸面臨內憂(狂熱分裂的趨勢)外患(歐洲列強的覬覦)的情境下“聯(lián)邦[共和政體]有鎮(zhèn)壓國內分裂和叛亂的趨勢”。[10]P130-131,[8]P42-43
在《聯(lián)邦黨人文集》的第10篇文章中,麥迪遜詳細分析了黨爭可能會給國家?guī)淼奈:?,進而指出,一種“純粹的民主政體”——他所指的是“由少數(shù)公民親自組織和管理政府的社會”——無力制止“黨爭”或者“派別斗爭的危害”,因而“這種民主政體就成了動亂和爭論的圖景,同個人安全或財產權是不相容的,往往由于暴亡而夭折”。[8]P45-49從客觀比較的立場來看,民主政體與共和政體之間存在兩個方面的差異:其一,在民主政體下,人民會合在一起,親自管理政府,而在共和政體下,人民則將政府委托給選舉出來的少數(shù)公民,即通過他們的代表和代理人組織和管理政府;其二,基于上述原因,民主政體僅能局限于一個較小的地域,而共和政體卻能管轄人數(shù)更多的公民和范圍更大的國土。因此,“在聯(lián)邦的范圍和適當結構里,共和政體能夠醫(yī)治共和政府最易發(fā)生的弊病”。[8]P52-66例如,僅就各自管轄的范圍而言,民主政體的范圍是,正好能使距離中心點最遠的公民能因公務需要而經常集合,其范圍所包括的人數(shù)不超過能參加公務活動的人數(shù);據此,共和政體的范圍則是,能使距離中心點最遠的公民代表能因管理公務需要而集合在一起。通過將當時美國的實際面積與歐洲的德國、波蘭、法國、西班牙以及大不列顛等國相比較,可以證明共和政體“制度是可以適應[美國]這個[地域]范圍的”。[8]P67這或許正體現(xiàn)了聯(lián)邦黨人在18世紀晚期思考和選擇政體形式時頗具實用主義的實踐理性觀念。
(三)權力的配置:分權,亦或集權?
基于對政治實踐的思考與經驗,即使僅僅是出于實用主義的目的性考量,美國人緊接著需要解決的就是第三個問題——在共和政體內,如何設定與配置國家權力,也即應當選擇分權制衡式的政府模式,還是集權式的政府模式?
如果純粹依據霍布斯的邏輯,似乎只有選擇集權式的政府模式,才能建立起強大的足以與歐洲列強相抗衡的主權國家。然而,洛克對霍布斯國家理論的批判時刻警醒著美國建國之初的政治家們,并促使他們在冷靜審視和綜合考量當時美國所處的內外局勢的基礎上,更為理性地選擇了由洛克創(chuàng)設的、經孟德斯鳩重新詮釋的分權制衡模式。⑤
因此,在回答上述問題時,麥迪遜援引了杰斐遜在“弗吉尼亞州備忘錄”中的相關闡述:政府的一切權力——立法、行政和司法,均歸于立法機關。把這些權力集中在同一些人的手中,正是專制政體的定義?!粋€選舉的專制政體并不是我們爭取的政府;我們所爭取的政府不僅以自由的原則為基礎,而且其權力也要在地方行政長官的幾個機構中這樣劃分并保持平衡,以致沒有一種權力能超出其合法限度而不被其他權力有效地加以制止和限制。因此,通過政府法令的會議以這樣的根本原則為基礎的:立法、行政和司法部門應該分立,以致沒有一個人能同時行使其中一個以上部門的權力。[8]P254
并且據此申明了聯(lián)邦黨人的基本立場,即美國應當選擇分權制衡的政府模式。接著,聯(lián)邦黨人(漢密爾頓、麥迪遜等人)繼續(xù)探討保持憲法規(guī)定的各政府部門之間權力劃分的方法,即通過對“政府的內部結構”的設計,“使其某些組成部分可以由于相互關系成為各守本分的手段”。具體而言,至少需要遵循以下幾項原則:其一,對政府各部門的組織劃分,應當“使各部門成員對其他部門成員的任命盡可能少起作用”,因而“要求所有行政、立法和司法的最高長官的任命,均應來自同一權力源泉——人民”;其二,政府“各部門成員在他們的公職報酬方面應該盡可能少地依賴其他部門成員”;其三,為了“防止把某些權力逐漸集中于同一[政府]部門”,就應當“給予[政府]各部門的主管人抵制其他[政府]部門侵犯的必要法官手段和個人的主動”,但又“不可能給予各部門以同等的自衛(wèi)權”。[8]P263-265
在《聯(lián)邦黨人文集》的第51篇文章中有一段經典的文字,有力地捍衛(wèi)了聯(lián)邦黨人在制憲會議中強調制約權力的原則:野心必須用野心來對抗。……用這種種方法來控制政府的弊病,可能是對人性的一種恥辱。但是政府本身若不是對人性的最大恥辱,又是什么呢?如果人都是天使,就不需要任何政府了。如果是天使統(tǒng)治人,就不需要對政府有任何外來的或內在的控制了。在組織一個人統(tǒng)治人的政府時,最大困難在于必須首先使政府能管理被統(tǒng)治者,然后再使政府管理自身。毫無疑問,依靠人民是對政府的主要控制;但是經驗教導人們,必須有輔助性的預防措施。[8]P264
此后,在《聯(lián)邦黨人文集》的第52~83篇文章中,漢密爾頓、麥迪遜等人依據歐洲思想家(特別是洛克和孟德斯鳩)從哲學意義上憑借(更多地是)邏輯推理——而非經驗研究——而創(chuàng)設的分權[制衡]理論,先后討論了眾議院和參議院及其立法權、總統(tǒng)和行政部門及其行政權、聯(lián)邦法院及其司法權等涉及權力分立與制衡的基本問題,進一步細化了在共和政體內對國家權力的設定與配置問題,從而為美國憲政國家的建構實踐提供了極具現(xiàn)實性和可行性的實施方案。
通過對前述三個基本問題的理性選擇的分析可見,18世紀晚期的美國聯(lián)邦黨人,在考慮適合于美國的國家結構、政體形式以及權力配置模式等問題并做出決斷時,始終保持著某種或許是潛意識的實用主義的理性選擇標準。因為在1787年提出的聯(lián)邦政府模式的具體結構中蘊含著“一個強烈的普遍的主題”,并且在費城會議和制憲會議中曾經反復出現(xiàn),這個主題就是“國家本質上是一種危險的社會機構,為了人民的福祉,它必須擁有強大的權力,但如果對這一權力不加控制和限制,公民的自由就會受到威脅”。[1]P301
正是在上述這種現(xiàn)實主義的理性指導之下,他們不斷將歐洲思想家對于國家的哲學建構轉化成一系列美國本土化的政治實踐,從而循序漸進地塑造著一個“美利堅合眾國”。⑥然而,需要指出的是,與其說美國憲政國家的實踐是一種人為理性的國家建構,不如說是一群極具現(xiàn)實主義傾向的政治家在蘊含諸多利益沖突的政治博弈中的理性妥協(xié)。
在經歷了漫長的中世紀宗教思想的束縛,以及文藝復興、宗教改革的觀念沖擊之后,17~18世紀的歐洲思想家,諸如霍布斯、洛克、孟德斯鳩等人,憑借其無與倫比的抽象思辨與邏輯推理,從哲學意義上建構了現(xiàn)代國家理論,從而徹底擺脫了自然理性和宗教理性對國家觀念的支配,開啟了人類理性占主導地位的現(xiàn)代國家理論的建構。
在英國經由“光榮革命”以溫和的方式從傳統(tǒng)封建王朝轉變?yōu)楝F(xiàn)代憲政國家以后,在法國大革命爆發(fā)前夕,在德意志仍處于分裂割據狀態(tài)之時,北美大陸通過獨立戰(zhàn)爭向世界宣稱“美利堅合眾國”正式成立。然而,在受歐洲(特別是英國)文化傳統(tǒng)影響至深的北美大陸,有一群既具長遠政治眼光、又有強烈現(xiàn)實主義傾向的政治家,開始探索一條幾乎沒有經驗可循的建構現(xiàn)代國家的政治道路。面對著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戰(zhàn),正是這些極具開創(chuàng)精神的政治家們,從西方政治文明的歷史經驗中,從歐洲思想家的哲學構建中,從18世紀北美大陸的社會現(xiàn)實中,剝離出最有助于權衡國家建構的各種自然地理、政治、經濟、宗教、法律、文化、傳統(tǒng)、習俗等因素,針對當時最為緊迫的、亟待解決的重大問題,提出各自的觀點和建議,進行公開的爭辯與討論,從而在對諸多利益的權衡與妥協(xié)之下,逐步做出了一系列符合理性選擇標準的政治決斷。在某種意義上,或許,正是這些透射著國家理性精神的政治決斷,塑造了“美利堅合眾國”。正如麥迪遜所言,這是美國的幸福,我們相信,這也是全人類的幸福,美國人民在追求一種新的和更為崇高的事業(yè)。他們完成了一次人類社會史上無可比擬的革命。他們建立了地球上尚無范例的政府組織。他們設計了一個偉大的邦聯(lián),他們的后繼者有義務改進它,并使它永存下去。[8]P70
雖然在時隔200多年之后依然可以鮮明地感受到這些溢美言辭背后那種激動不已的情緒,但麥迪遜對北美革命、合眾國的建立以及后繼者的使命的基本判斷是準確而冷靜的,而這種政治家準確而冷靜的理性,恰恰正是將哲學思考轉化為實踐選擇的不可或缺的智識條件之一。
注釋:
① 白金漢公爵遇刺一案正是17世紀初期英國國王與議會之間復雜而微妙關系的極端體現(xiàn)。1628年8月23日,正在英國樸茨茅斯準備組織一次航海探險的白金漢公爵喬治·維利爾斯(George Villiers,1592~1628)遇刺身亡,兇手是一位名叫約翰·費爾頓(John Felton)、據稱精神失常的海軍軍官。喬治·維利爾斯是英王詹姆斯一世的寵臣,1619年任海軍大臣,1623年受封白金漢公爵,在英國內政外交領域極為活躍,對當時英國的政治生活,特別是對國王與議會的關系產生了相當微妙的影響。
② 在這個問題上,盧梭曾經指出,洛克的理論在邏輯上過于主觀臆斷了。因為,即使政府僅僅是人民的托管人,為什么委托人本人反而因行使委托而束縛住自己的手腳呢,這是令人難以理解的。參見[美]喬治·薩拜因:《政治學說史》(下),劉山等譯,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第599頁。
③ 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中對英格蘭的政府結構進行了詳細的分析和評論,并在此基礎上闡釋了自己的分權制衡理論。參見[法]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上冊),張雁深譯,商務印書館1961年版,第155~166頁。
④ 這些理論政治家通常認為,“如果使人類在政治權利上完全平等,同時他們就能在財產、意見和情感上完全平等”。然而,在聯(lián)邦黨人看來,這種觀點顯然是錯誤的。參見[美]漢密爾頓、杰伊、麥迪遜:《聯(lián)邦黨人文集》,程逢如、在漢、舒遜譯,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第49頁。
⑤ 獨立戰(zhàn)爭后,美國的政治家們正面臨著如何制定一部憲法,將13個以前的殖民地結合成一個統(tǒng)一的聯(lián)邦國家的歷史使命,他們仔細地研究了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中對英格蘭政府結構的分析與評論。參見[美]斯科特·戈登:《控制國家——西主憲政的歷史》,應奇等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79頁。
⑥ “美利堅合眾國”(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這一稱謂最早出現(xiàn)在托馬斯·潘恩(Thomas Paine)以《美國危機》(The American Crisis)命名的第二篇文章中,在獨立戰(zhàn)爭結束后,該稱謂便成為美國的正式名稱。參見[美]托馬斯·潘恩:《美國危機》,柯嵐編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7年版,第14頁。
[1] [美]斯科特·戈登.控制國家——西主憲政的歷史[M].應奇等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1.
[2] [美]喬治·薩拜因.政治學說史(下卷)[M].[美]托馬斯·索爾森修訂.鄧正來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3] [英]霍布斯.利維坦[M].黎思復,黎廷弼譯.楊昌裕校.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
[4] [美]文森特·奧斯特羅姆.美國聯(lián)邦主義[M].王建勛譯.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3.
[5] John Lock,SecondTreatiseofGovernment(1690)[M].C. B. Macpherson ed. Cambridge: 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 Inc., 1980.
[6] [美]列奧·施特勞斯等.政治哲學史(下)[M].李天然等譯.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3.
[7] [美]喬治·薩拜因.政治學說史(下)[M].劉山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
[8] [美]漢密爾頓,杰伊,麥迪遜.聯(lián)邦黨人文集[M].程逢如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9] [美]麥迪遜.辯論——美國制憲會議記錄(上)[M].尹宣譯.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03.
[10] [法]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上冊)[M].張雁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
ChoosingtheApproachTowardtheConstitutionalNations——From European Philosophical Construction to Northern American Rational Practices
MingHui
(Law School of Beijing University of Aeronautics and Astronautics, Beijing 100191)
After experiencing religious binds in the Middle Ages and ideal impact in the Renaissance and the Reformation, European thinkers in 17 and 18 centuries broke from the domination of natural and religious reasons in national theories, and constructed philosophically the modern theories of nation, which was dominated by the human reason. Following the British transformation from traditional feudal dynasties to modern constitutional nation through the Glorious Revolution, the Northern American Continent declared the formal establishment of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to the world after the War of Independence. One group of politicians with long-range political foresight and strong realistic tendency explored one political path of constructing the modern constitutional nation.
constitutional nations; philosophical construction; political practices; rational choice
DF08
A
(責任編輯:唐艷秋)
1002—6274(2012)04—029—08
北京市優(yōu)秀人才培養(yǎng)資助項目《中國司法的現(xiàn)實主義轉型研究》(2011D009002000002)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明輝(1975-),男,河北邯鄲人,法學博士,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法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法理學、法律史。